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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大臣很強悍(1)

  

  嘉靖二年(1523)十一月,張璁向那個看似堅不可摧的對手發動了進攻。

  桂萼首先發難,他上書皇帝,表示現有稱謂並不適宜,應該重新議禮。

  這份文書呈上之後,嘉靖自然是十分高興,他又叫來了楊廷和,問他的看法。為了對付這塊硬骨頭,嘉靖已經做了長時間的准備,然而這一次,楊廷和的表現出乎他的意料。

  老江湖楊廷和沒有再表示反對,卻也不贊成,只是淡淡地對皇帝行了禮,嘆息一聲道:

  

  嘉靖驚呆了,他不知道這位老江湖又打什麼算盤,當時就愣住了。

  楊廷和沒有開玩笑,他確實是不想干了,對於這位六十四歲的老人來說,長達四十余年的鉤心鬥角、你來我往,他已經徹底厭倦了。

  於是歷經四朝不倒的楊廷和終於退休了,雖然無數人反對,無數人挽留,他還是十分決然地走了。

  第二回合,嘉靖勝。

  嘉靖在高興之余,又有幾分納悶,為什麼這個權傾天下、無數次阻撓妨礙自己的老頭子會突然自動投降呢?

  這是一個縈繞他多年的謎團,直到四十多年後,他才找到了答案。

  同樣的疑問也困擾著另一個人,這個人是楊廷和的兒子,叫做楊慎。

  這位仁兄實在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他的知名度比他爹還要高,而且這個人還曾干過一件更讓人驚嘆的事情——他中過狀元。

  這件事情看起來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中狀元雖然難得,也不是什麼新聞,最多只能說明他是個優等生,如此而已。但此事之所以十分轟動,是因為他中狀元的年份有點問題。

  楊慎先生是正德六年(1511)的狀元,而在那一年,他的父親楊廷和已經是入閣掌控大權的重量級人物。

  古人是講面子的,像楊慎這種高干子弟如果中了狀元,不但不是個光彩的事情,反而會引發很多人的議論。可怪就怪在這件事情沒有引發任何爭議。

  因為所有的人都認為楊慎是理所當然的狀元。他少年時,學名已經傳遍天下,這個人還有個著名的外號——“無書不讀”,由此可見他博學到了何等程度。

  於是楊慎中狀元就成了很正常的事情,他要是不中,反倒是新聞了。但事實可能並非如此,根據另外一些資料記載,他的這個狀元可能是潛規則的產物,也就是當年唐伯虎案件中的那個“約定門生”。

  據說在那一年殿試之前,曾有一個人私底下找到了楊慎,向他透露殿試的問題,使得楊慎輕松奪得了狀元。而那個人就是楊廷和的好同事、內閣第一號人物李東陽。

  但無論如何,楊慎先生確實是才高八鬥學富五車,而當他的父親執意要退休時,他也曾發出了同樣的疑問——你為什麼要走?

  楊廷和笑了笑,告訴他這個年少氣盛的兒子:到時候你自然會明白的。

  可楊慎並沒有仔細琢磨父親的這句話,他只知道,張璁告了黑狀,皇帝趕走了他爹,這個仇不能不報!

  於是楊慎強行從他父親的手中接過了旗幟,成為了張璁的新對手。

  可是還沒等到他發起進攻,另一幫人卻先動手了。

  嘉靖三年(1524)二月,內閣的最後反擊開始。

  楊廷和的離去觸碰了最後的警報線,在內閣大臣的授意下,禮部尚書汪俊上書了,但他並非一個人戰鬥,這位兄台深知人多力量大,發動了七十三個大臣和他一起上書,奏折中旁征博引,大發感慨,這還不算,他的落款也是相當囂張:聲稱“八十余疏二百五十余人,皆如臣等議”。

  這意思就是,我現在上書還算是文明的,如果你再不聽,還有八十多封奏折,二百五十多人等著你,不用奏折埋了你,口水也能淹死你!

  要換了一年前,估計嘉靖就乖乖認錯投降了,可是經過和楊廷和先生艱苦卓絕的鬥爭,這位少年皇帝不再畏懼任何人,因為他已然明白,這個世界只屬於有實力的人。

  但畢竟對手是一大堆讀書人,論學歷論口才皇帝根本就不是這些應試教育奇才的對手,於是他下達了一個命令——召桂萼、張璁進京。

  既然你們要鬧,那就索性搞大一點,開個辯論會,看看誰罵得過誰!

