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和白楚年模樣相同的屍體從被克拉肯吞噬的集裝箱裡散落出來,孤獨地漂浮在海中。
蘭波跪坐在海底的一片礁石邊,接過屍體,手輕輕放在他的眼睛上,低聲說:“blasyikimo。(保佑你)”
一只藍光水母漂浮到屍體身上,化作光點與他融為一體,屍體慢慢散作白沙,鋪在礁石上,一片橙紅珊瑚隨之聚集而生。
直升機帶白楚年離開後,蘭波把每一具無家可歸的屍體掩埋進大海,讓他們養育珊瑚,珊瑚成為他們的墓碑。
埋完最後一具,海底多了一片橙紅艷麗的珊瑚海。蘭波躺在裡面休息,抬手看看小臂上刻下的備忘錄。
蘭波一點一點摳掉第一項和第二項疤痕裡的沙粒,傷口很快愈合如初,恢復原本皮膚的光滑潔淨。
不過他留下了第三項,伸出鋒利的指甲,把字刻得深了一些。
白楚年傷勢並不嚴重,感染也沒有進一步擴大,但還是被總部派人接走了。
他還是第一次乘會長的私人飛機,臥室的暖色燈光很溫馨,裡面擺了一張雙人大床,鋪著柔軟的蠶絲被。
他手背扎著消炎輸液針,無聊地躺在床上,嘴裡特別苦,順手往床頭抽屜裡摸摸看有沒有甜食。
還真有,方方正正一小盒,白楚年拿過來看了一眼,是一盒套。
“……”白楚年扶著床坐起來,往抽屜裡探頭看了看。
滿滿一抽屜套。
“噢噢噢噢。”白楚年托著下巴,一臉懂的都懂,立刻合上抽屜,裝作無事發生。
一位穿白色制服的醫生走進來,看了看剩余藥量,坐下給他檢查傷口愈合情況。
鐘教授是現任ioa醫學會部長,擁有m2級青風藤腺體,j1能力解百毒,m2能力愈傷術,在聯盟中的地位僅在言逸之下。
“把您都請上來了,會長也太小題大做了吧,我以為韓哥來接我呢。”白楚年戳起身子靠在床頭,轉了轉恢復完好的左手,攥拳給鐘教授看,“沒事了,只要能愈合就證明消炎了,我身體比儀器還准。”
鐘裁冰坐在床邊,卷起衣服檢查他的傷口,傷口完全愈合,只留下了一道輕微的痕跡。然後又挨個檢查他的眼睛、手,從上到下按了一遍他的脊柱和肋骨,一切正常才放下心來。
“我還是親自來看看才放心,不然你竄上跳下的把傷拖重了,到時候更不好治。”
白楚年懶洋洋地單手墊著頭:“嗯,不會,我老實著呢,您老放心。”
“你老實?”鐘裁冰笑起來,“聽說把畢總和陸總的寶貝疙瘩全拐到特訓基地了,這事除了你沒人干得出來。”
“嘖!特工的事兒,怎麼能叫拐呢。”白楚年拍著大腿辯解,忽然停頓了一下,湊到鐘教授身邊,慢悠悠地問,“聽說您家有個小alpha,級別不低來著,就,特訓基地有沒有興趣了解一下。”
“我家夏乃川才上初中。”鐘教授失笑,“他爸爸看得緊,小孩累得要命。”
“你還挺上心的。”鐘教授打趣他。
“得上心。”白楚年捏起指頭盤算,“現在特訓基地能立刻拎出來用的小孩不超過十個。”
“所以有時候訓他們就給自己憋一肚子氣,這幫小孩怎麼這麼笨呢。不過時間久了,又覺得一群努力的小呆子挺可愛。”
“我是覺著,像我這種……額,東西?萬一哪天我不在了,得給會長手下留出能用的人。”
他自顧自說完,突然沉默下來,靠在床頭盯著手背上的輸液針發呆。
“總有一天我們會從世界上消失。”
白楚年垂下眼睫,燈光在他眼瞼下投了一層陰影:“像報廢的槍一樣。”
鐘教授坐在床邊望著他,能感覺到他的低落,從抬上飛機時他情緒就一直很頹喪。
在多年的實驗體研究中,鐘教授發現一部分實驗體擁有十分細膩的情感變化,他們的大腦會對指責、誤解、拋棄等模擬場景做出排斥的反應,與依靠芯片程序做出固定行為和表情的機器人截然不同,甚至由於大腦經過精密的改造,他們會比人類更敏感。
把所有實驗體懶惰地歸為一類,並且無視他們其中一部分的人性是武斷的。很不科學。
“會長已經動身去威斯敏斯特參加國際會議了,暫時脫不開身。”鐘教授站起來,“他交代我做件事。”
溫暖修長的手輕輕搭在白楚年發頂,揉了揉,淡笑著說:“他讓我這麼做,順便告訴你,你獨一無二。”
白楚年後背僵了僵,不自在地清清嗓子:“知道了。”
