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想了想,“超越時間線所帶來的諸多問題”,這個解釋還真的蠻貼合自己的現狀。
“似乎真是這樣,剛回聯邦,看到什麼《李耀傳》、《丁鈴鐺傳》之類的東西,我就有這種‘疏離’的感覺,那明明不是我記憶中的自己和老婆嘛!現在這麼多既熟悉又陌生的朋友和親人出現在我面前,這種感覺就越來越強烈了。”
李耀感慨道,“我終於明白,古代那些元嬰啊,化神啊,為什麼會被人稱為‘老怪物’了。
“他們自然不可能真的長生不老,但若是修煉了一些粗糙的冬眠技術,再發現一處適合冬眠的洞天福地,打造成洞府,隨隨便便閉關幾百年也不奇怪吧?那就像歸雖壽老前輩說的一樣,慢慢從‘爬行族’變成了‘飛躍族’,擁有了和普通人截然不同的道德觀念乃至對生命的理解。
“古人可沒有‘超時症’這樣的概念,更不懂得心理治療和疏導,一味崇拜力量,將這些老怪物都奉若神明。
“讓這些‘飛躍族’的老怪物,來統治‘爬行族’的文明,怎麼可能不出問題呢?或許四萬年前古修世界的大崩潰,和這件事都多多少少有些牽連。
“那現在,我們又該怎麼辦呢?”
李耀在餐桌下面握住了丁鈴鐺的手。
他們兩個就像是在時間長河中同時躍出水面,將魚鰭進化成翅膀,卻還沒弄清楚該怎麼適應全新的環境,略顯笨拙和緊張的半成熟體,唯有彼此攜手,才能勇往直前吧?
丁鈴鐺輕輕回應著他掌心的力量,道:“所以現在聯邦官方上並不支持大批量長時間人體冬眠,一代人自有一代人的責任,倘若這一代人中的精英統統都長期冬眠,去‘支援未來’了,那誰來建設現在,誰來保證當這些冬眠者醒來上,還有一個足以讓他們去支援的未來,而不是滿目瘡痍,死寂的末日呢?
“沒有現在,哪有未來?李耀,我記得這是你說過的話。”
被丁鈴鐺這麼一說,他也覺得一個生活在連續性時間中的文明,大量優秀個體選擇長期冬眠,未必是什麼好事。
丁鈴鐺道:“聯邦政府當然不能強行阻止一個人冬眠自己,現在一方面是宣傳,另一方面主要通過稅收來調節,會對冬眠者征收高額的‘遺產稅’和‘利息稅’,稅額高到連元嬰都覺得心驚肉跳的程度,總算將‘冬眠風潮’遏制在了可以接受的程度。”
頓了一頓,她又飛快補充了一句,“當然,如果是為了國家級的戰略計劃,或者在‘冬眠者稅法解釋及相關條例’出台之前就進入冬眠狀態的人,就屬於免征範圍了。”
李耀摩挲著下巴頜:“有道理,那對於我們這些從長期冬眠中醒來的人呢?”
“的確有一些心理治療和疏導的手段,過幾天等局勢穩定了,會為你安排的——當初他們也為我安排過,不過——”
丁鈴鐺猶豫了一下,搖頭道,“我覺得作用並不大,你我都是快接近化神的人了,道心早就堅固得不能再堅固,什麼天魔心魔自然很難侵蝕,但外界的各種疏導和治療手段,卻也無法滲透到我們的心靈深處呢!
“按照歸雖壽老前輩的說法,冬眠就像是一種毒癮,冬眠一次就會染上,永遠回歸不到過去的狀態,總想著再跨越一次時間線,再去更久之後,看看那翻天覆地、截然不同的世界,就這樣越跳越遠,越陷越深,最終完成‘飛躍族’的蛻變,徹底成為了‘時間旅行者’。
“總之,對冬眠者來說,生命不再是‘此刻’和‘這裡’,而是‘未來’和‘彼岸’,或許只有在光陰的盡頭,他們……才能真正的活著。”
餐桌上所有人都沉默不語,原本歡快的氣氛變得有些僵硬和沉重。
李耀歪著脖子想了半天,道:“你呢,你願意做‘爬行族’還是‘飛躍族’?”
“我……”
丁鈴鐺看著餐桌上所有的親人和朋友,眼眶忽然有些泛紅,咬著嘴唇道,“我舍不得大家,舍不得星耀聯邦,舍不得過去的自己,但是,我也很想放下一切,去遙遠的未來看看,去當整個‘星耀聯邦’乃至‘人類文明’的見證者,見證它的興起和擴張,去看到無窮星海統統被人類文明的光芒所照耀,全都飄搖著九星升龍戰旗的那一刻。
“那時候的人類、聯邦和文明,究竟會是什麼樣子呢?