  內閣聽到了風聲,當時就慌亂了,他們十分清楚,如果張璁等人進京辯論,自己一定會失敗!原因很簡單,因為道理並不在他們一邊。

  逼著皇帝不認自己的爹,這種缺德事情哪有什麼道理好講。

  不過老油條就是老油條,汪俊等人見勢不妙,馬上找到了嘉靖皇帝:

  “臣等考慮過了,皇上聖明,興獻帝後名號前應該加上‘皇’字。”

  這就是混了幾十年的老官僚,眼見形勢不妙,立刻見風使舵,水平高超,名不虛傳。

  嘉靖高興地笑了,他苦苦追求的目標終於達到了。

  當然了,妥協是要獲取代價的。

  “請陛下下令,無關官員不必再參與此事。”

  所謂無關官員,就是張璁和桂萼。

  其實嘉靖還是不滿意的,因為到目前為止,他還有兩個爹,一個是明孝宗朱祐樘,他親爹興獻帝只能排老二,而且名號也不好聽——本生皇考恭穆獻皇帝。

  後面的稱呼倒是沒有什麼問題,關鍵是前面的那兩個字——本生。

  這實在是個讓人不快的稱呼,因為將來嘉靖先生要介紹自己祖宗的時候,會比較麻煩,他必須指著孝宗皇帝牌位——這是我爹,然後再指著興獻帝牌位——這是我本生爹。

  在目前的形勢下,只要嘉靖能夠堅持下去,就能夠擺脫這種窘境,給自己父親一個恰當的名分,然而此時,他犯了糊塗。

  因為這位皇帝雖然聰明,畢竟還是個孩子,本就沒有什麼更大的企圖,爹娘有個名分就夠了,事情到了這裡,他也覺得差不多了,於是他答應了汪俊的要求,派出使者讓張璁打道回府。

  當使者見到張璁的時候,已經是嘉靖三年(1524)四月,張璁這位慢性子才剛剛走到鳳陽。

  他雖然走得慢,思維卻一點也不慢,一聽到嘉靖的旨意,就知道他被大臣們忽悠了,天理人情都在手中,認自己的父親,有什麼錯!誰能阻攔!

  他沒有回去,而是立刻給嘉靖皇帝上了一封奏折,此奏折言簡意賅,值得一提:

  “皇上你被騙了!禮官們怕我們進京對質,才主動提出讓步的,並沒有什麼意義(孝不孝不在皇),如果你不堅持下去,天下後世仍不會知道陛下親生父親是何許人也!”

  嘉靖被點醒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中了大臣們的緩兵之計。他收回了命令,張璁、桂萼終於進入京城。

  張璁看著四周熟悉的環境,不禁感嘆萬分,他終於回到了北京,回到了這個他當初曾飽受蔑視和侮辱的地方,在他看來,一展抱負的時候來到了。

  但他絕不會想到,在前方等著他的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考驗,一場最為猛烈的疾風暴雨即將到來。

  左順門的圈套

  張璁進城了,內閣卻保持了讓人難以理解的平靜,其實原因很簡單,他們確實辯不過張璁,因為道理從來都不會站在強迫人家認爹的一方。

  大臣們徹底沒轍了,但張璁先生離勝利仍然十分遙遠,因為一個更強的對手已經站在他的面前。

  當時的內閣掌權者主要是蔣冕、毛紀這些老頭子,他們飽經風雨,經驗豐富,也知道這件事情干得不地道,准備就此了事。但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控制。

  因為新一代的青年官員已經崛起,而他們的領導者正是老同事的兒子楊慎。

  在楊慎看來,張璁不過是個無恥小人,趕走了他的父親,冒犯了自己的權威,對於這樣的人,一定要徹底消滅!

  但按照目前的形勢,要公開辯論,恐怕很難駁倒對方,那該怎麼辦呢?

  楊慎不愧是高干子弟,略一思索,就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找人打死張璁。

  文鬥不行就改武鬥,這種黑社會常用的手段竟然是楊慎的第一選擇,真不知道他這些年讀的都是些什麼書。

  其實以楊慎的身份,要打死張璁這樣的小官並不難,找幾個打手埋伏起來,趁著夜深人靜之時一頓猛揍,張璁想不死都很難。到時候報個搶劫案件,最後總結一下當前治安形勢,提醒大家以後注意夜間安全,可謂神不知鬼不覺。

  可是楊慎估計是當太子黨的時間太長了,誰都不放在眼裡,竟然想出了一個聳人聽聞的計劃。他不但打算干掉張璁,還選擇了一處讓人意想不到的行凶地點——皇宮。

  他要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文武百官面前,當眾打死張璁!

  當然了,大明還是有法律的,打死人是要償命的,楊慎並不是沒有腦子的,他選擇的那個行凶地點是一個特殊的地方,在這裡打死人是不用負責任的。

  而這個天王老子也沒法管的合法殺人地域叫做左順門。

  左順門之所以能夠得到死刑豁免權,那還是有著悠久的歷史傳統的。因為在七十多年前,這裡曾經打死過三個人,而且所有行凶者全部無罪釋放。

  這就是正統年間的左順門事件,王振的三個同黨在左順門附近被大臣們一頓海扁,全都做了孤魂野鬼。按說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可也出了個副作用,此後這個地方竟然成了一些人心目中的聖地,每逢朝中出了個把小人,就有人到這裡來拜,來罵,也沒人去管。

