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快七月了,一天天熱了起來,窄街的人偶店卻仍舊大門緊閉,一副門可羅雀的安靜樣子。
一位穿洛麗塔裙子的卷發紅帽小人偶從店後門進來,伏在人偶師耳邊說了一段話,然後活靈活現地坐到沙發上,像客人一樣乖巧等著。
“終於燒成了一對,換上試試。”人偶師穿著皮質圍裙工作服坐在桌前,手中拿著一枚已經封了透明層的玻璃眼球,魍魎沙漏小小地坐在人偶師腿上,緊張地抱著自己的沙漏。
人偶師把魍魎眼眶裡已經被毒素壞死的眼球用刻刀剜出來,清理眼眶裡面的碎塊。
魍魎起初有些不安,他雖然是實驗體,身體也像玻璃一樣不會流血,但他是有痛覺的,被毒瞎眼睛時很痛,被打碎肩膀時也很痛,痛就會讓他害怕,但他並不知道怎麼表達。
可人偶師的手很奇特,他用刀觸碰甚至劃開身體時自己沒有感覺,魍魎默默微仰著頭等著,一枚帶著人偶師體溫的玻璃眼球填進了眼眶中。
眼球嵌進來後,魍魎清晰地感覺到神經似乎在連接,自己的身體在接納這一對新的眼睛。
魍魎呆呆攥住人偶師挽起袖口的手臂,人偶師靜靜等待著,拿出一把給娃娃梳頭發的鎏金卷發梳,給魍魎梳微卷的發絲。
“好少的頭發。”人偶師笑了一聲。
魍魎不知道什麼叫“害羞”,木訥地舉起沙漏擋住自己的臉。
人偶師拉開抽屜,挑了一些白色和灰色的發絲,用針梳梳理融合,調和成與魍魎相近的發色,然後用小發錐給魍魎一簇一簇地錐到頭上,再用剪刀和原來的頭發發梢剪齊,用卷發棒燙出彎來,理了理。
人偶師的特殊伴生能力“造物之手”,可以為任何生物添補拆卸零件,無論是誰到了他手上都會像人偶一樣感覺不到疼痛,並且完美地接受人偶師安裝上來的零件,摘取零件後肢體關節截面自動變成球形關節。
眼球的神經連接完畢,魍魎眼前的景像漸漸清明起來,首先進入視線裡的就是一張白人紳士臉,高聳的眉骨下嵌著一雙眼角狹長的淺色眼睛。
“xie……謝……”魍魎還處在培育期,話說不利索。
人偶師托起他下巴,用布擦淨他眼球上的指紋,然後從人偶衣櫥裡拿出一件剪裁合身的衣服給魍魎穿上。
一直無人造訪的前台沙發忽然響起女alpha的嗓音。
奇生骨斜倚在為人偶准備的華麗沙發上,身上穿著人偶師縫制的長裙,長裙與她極長曳地的金藍孔雀尾羽融為一體。
“你不如去當醫生,人類會喜歡你的。”她看上去有些病弱,臉浮著一層病態的白,眼瞼微微泛著潮紅,展開羽毛小扇遮住嘴唇咳嗽了兩聲。
這是由於培育時間未到就被迫脫離培養艙的原因,給奇生骨的身體留下了不可逆的傷害,但她的樣子就像肺結核,19世紀歐洲詩人們口中最浪漫的疾病。
一些制作完成的精致人偶都穿著華麗的衣服擺放在沙發上等著定制人來取,但即使是工藝精妙的人偶臉與奇生骨相比也黯然失色。
聽見奇生骨說話,人偶師笑了一聲:“你覺得人類配擁有醫生嗎。”
尼克斯年輕時從最優秀的醫科大學畢業成為見習醫生,直到他接手了一位在建築工地意外被鋼筋截斷小腿的工人,工人小腿被迫截肢,但沒錢使用假肢,如果他再也站不起來去工作,他的妻子孩子都會餓死,他私下哭著求尼克斯給他想想辦法,尼克斯只好給他安裝上了一條球形關節腿,其實這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
同期的另一位幫他為病人做檢查的見習醫生舉報了他,稱尼克斯私自手術,並且他安裝的肢體造成了工人嚴重的壞死,引起並發症最終死亡。
只有尼克斯自己知道,造物之手是他的伴生能力,是不可能出現排異的。同事和那位工人之間達成了什麼協議他心裡清楚。
最終尼克斯被醫院辭退,入獄,並賠償了工人家屬一筆使他負債累累的高昂的處罰金,那位舉報他的見習醫生也如願成為了唯一被錄用轉正的住院醫。尼克斯在監獄裡認識了幾位紅喉鳥成員,從此放棄醫生職業。
奇生骨搖搖小絨扇表示贊同。
店門忽然被無禮地推開,厄裡斯扛著短管霰彈槍走進來。
“你去哪兒了。”人偶師問,“說了很多次,不要拿槍從正門回來,這些人偶在搬家的時候太容易被碰壞了。”
“去劇院看芭蕾舞。放心,沒人看見我。”厄裡斯一眼看見坐在人偶師大腿上的魍魎沙漏,興高采烈的表情一下子灰暗下來,上去就是一腳,“你給我下去,坐哪兒呢,你配嗎。”
魍魎沙漏被他一腳踹下去,在地上滾了幾圈,悄悄縮到沙漏後邊抱腿蹲著不出聲了。
厄裡斯心情不好,順手拿槍管挑起奇生骨的裙擺,有點好奇。
“厄裡斯,女性的裙底不能看。”人偶師輕輕敲了敲桌面。
“好,好,好。”厄裡斯長腿一跨坐到桌上,腳踩在人偶師大腿上,“魍魎有新眼睛,那母孔雀有新裙子,我呢?”