鐘教授給他拔了針,緩緩走出臥室,關上門。離開前他往門裡望了一眼,白楚年用被子把腦袋蒙得嚴嚴實實,在床裡蛄蛹。
私人飛機落地,負責照顧白楚年的幾個護士想把他抬到擔架床上推下去,白楚年沒答應,披上外套自己下了飛機。
機場外停了一輛保時捷,韓行謙坐在駕駛座裡看最新的醫學雜志。
白楚年拉開車門坐進去:“我說你在這閑得直哼哼,讓教授親自接我一趟,你過意得去老子還過意不去呢。”
韓行謙合上雜志,手搭在方向盤上:“會長的命令,我插不上話。抽空給你接機就不錯了。”
“抽空?”白楚年才注意到副駕駛坐著個人,蕭馴板板正正坐在座位上。
白楚年當即下車,隔著玻璃給韓行謙比了個中指,用口型說:“畜生。”
韓行謙開車在他身邊緩行,按下車窗,輕輕推一下鏡框:“走唄。”
傍晚風涼,白楚年攏住外套迎著風走,回頭問他:“你帶他出來干嘛啊。”
“做點成年人該做的事情。”韓行謙指尖輕輕敲著方向盤。
“哎唷。”白楚年聽了都覺著污耳朵。
蕭馴趕忙解釋:“韓哥帶我到聯盟警署改身份證。靈緹世家的身份不方便所以……”
韓行謙挑眉看他:“不然呢?”
蕭馴噎住,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
“我自己回基地。”白楚年擺手讓他們先走,臨走前扒著窗戶囑咐:“我好容易弄進來的狙擊手別給我糟蹋了,你這個逼,你不是什麼好鳥。”
韓行謙笑了一聲,關上車窗彙入了車流中。
白楚年在港口周邊溜達了一圈,夜裡刮起微風,在皮膚上冷起小疙瘩,他裹緊外套,蹲在碼頭,摸出剛買的廉價煙和打火機,手涼得有些僵硬,按了幾次才點燃火焰,停泊的渡輪上掛的燈倒映在海面上。
其實他也積攢了幾百萬的存款,別墅和跑車放在看不見的地方積灰,但他就是喜歡住在一梯兩戶挨挨擠擠的公寓小區,早上聽著對門遛鳥大爺吹著口哨下樓,擠進人挨人下餃子似的菜市場挑選今天想吃的東西,這些被人們抱怨夠了的瑣碎日子,恰好就是他生長在觀察箱裡看不見又向往的生活。
煙灰落在水裡,白楚年跟著低下頭,水裡映著自己的影子,映出耳朵上戴的雪白魚骨,黑色礦石在黑暗中隱現暗藍顏色,有頻率地律動,像在呼吸,也像心跳。
他伸手在水面畫了個笑臉,從身上蹭了蹭水站起來。
已經很好了,要知足。
凌晨時分,蚜蟲島已經有人在不同場地加訓,日光明艷時,學員們在岸邊集合列隊,每個人都打點行李整裝待發。
今天是年底考核的日子,考核實況會在總部同步轉播,各個科室的前輩們都能看到每個學員的表現。
白楚年乘渡輪回來,掐著時間剛好趕上出發,他換上教官服下船,外套隨意搭在肩上。
幾位教官都在場,各自訓誡囑咐自己班的學員,轉過頭看見白楚年回來,用不可言說的復雜表情看著他。
“看我干嘛。”白楚年還挺納悶,“我出差回來了。”
學員們見白教官回來,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大眼瞪小眼地站得筆直。
白楚年看了眼表,嗓子發干,說話煙嗓有點重:“干什麼,希望我死外邊?”
他從口袋裡揀出蛤蟆鏡戴上,插著兜在列隊中巡視,給螢整了整帽子,給陸言扒拉一下領口。
“一個個,賊眉鼠眼眼睛發光,什麼事兒啊這麼樂呵?”
“今年考核要是再打個稀碎,自己先想想下場,聽見了嗎?”
小醜魚站得筆杆條直,對著白楚年一個勁兒揚下巴。
白楚年插兜走到他身邊:“不是,你什麼毛病?”
“教官,後邊,後邊。”小醜魚小聲說,皺著眉朝他擠眼睛。
“後邊個雞兒。”白楚年回頭看了一眼,沒什麼異樣,於是靠到後邊一人高的礁石旁,“打起精神來,不管發生什麼事兒,記住鎮定、冷靜,聽到了嗎?”
“聽到了!”學員們高聲答應。
“聽到了,長官。”
一個低沉磁性的嗓音緊貼他的耳畔輕聲回答。
人魚幽藍的魚尾纏繞在礁石上,倒掛下來,蜥蜴般攀在白楚年身邊。
白楚年當場僵硬。
韓行謙坐在裝甲車前蓋上剝瓜子:“他昨晚就來了,每個寢室串了一遍,雞飛狗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