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沒有因看見熟悉的面孔而松一口氣,白楚年將手槍插回大腿外側的皮質槍帶中,從頸上的項圈中引出一股涓流,在掌心鑄造成一把死海心岩匕首,蘭波也豎起背鰭尖刺,在他們附近的牆面上緩緩游走,隨時准備開戰。
白楚年打量著厄裡斯,他的整張臉似乎接受過審美專家級的整容師的微調,五官依舊帶著中古世紀的濃艷,但那些本意迎合艾蓮的喜好、過度追求浮奢靡麗的棱角被磨得圓潤,因此現在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天真的娃娃臉將皮下的嗜血和殘忍隱瞞得滴水不漏。
不過他們這些實驗體的基底都是按照艾蓮喜好捏造出的蒼白瘦削的少年體貌,這一點是誰也無法徹底改變的。
他穿著一件背帶短褲和長袖白襯衣,在襯衣袖扣處、他的皮鞋和長襪上,都有零碎地裝飾著一些小的寶石碎屑,而襯衣領口的褶皺花邊由一枚紅寶石紐扣做裝飾,這枚心形紅寶石經過打磨切割後還有相當的重量和大小,看樣子原石一定不會小。
白楚年一眼就認出,這是那塊被魔使黑豹從蘭波手裡搶走的紅寶石,本以為尼克斯會拿給厄裡斯重做機械核心,現在看在卻只切割出澄澈的精華部分做了裝飾扣,那又是什麼機械核心正在驅使著厄裡斯活動?是尼克斯找到了更契合的寶石麼。
“大哥,可真巧。”厄裡斯也只是嘴上叫得親昵,狹長的口裂張揚翹起,陰森地打量著白楚年,將手中雕刻復古花紋並用金粉填充紋路作裝飾的s686槍管甩開,向裡面扔了兩枚霰彈,再將槍管哢嚓一聲合上。
“你沒死?”白楚年問,“也沒用寶石核心,那你的身體是用什麼驅動的?戰鬥芯片是用什麼承載的?”
面對白楚年拋出來的幾個問題,厄裡斯便順著思考下去,拿半截還在滴血的斷手托著下巴,卻是一副認真沉思的樣子。厄裡斯也不善偽裝,他無法立即答出來就意味著他真不知道。
厄裡斯肩頭忽然搭上了一只手,制止了他的思考,一位金發碧眼的白人alpha從陰影中走出來。
人偶師也在。
白楚年立刻放棄了先干掉厄裡斯再深入研究所的念頭。人偶師也是聰明人,他看見神使和人魚共同行動時,也在第一時間放棄了正面衝突的計劃。
人偶師率先開口,打破了這僵硬的氣氛:“厄裡斯的戰鬥芯片燒毀了,我們是來尋覓一枚合適的戰鬥芯片的。”他友善地伸出手,和藹的態度就像從前在伯納制藥廠的衝突從未發生過一樣。
白楚年也自然地伸出手,和人偶師互握了一下:“我們奉命來接走奧斯羅夫先生,他是這裡的藥劑師,也是我們的臥底。”
過硬的心理素質讓他們彼此的微表情都沒有透露出任何破綻,但也無法看穿對方隱瞞的東西。
白楚年微笑著,心想:“扯淡,想找戰鬥芯片,去培育基地搶比來總部偷的難度低得多。是想暗示我厄裡斯現在沒有戰鬥能力麼。”
人偶師沉默點頭,心想:“營救行動不佩武裝,僅兩人行動,不合常理。話說回來,同為使者型實驗體,智商相差如此懸殊是有意而為之嗎,還有什麼方法能改善嗎。”
眼見那兩人明裡春風和煦暗裡針鋒相對,蘭波默默撓頭回憶奧斯羅夫是誰,厄裡斯掀開襯衫下擺看肚臍,懷疑自己吃下去的到底是不是戰鬥芯片。
“看樣子這幢大樓和預期的情況有些出入,順路的話,我們可以同行一段路程。”人偶師說。
“請便。”白楚年欣然答應,如果真遇到緊急情況,多了兩個a3級的幫手也算多了兩分勝算,必要的時候拉上他們擋槍也不錯,順便解決兩個ioa通緝名單上的逃犯,也能給會長減輕一些後續的壓力。
白楚年就地鋪開半張地圖,朝人偶師勾了勾手:“過來分享一下情報怎麼樣,這是我們繪制的建築圖。”他拿出來的是爬蟲拉取打印出來的空白地圖,上面沒有林燈教授的注釋。
誠意已經擺在地上,人偶師便也表示:“走檢測室這條路會好一些。”
