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話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
因為他身前的女子低下頭去,身軀如寒噤般顫抖起來。
她的肩膀不住戰栗著,喉嚨裡發出隱隱的嗚咽聲,然而詭異的是,她卻沒有一滴眼淚流下來,她只是徒勞的睜大著雙眼,眼眸中一片血紅。
淚盡為血。
恍若,為君相思化血。
入骨之愛,血肉相連。
風引的眸色深了深,他伸出一只手,想似凡俗中人般,拍拍女子的背以示安撫,然而他的手最終收了回來。
他起身,負手而立,淡然道:“本君帶你去個地方……或許,你知道些真相後,就會想起些法子了。”
說著,風引就自顧轉身離去。
唯有青鳶的聲音幽幽傳來:“為什麼,你會告訴我真相?你幫我截殺趙家軍隊,是我承你的情,如今,你告訴我真相,怎麼瞧,都是我又承你的情。”
風引沒有駐足,一襲紅衣俊影翩翩消失在燈火盡頭,水榭紅羅紗帳輕拂,琉璃燈倒影水光,似乎有男子的回答若有若無的傳來——
“青鳶,你可知,有些真相,知道不如不知道……”
生死河水,無聲流淌。
生死河,渡兩岸。
今生不渡河,來生莫回頭。
青鳶嘆了口氣,終於起身追上了風引。
當她跟著風引駐足在那長橋前時,她似乎心裡一動,明悟道:“當年你也是問我是否渡河?然後我渡,便見到了他前生的顧雲川。”
風引佇立在旁,看向長橋的目光沉沉:“不錯。此橋名輪回,可顛倒時空,看到過去之事,遇故往之人,現舊事之羈。”
青鳶的眸色一動。
風引這話已經很是直白。
他要告訴她的真相,是關於過去,關於某些她忽略的過去,某些要她自己渡河,去重現的過去。
“本君且問你,渡還是不渡?”風引似笑非笑的聲音傳來。
青鳶深吸一口氣,但她些些不穩的身軀已經出賣了她此刻的波瀾。
關於過去,關於真相,關於這輪回橋生死河,不知怎的,她竟本能的與某個人聯系起來。並且,關於他和她的一切,都足矣擾亂她的心千瘡百孔。
“既已至橋,為何不渡?”青鳶看向風引。
風引嘴唇一勾,旋即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虛空中,只留下幽幽的一句——
“青鳶,你可想好了?有些真相,知道還不如不知道。”
咫尺崖又恢復了平靜。
生死河似乎微微起了波瀾,一條長橋勾連兩岸,對岸霧氣蒙蒙,看不清什麼東西。
青鳶摸了摸發髻中的小玉梳,旋即毅然的踏橋過岸。
四下安靜無比,只有女子玉足踏過長橋的足音,隨著女子每一步,生死河波瀾更迭,水聲嘩啦,彼岸往事,靜待君歸。
當青鳶最後一步跨越長橋,繡鞋踩在對岸土地上時。
眼前霧氣蒙蒙忽的消散,驀地幻化出另一片情景來——
這是一處荒坡。枯黃的草結著蛛網,黑乎乎的碩大石塊,密布著干涸的血跡。一望無際的慘白砂礫土地,四周的峭壁上掛著兩棵到死不活的枯樹。場中有幾個大坑,茅席、朽木、土塊隨意地遮掩著,隱隱可以辨明,從坑中伸到外面的骷髏,腐朽的關節已經散發出臭味。
這樣一處人間地獄,卻躺著一名小女孩,六歲光景。下半身已經埋在了屍坑裡,裸露在上半身的肌膚滿是深可見骨的血痂,嚴重脫水干涸的手臂上,露出了森森白骨,散發出和腐爛什物一般的惡臭。女孩一動不動,偏偏手裡還緊緊攥著張布告,已然死去多時。
一頭野豺踱過來,眼睛散發出幽幽的綠光。血盆大口一張,獠牙瞬間撕下小女孩手臂上的整塊血肉。鮮血卻一滴都沒流出,似乎都已經流盡了。
青鳶的瞳孔猛地收縮——
這是長安死人坡。
而其中躺著的小女孩,容顏與她一般,赫然是兒時的她。
而小女孩手中的布告,則是她令她一生心痛、孽緣開始的沈家布告:小女青鳶,斷絕名分,逐出沈家,流放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