“如果我選擇回歸到‘爬行族’的身份,即便再怎麼修煉和升級,無論如何,永遠都看不到那一天了,所以……”
李耀明白了。
在餐桌底下,握著丁鈴鐺的手愈發用力,仿佛滿不在乎地笑起來:“沒關系,還有我啊,如果選擇‘爬行’,那就我們兩個一秒一秒、一分一分地慢慢爬,如果要‘飛躍’的話,那等解決了現在所有的麻煩事,我們就一起飛躍到神秘莫測的未來去吧!
“師父……”
巫馬炎和謝安安都有些哽咽,借著端起的酒杯,掩飾自己眼底的濕潤。
“不對啊,今天不是為我接風洗塵的嗎,怎麼說著說著,氣氛搞得這麼尷尬,好像生離死別一樣?”
李耀用力撓著後腦勺,筷子一揮道,“放心,無論‘飛躍’到什麼時間、什麼地方,我們肯定永遠都不會忘記聯邦,忘記你們大家的啊!
“只有深深記住家鄉和回家的路,那才叫‘旅行’,如果連家鄉的親人朋友和回家的路都不記得了,那還算什麼‘時間旅行者’,最多只是‘時間流浪者’而已。
“再說,什麼‘爬行族’和‘飛躍族’,那都只是初步的設想,現在聯邦的冬眠技術還遠遠沒有發達到能讓人一睡萬年的程度吧,光是手頭一大堆麻煩事,什麼帝國聖盟盤古女媧混沌天魔之類的,沒有百八十年就處理不完,哈哈哈哈,來吧,未來的事情就留到未來再去操心,珍惜當下每一秒,吃好、喝好才是正經!”
李耀再次高舉酒杯,偌大的軍隊食堂再次被歡聲笑語充盈,沸騰的氣氛簡直要將天花板都撐破,衝上那深不可測的,被億萬年前的星光所照亮的宇宙。
……
李耀終究還是沒能將這頓“接風宴”好好吃完。
因為白開心和金心月一前一後趕到了。
現在畢竟是戰爭時期,黑色漩渦號的崩潰和主帥的陣亡並不意味著黑風艦隊徹底喪失戰鬥力,更何況在狗急跳牆之下,那些殘兵究竟會干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誰都無法預測。
古聖界、黑風殘兵、褐矮星背後的黑風艦隊大部隊、帝國本土的微妙態度、螢火蟲號上的星海共和國流亡政府還有聯邦本身的應對……方方面面,千頭萬緒,都需要小心謹慎、抽絲剝繭的處理。
白開心和金心月忙於軍務,還在追擊黑風艦隊的殘兵當中,李耀非常理解和絕對支持,讓他們沒必要心急火燎地趕回來,反正一百年都等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三五天,十天半個月的。
再說,這年頭的通訊技術如此發達,有什麼話直接在靈鶴傳書裡說也是一樣。
但他們還是前腳後腳回到了基地。
而且兩人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都是臉色慘白,冷汗直冒,失魂落魄的。
白開心第一個趕到,當他說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要和李耀商量,被李耀和丁鈴鐺請到密室裡時,所做的第一件事,卻是“咕嘟咕嘟”將一整瓶三五十年的陳釀都灌了下去。
李耀和白開心相識多年,想當初他迷失在飛星界,最早認識的飛星修士就是“大角鎧師團”的雷大陸和白開心。
雷大陸大大咧咧,像是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白開心卻是心思細膩,極度冷靜,相當標准的軍師和參謀型人才。
李耀和白開心多次經歷了同生共死的浴血奮戰,甚至一起在蜘蛛巢星的地下戰堡內揭開了他的身世之謎,讓他和親生父親“星盜之王白星河”相認,兩人的交情自然非同一般。
但李耀也從沒見過白開心有這麼失去控制,如此狂飲爛醉的時候。
星海中的戰爭還沒結束,白開心可是燎原艦隊的參謀長,他一個人跑回來也就算了,怎麼還把自己搞成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當白開心一口氣灌到第三瓶酒的時候,李耀終於忍不住劈手奪下了他的酒瓶子:“白大哥,先別喝了,好歹說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吧?戰事不是進展得非常順利麼,應該沒什麼變數發生啊!”
白開心被血絲死死纏繞的雙眼凝固了很久,眼神才漸漸松散開來,擺出一副不知所措又懊惱萬分的表情,兩條永遠耷拉著的眉毛垂得更低,嘴唇和牙齒碰了老半天,才艱難道:“他、他走了!”
李耀和丁鈴鐺面面相覷,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誰走了?”
“白星劍,大白艦隊的指揮官。”
白開心幽幽道,這句話還沒什麼,下句話卻險些讓李耀和丁鈴鐺都把酒菜給噴出來,“我懷疑他是我爸,白星河,白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