白雪城堡中的實驗體們其中有少部分來自研究所總部,人偶師憑借他們混亂的口述繪制了一條最安全的路線,看到白楚年拿出的地圖後,人偶師便確定了自己所計劃的路線的准確性。
白楚年也因為人偶師的描述更加肯定了自己的部署。他站起來,順手從厄裡斯手裡把自己斬斷的半截左手奪過來,擼下無名指上的藍寶石魚形戒指,戴在重新再生出的新左手無名指上,然後把斷手隨便向門後的垃圾桶一扔。
“走吧,走樓梯下去,檢測室在負十五層。”
蘭波在牆壁上游走爬動,電光魚尾在黑暗中閃動藍光,他還記恨著厄裡斯,但既然小白決定合作,他也就暫時先不計較。厄裡斯沒什麼潛入的自覺,坐在樓梯扶手上當滑梯向下滑,時不時喲呼一聲,恐怖尖銳的笑聲在幽深的樓梯間回蕩。
白楚年和人偶師並排向下樓梯,余光互相觀察著。人偶師發現白楚年走路像貓一樣微踮著腳尖,不發出任何聲音,白楚年也發現人偶師很珍惜自己的雙手,戴著一雙黑色的半掌手套,也不會隨便觸摸任何東西。但除此之外也讀不出再多的訊息,因為彼此都十分警惕,各懷鬼胎。
“你覺得這裡發生了什麼?”白楚年插著褲兜邊走邊問,“研究員和保安都不見了,還大面積停電。是破產跑路了嗎,新聞竟然沒有消息。”
“我們也沒進來多久。”人偶師說,“的確還沒見到任何活人。不過他們有一部分區域和設備有潮汐和風力發電儲能作為備用電源,找找看還有沒有在運轉中的機器吧。”
順利到達地下十五層,溫度也降了下來,一陣陰冷的潮濕感襲來。
這裡完全沒有任何光線,四個人緊挨在一起都互相看不見對方的臉,只有蘭波的魚尾散發藍光,在漆黑的環境中,他半透明的發光魚尾看上去像一條會蜿蜒爬動的藍色骷髏脊椎。
白楚年抬起手電筒,強光打在屋頂上,從地面到天花板挑高至少有六米,牆面鋪著科技感十足的無縫銀色隔熱板。
他嗅了嗅,感到空氣裡有存在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味,於是舉著手電筒向可疑的地方照過去,但手電筒的照明範圍還是太小,這裡的開敞空間近三百平,一寸一寸搜索太費時間。
天花板上突然發出一聲細微的響動,有點像踩在木質地板上的木響。白楚年照了照其他人,他們聽覺不如自己靈敏,都沒發覺這點輕微的異響。
根據這片大空間中擺設的控制和監測設備來看,這裡就是檢測室的觀察台,一般來說負責檢測實驗體各項機能的研究員坐在這裡,利用控制按鈕操縱檢測流程。
這裡面所有的設備都斷電關機了,不過也好,至少監控也跟著關閉了,他們不需要提心吊膽地躲監控了。
白楚年繞著設備轉圈,腳下突然踢到一個硬物,骨碌著滾走了,在安靜空蕩的房間裡顯得聲音很大。
用手電筒照過去才看清是個打翻的保溫杯。這些設備雖然都還完整,但椅子很多都翻倒在地,窗台的花盆打翻了,碎陶片和土拋灑在地上,土上留下了一些混亂的腳印。
白楚年蹲到地上研究土上的腳印,看上去是跑步留下的腳印,因為有滑動的痕跡。他趴到地上,嗅了嗅地面。
沒錯,血腥味是從光潔的地板上散發出來的,而地面上卻很干淨,沒有一丁點血跡。
“椅子翻倒,說明是突發事件導致了混亂,可如果是出現了入侵者,或者有實驗體暴走反抗,照理說地面總會留下些血跡才對。”白楚年摸著下巴自言自語,“那就是警報,警報通知出現了危險,然後所有研究員緊急疏散。至於地面上的血腥味,應該是在這之前,他們恰好擊斃了一只暴走失控的實驗體,然後叫來保潔擦掉了血跡。”
只有這個推測最合理了。
人偶師也在尋找蛛絲馬跡,他靠近一個放置著打翻水杯的操作台,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塑料包,把裡面的磁性粉輕灑到操作台的按鈕上,然後把手電筒調成紫光燈照了照。
白楚年湊了過來:“沒有指紋?”