“你有新任務。”
“……”
“這些天故事人偶給我講了一個有趣的秘密。神使的愛人,也就是電光幽靈,在已經被研究所挑中的情況下被紅狸市培育基地注射擬態藥劑,導致妊娠終止,他們怕研究所問責,硬著頭皮反復把卵縫合進電光幽靈體內,結果造成了更大的傷害,電光幽靈運到研究所的時候因為傷勢過重卷成了一個球,不得已之下研究員決定砍掉他的尾尖強行喚醒他……呵呵,神使看來已經知道真相了。”
“竊聽人偶也帶回了消息。”人偶師看了眼沙發上坐著的紅帽洛麗塔娃娃,“神使在策劃報復紅狸市培育基地,六月二十四號,也就是明天會有所行動。”
“要我做什麼?阻止他?”厄裡斯不以為意。
“你去紅狸市等他,記住,要讓人們都知道,這件事是白楚年做的。”
尼克斯從抽屜裡拿出另一只上了封層的眼球,和一只雕刻過的耳朵,“這是給你的。你看見的東西我這邊會自動錄下來。耳朵可以聽到我說話。”
“嗯……?”厄裡斯換上新眼球後,立刻拉開褲子看了一眼自己下面,然後抬頭對著人偶師吐出紋了黑線的舌頭笑。
“快去。今天已經是二十三號了。”人偶師無奈道。
“哼,去就去。”厄裡斯扛起霰彈槍往正門走去,被人偶師叫住,往後門去了。
等他到達紅狸市,已經是二十三號半夜十一點。
得到上級命令的紅狸市培育基地所有出入口都緊閉著,厄裡斯在周圍轉了幾圈,的確沒有什麼能鑽的空子。
他打了個響指,j1能力噩運降臨悄然啟動。
培育基地地下車庫的電梯保險門突然短路,厄裡斯大搖大擺走了進去,找了個視野還不錯的觀察台,往椅子上一坐,蹺起腿。
觀察台屬於培育基地內部外圍建築,一般領導來視察會從這裡像征性地走一圈,觀察台與培育基地的核心區域是分隔開的,所以基本上沒有幾個安保人員會守在這兒。
唯一一個值班的保安走上來時,與坐在椅上的厄裡斯打了個照面,驚詫地還未開口,就被厄裡斯迎面一槍結果掉。
“你擋著我了,老頭子。”
從觀察台的玻璃外可以看見,一些充滿淡黃培養液的培養艙,裡面懸浮著姿態各異的未成熟實驗體,但都已經初見雛形,而且面貌漂亮,看來是特意挑選出來放在觀察台給領導看的。
裡面穿著制服的研究員來來往往,給培養艙裡的實驗體例行注射藥品,注射後的實驗體在培養液中無聲地抽搐掙扎。
幾個研究員聚在其中一個實驗體的培養艙邊,導師給實習生演示實驗體的再生能力,操縱機器切斷了實驗體的一根手指,實驗體在培養液裡瘋狂亂撞,手指慢慢再生。
裡面有個女性實驗體,厄裡斯遮住眼睛,因為人偶師說不能隨便看女人的身體。
氣氛平靜又無聊,根本不像會發生什麼的樣子。
“嘁。小白貓虛張聲勢而已,我不信他還真會來,他騙人的次數還少嗎。”厄裡斯厭煩至極地看了眼人偶師給他綁在腕上的表,23:16了。
耳朵裡傳來人偶師的嗓音:“不要大意。”
厄裡斯驚了驚,四處望望,想起來這只耳朵裡面有收聽裝置,可以聽見人偶師說話。
觀察台上視野有限,很快厄裡斯就打起瞌睡來。
23:59,手表輕微震動,叫醒了厄裡斯。
厄裡斯醒過來,揉了揉眼睛,抓抓頭發,順便看了眼表。
隨著秒針指向十二,此時已經是六月二十四號00:00。
“這不什麼都沒發生嘛。”厄裡斯覺得無聊透了。
突然,燈滅了,燈火通明的培育基地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中。科研性質的建築電路的安排方式不一樣,基本上不會出現大面積停電的情況。
主管邊打電話邊去開啟了應急電源,每個區域的應急燈亮了起來,這才讓研究員們安靜下來。
視野裡終於有了點光亮,厄裡斯好奇地趴到玻璃上看裡面發生了什麼。
“主管在打電話……他撥不出去,看樣子手機沒有信號。”厄裡斯向人偶師描述著現在的情況,“嘻嘻,消息也發不出去,沒有網絡呢。”
一陣滑軌的聲音從左手邊傳出來,厄裡斯的視線被吸引過去,發現聲音是電梯間發出來的,由於有應急電源的存在,電梯數字沒有熄滅,而是以一個恐怖的速度在下降,突然墜到了最底下一層,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血慢慢從電梯之間的縫隙中淌了出來。
“wow!”厄裡斯睜大眼睛,愣了半晌,興奮地直跺腳,“他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