  久而久之,這裡就成了打死奸邪小人的指定地點,最後甚至發展到刑部官員也默認了此地的特殊意義,表示如果在這裡打死人,可以按照前例不予追究。

  換句話說,這就是個打死人不償命的地方。

  高干子弟楊慎選擇這個地方,可謂用心歹毒,這麼一來,張璁死後也只能做個糊塗鬼,連個申冤的地方都找不到。

  楊慎的主意得到了眾人贊成,於是一個合法殺人的犯罪計劃就這樣定下來了。楊慎理所當然地成為了集團頭目。

  楊頭目的計劃其實很簡單,就是大家埋伏在左順門附近,等到張璁走到地方,大家一擁而出,亂拳將他打死,然後各自跑回家。

  看上去似乎很完美,但事實證明,這實在是個爛得不能再爛的蹩腳計劃。

  因為楊頭目雖然書讀得好,卻沒有打架的經驗,他忘記了兩個很重要的問題:首先,皇宮不是菜市場,也不是監獄的放風場所,幾十個衣冠楚楚的大臣不去上朝,卻四處瞎轉悠,只要張璁還沒瘋,就肯定知道事情不對。

  其次,我們知道,但凡高水平的打群架鬥毆,都有固定的行動計劃、逃跑路線,事前統一分發兵器(如菜刀、木棍等),事後找人出來背黑鍋,一應俱全才開始行動。

  楊頭目啥也沒有,就敢動手,實在是缺乏考慮,但就是這麼個計劃,還是差點把張璁和桂萼送進了鬼門關。

  大臣們定下計劃之後,就開始每天在左順門閑逛,就等著張璁、桂萼進京了。

  可是他們等來等去,卻始終不見張璁的蹤影,按說這人應該進京了,偏偏就是不見蹤影,難道他還長了翅膀?

  張璁沒有翅膀,卻有心眼,他在進京的路上已經得知有人想黑他,到了京城後沒有馬上覲見,卻躲了起來,趁人不備才一路小跑進了宮,楊慎等人得到消息的時候,張璁早就安全撤退了。

  實現了勝利大逃亡的張璁終於定下了神,他拍了拍胸口,坐在家裡開始安心喝茶,在他看來,事情已經結束了。

  可是這位仁兄實在高興得過了頭,忘記了另一個極為重要的人——桂萼。

  桂萼和張璁是皇帝的兩大理論干將,本該同時進京,可偏偏他們是分頭走的,張璁走得快,桂萼慢,張璁得到了消息,桂萼卻還被蒙在鼓裡。雖說當年桂萼沒有手機,沒法收到短信通知,但張璁實在應該派人給他報個信,可張兄興奮之余,把這茬給忘了,這下桂萼同志要吃苦頭了。

  話說桂萼先生一路洋洋得意地進了京,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也不去看老戰友張璁,迫不及待地進了宮。

  踏入皇宮的那一刻,桂萼真正感覺到了權力的力量,一個無人理會的芝麻官歷經磨難,終於走到了中央舞台。

  他旁若無人地掃視著四周的人,周圍的人也以詫異的眼光看著他,在腦袋充血的桂萼看來,這是對他的羨慕和妒忌。

  所以他並沒有在意,直到他走到了左順門。

  這一路上,桂萼的回頭率很高,他也已經習慣了被人關注,但在左順門,迎接他的已不僅僅是關注。

  當桂萼出現的時候,立刻引發了大幅度的騷動,原先散布在四周的官員們立刻聚攏起來,眼中放射出惡狼般飢渴的目光,大聲的叫喊此起彼伏:

  “來了!來了!不要讓他跑了!”

  事實證明,桂萼是一個運動神經十分發達的人,看著那群如狼似虎的大臣向自己衝來,桂萼沒有停下來對此進行詳盡分析和研究,而是立刻撒腿就跑。

  於是繼江彬之後,皇宮中的第二次賽跑又開始了,桂萼跑,大臣們追,而賽跑成績也證明,天天坐機關確實危害人的體質,這群大臣們連當年的那幫太監都不如,愣是沒有跑過桂萼。

  桂萼以百米衝刺的速度一路向宮門衝過去,由於沒有上級的授意,宮門仍然是開啟的,桂萼像兔子一樣竄了出去,就此逃出生天。

  氣喘吁吁的楊慎追到了門口,卻眼睜睜地看著桂萼帶著一路煙塵揚長而去,氣急敗壞卻也沒有辦法。他終於知道了要組織一次成功的鬥毆有多麼的困難。

  楊慎失敗了,但桂萼卻是驚魂未定,他剛到北京,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和楊廷和的兒子作對,誰還敢為他們出頭呢?

  關鍵時刻,張璁派人找到了他,告訴他有一個人可以保護他們的人身安全。

  這個人的名字叫做郭勛。

  張璁的判斷是正確的,在當時敢於公開和楊慎作對的,也只有郭勛了。

  這位郭勛是何許人也?他有什麼資本敢和高干子弟楊慎對著干?

  答案很簡單,他也是高干子弟,而且他家比楊慎家厲害得多。楊慎他爹楊廷和不過是個首輔,而郭勛家的後台可就大了去了。

  在朱元璋的屠刀之下,洪武年間的功臣大都提前到閻王那裡報到了,但事實證明,絕世高人依然是存在的,有兩位仁兄就突破各種阻礙和死亡陷阱,終於熬了過來,活得比朱元璋長。

  這兩個人一個叫耿炳文,另一個叫郭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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