人偶師微微點頭:“這些操作台上都沒有指紋。就像沒有人存在過。”
“操,真邪門兒。”白楚年插起兜,“人間蒸發也特麼應該有指紋啊。”
厄裡斯朝他們叫了一聲:“嘿,尼克斯,你過來看,這東西我認識。”
他們循聲走過去,厄裡斯指著檢測區的入口,入口是雙層的,要先開啟一道門,走進去,關上門,第二道門才會打開,雙層門之間的空間最多允許兩個人前後站立。
門上的電子鎖燈竟然是亮的。
為了避免意外停電造成正在檢測中的實驗體發生意外,檢測區內的電源是獨立的,主電源意外斷電後,會立即接續備用電源,備用電源使用潮汐和風力發電,可以保證在主電源維修期間的平穩供電。
蘭波瞥了一眼這道門,低頭無聊地看指甲:“實驗體第一項檢測,我也做過。”
蘭波和厄裡斯都在研究所總部待過,對檢測室要比他們更熟悉。
檢測室的作用是把有缺陷的實驗體篩除,再給留下的實驗體層層評級,以便販售定價。
而這第一項檢測是最簡單的,紅綠色盲篩查。
蘭波說:“會有電梯上來,紅燈上一個人,綠燈上兩個人。上錯了就當場銷毀,門裡是焚化爐。通過之後會把我們送到武力檢測區。”
厄裡斯眉飛色舞講述自己從前的經歷:“我當然分得清紅綠了,可我就是故意上錯,腳下的擋板就開了,我掉進裡面,火焰噴出來,他們以為我被燒成灰了,就拉開了焚化爐的抽屜,我一下子跳出去,把他們都塞進爐子裡,然後開了火,哈哈哈哈哈哈,如果爐門是透明的就好了,我就能看見他們怎麼在裡面求我。”
蘭波皺眉偏開頭。他很怕火,所以那時候不敢上錯。
經過他們的描述,白楚年聽懂了規則,紅綠色盲的檢測規則是,當到達的電梯亮起紅光時,電梯內僅允許一個活動目標存在,當亮起綠光時,電梯內僅允許兩個活動目標存在,人數不對、或是空梯,都會被識別成錯誤,然後啟動銷毀裝置。
按地圖上的標記來看,如果沒有身份卡,不走電梯,那麼只有從檢測區穿過去這條路是可行的。
“上吧,誰先?”白楚年問,然後輕輕攥住蘭波的手:“沒事,我拉著你,燙不到你。”
厄裡斯看看他們,嘁了一聲:“我先上,這有什麼好怕的。”
說罷隨便鼓搗了一下電子鎖,打開第一層門,走了進去,人偶師皺了一下眉,看起來不怎麼贊成厄裡斯滿不在乎的態度,也跟著走進去。
電子鎖自動鎖閉,他們開始等候電梯。
其實是個升降梯,裡面的那道門是鋼制的滑軌推拉門,有許多交叉的網格,如果環境不像現在這麼暗,就可以看見升降梯裡面的情況。
漆黑的升降梯到達,突然亮起了紅燈。
許久沒啟動的鋼制推拉門吱嘎作響,緩緩向一側打開。
“看見了嗎?就是這麼簡單,升降梯會把我們送到武力檢測區。”厄裡斯跳進血紅的升降梯裡去,對外面的他們做了個鬼臉,扳動長棍似的開關,升降梯便緩緩載著他升了上去。
