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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晨燒松煙墨

妖謀 水墨青釉裡 3390 2024-03-17 22:39

  

  第四回晨燒松煙墨

  自從秦英試探過阿姊的態度,就開始長噓短嘆。

  吃了早茶,秦溪坐在火爐前燒制墨塊。

  饒是心無旁騖,那不休不止的噪音也鬧人。聽到第十六聲時,秦溪轉頭道:“你像老頭子一樣嘆息什麼?”

  秦英用無辜的眼神正視過去,朝阿姊道:“你的劍生鏽了。我怎麼也擦不干淨,所以嘆氣。”說著舉起手裡的長劍。

  阿姊皺起煙色的長眉,伸了胳膊把軟劍討回:“…誰准你動它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它不再鋒利的刃,垂眸看了好一會兒才收於牛皮劍鞘。

  “再不處理這些鏽跡,你的寶貝就要成廢銅了。”秦英解釋道。

  可惜對方沒有理會秦英。

  固執地收起青銅劍,秦溪道:“這把劍不詳。我曾經用它犯下不可挽回的錯。所以我情願它永遠保持這個模樣。”

  秦溪捅了捅爐子裡的木柴,思路隨著裊裊的煙氣飄走。

  說它“不詳”,是因為它劍身上刻了隸書的“死”字。遇它者,鮮少有幸存下來的生命。

  這樣殺氣磅礡的劍,偏偏有個風雅至極的名字——留蹤。

  兩百多年前,蜀山地界裡流傳了八個字:雁過無痕,劍去留蹤。此句詠的正是上清宮的一對名劍,“無痕”與“留蹤”。

  “無痕”是把重鐵劍,劍身篆著“生”字;“留蹤”是把青銅劍,劍身刻著“死”字。屬性相生相克,同時暗合了太極的陰陽兩儀。

  更巧的是:兩百一十年前,明離得到了“無痕”,她持有了“留蹤”。

  有智者斷言道:“雙劍不能相容,握劍者注定不能相合。”

  最初的時候,她不相信預言;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讓她不得不承認…智者所言真實不虛。

  “…阿姊,墨塊要糊了哦。”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

  手忙腳亂中,姊妹倆終於把墨塊從險境救了出來。

  秦英一邊揉著被燙紅的指尖,一邊道:“阿姊當初是怎麼拿到那把劍的?”

  沒意識到她在套自己的話,秦溪回道:“兩百多年前,我在丈人山上清宮修行。一次立了大功,老宮主便把‘留蹤‘劍賜給了我。”

  “…阿姊從頭講給我聽吧。”她懇切地等著秦溪主動披露過去。

  結果得到對方的一記白眼和三個字:“想得美。”

  秦英使了鼻音撒嬌耍賴。阿姊很快繳械投降。阿姊和上輩子一般,最受不住這種手段。

  只看秦溪清了聲嗓子,開始講自己的故事:

  “兩百二十年前,我聽說蜀地丈人山有神仙,便想去訪道。走走停停地花了幾個月,我從秦嶺太白山到了蜀地丈人山。”

  秦英敏感地皺起了眉:阿姊她,一點也沒提和明離同行的細節。

  “登上了山,嘿…發現全是道觀。哪裡有什麼神仙?”秦溪擺了擺手,自嘲道,“可我去都去了,總不能立刻灰頭土臉地回來。”

  秦英趁著阿姊咽口水的空檔,插話道:“於是你拜入上清宮,成了那裡的弟子。”

  “拜師入門可沒這麼順利。我拜了三次上清宮,差點全部落空。最後是老宮主被我纏地沒辦法了,又看我可憐,便把我記在了他的名下。”

  

  身穿墨色道袍的老宮主坐在上首,笑眯眯地說:“上清宮傳承的,是張天師創的五鬥米道。下分劍術,丹餌,符箓三科【注】。小女娃,你想學哪一科?”

  還是孩子模樣的秦溪眨了眨圓溜溜的眼,道:“哪一科最簡單易懂,學了能長生不死?”

  老宮主聽了,差點吹起白灰相間的胡子。他好不容易穩了情緒,答道:“學劍術的天天練劍,學丹餌的天天煉丹,學符箓的要天天畫符。”

  “——師尊,我學符箓。”秦溪是極怕麻煩的人,便從中選了最簡單的一個。

  老宮主哂了一聲,又對她道:“嘿,越怕麻煩越是躲不掉。”

  “師尊,您看我這樣虔誠地登門修道,為何頭兩次不讓我住山呢?”

  他深深地看了眼啥也不懂的女孩子,語重心長地道:“我們上清宮修的是什麼?五鬥米道。這‘五鬥米‘的意思就是——交了五鬥米才能拜師求道。”

  秦溪得了答案,乖乖退了出去。雀躍的情緒蔓延在心裡:她最後沒交米也進來了,還在這裡白吃白住呢。

  過了兩年,上清宮舉行三年一度的弟子考核。測試正月結束,仲春才一科科地放榜。

  下符箓榜的那天,秦溪沒去看。因為知道自己考得一塌糊塗,所畫的符箓全不管用,名字定然落在榜外。

  過一旬,丹餌科也放榜了。

  最後是劍術科放榜,她還是沒去看。某天偶然聽別人說,明離考過了劍術測試,名字位於劍術單科榜第三。排在明離前頭的,是修習劍術近十年的兩個師兄。

  明離走過來,遞給秦溪一把木質的劍:“這條路走不通,為什麼不換另一條路試試?”

  她搖頭道:“劍術最難考,我不行的。”

  “只要你用心,就不會覺得特別難。明天先去聽劍術課。下晚課後我再給你開小灶。三年以後,考不上就怪我好了。”

  秦溪接過木劍,默默接受他的提議。

  劍術課的課堂在上清宮東南角,是片很開闊的場地。

  教劍術的是一個精神矍鑠的長老。他松垮垮地披著單衣,右手拿著根竹枝。

  “今天來了新生啊,那我再老生常談一次。咳咳,習武練劍的目的不在殺生,而在成道。講究的是以劍誅邪,護衛人間…”自顧自地講了一通,接著讓他們練習基本功。

  一堂課是一個時辰。下了課,秦溪已經累到不想動彈。明離主動把爛泥一樣的她拉起來。

  “這就不行了?晚上還有小灶要上哦。”

  “撐不住了。真的撐不住了。”秦溪艱難地擺手,話語裡帶了點兒哭音。

  “堅持。你總不能永遠落榜吧。”明離這話誅心的很。

  她咬了咬牙,把軟弱怯懦的想法丟掉:“晚上去哪裡開小灶?”

  亥時,她下了晚課,匆匆走到約定的偏殿。昏暗的偏殿裡只燒著一只燈燭。

  秦溪詫異地盯著明離,燈火把他的面龐照得晦暗不明。

  “拿劍劈香芯。”他說道。

  盡管有些不明白,她還是老實地練了下來。

  三月有余,她能到達很高的正確率。明離知道他沒看錯…秦溪對劍術確然有些天賦。

  轉眼的功夫,秦溪迎來了第三次劍術測試。她歷盡辛苦進了劍術榜,是第七名。

  揭榜的那天夜晚,她問明離:“為什麼會幫我?”

  明離道:“這是我的報答。如果十年前沒有遇到你,我早就死在太白山上了。”

  那年適逢朝廷生變,老宮主派劍術榜的前十下山,為陛下做事。

  大半年後辦完事情,其他人被留在了陛下的身邊,而明離和她堅持功成身退,便回到了上清宮。

  老宮主見他們不為塵世浮華所惑,便把鎮宮之寶——無痕劍和留蹤劍賜給了他倆。

  “…這就是‘留蹤‘劍的前因後果了。”

  秦英還沒有聽過癮,她側著頭問道:“既然是上清宮的鎮宮之寶,如今怎麼會在我們家裡?”

  “我被逐出師門的時候,把它帶走了。它的戾氣太重,不應該放置在與世無爭的道門。”

  阿姊當年真是有魄力呢,這話到了嘴邊就變成另一句:“你說的那把無痕劍還在上清宮裡嗎?”

  秦溪想了想,回道:“留蹤和無痕是一對。持其中一把的人是能感知到另一把所在的。”

  秦英心下了然:怪不得明離能夠找到阿姊,原來他們各持一劍,而兩劍之間是相互感應的。

  這麼想著,她驀然聽到阿姊的話驚呼聲:“——我找不到它了。糟糕!無痕劍若是丟了,上清宮的傳承就要斷了!”

  【注】其實五鬥米道中還有房中術,但我不能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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