白楚年隔著透明的玻璃看著他們,的確很簡單。
厄裡斯慢慢上升,第二個漆黑的升降梯也一頓一頓地升了上來。
升降梯停在了人偶師面前。
突然,紅燈亮起,照亮了升降梯內的空間,一個面部干癟,眼窩只剩兩個黑洞的實驗體衝了出來,干枯的長臂從推拉門縫隙中擠出來,吼叫著朝人偶師撲抓。
它干瘦得像數天水米不進的樣子。
白楚年冷不防驚退了一步,人偶師卻無動於衷,單手插在兜裡,默默抬起右手,憐憫地扶在它空洞灰白的眼眶上。
鋼制推拉門無情地自動向一側滑動打開,將擠在其中的干癟實驗體夾割成了碎塊。
人偶師邁進升降梯中,輕嘆了口氣,緩緩升了上去。
他們都進去之後,白楚年拉著蘭波也走進了雙層門內,電子鎖鎖閉,升降梯開始向上移動。
白楚年握了握蘭波的手:“怕不怕?”
蘭波從背後掛在白楚年身上,雙手摟著他脖頸,在他耳邊哼笑:“我很想說害怕,然後讓你哄我……”
升降梯到達他們面前,陡然亮起了綠燈。
然而在長棍扳手開關後,卡著一個枯瘦的實驗體,頭發蓋在臉上,像井裡爬出來的女鬼,半死不活,痛苦地呻吟著。
規則要求,亮起綠燈的升降梯裡能且僅能上兩個人,裡面的實驗體算一個,那就只能再上一個了。
白楚年拍拍蘭波:“去吧,到上面等我。”
鋼制推拉門打開後,蘭波爬了進去,無所謂地站在女鬼似的實驗體身邊,查看了一下那實驗體卡住的情況。
“你的生命已至盡頭,等我上去,幫你痛快了結此生吧。”蘭波對它說。
白楚年靜待著下一個升降梯,是紅燈最好,如果亮起綠燈,裡面卻沒有任何生物的話,以他的貓科身手應該可以從上方迅速爬上去。
黑暗的升降梯吱嘎到達,白楚年靜默等待。
綠燈陡然亮起,與此同時,被關在裡面的一個干屍般的實驗體突然跳起來,朝白楚年狂叫,他的臉只有薄皮裹在骷髏上,嘴唇也干裂得皺縮到一塊兒。
白楚年抹了把臉。
他走進去,把吼叫的凶猛干屍摟過來,搭著他脖頸無奈站著。
“兄弟,麻煩了,這電梯必須倆人坐。”
——
升降梯到站,白楚年走下去時,利落地擰斷了小干屍的脖子。
他仰頭看了看,的確如厄裡斯所說,牆上印有“武力檢測”的凸起字樣。
然而等在這裡的卻只有人偶師一人。
白楚年一怔:“他們呢?”
人偶師搖頭。
白楚年按住通訊器,呼叫蘭波:“老婆老婆,你上來了嗎?”
“上來了。”蘭波回答。
白楚年松了口氣:“你在哪兒?”
蘭波仰起頭,看著牆上凸起的“智力檢測”字樣,努力念道:“日力木貝。”
厄裡斯就在蘭波身邊,兩只手揪著褲子背帶到處轉悠,嘴裡念叨著:“啊,這,這我可沒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