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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七九章

恰逢雨連天 沉筱之 4329 2024-03-17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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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元喆道:“約莫是這個月頭,雲笙兄喝得酩酊大醉回來,一身脂粉氣,說是去了秦淮河坊的尋月樓,還讓我萬不能與先生提及此事。”

  蘇晉問:“為何不能與我提及?”

  貢生去煙巷河坊是常事,彼此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何不能與人言?

  許元喆道:“他不願說,我便不好追問了。自始至終,連他去的是哪間河坊,究竟見了誰,我都不曾曉得。”

  晁清失蹤是四月初九,也就是說,他去了河坊後不幾日,人就失蹤了。

  可晏子萋是太傅府千金,若在貢士所留下玉印當真是她,又怎會跟煙花水坊之地扯上干系呢?

  蘇晉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抬頭看了眼日影,已是辰時過半,便道:“你先回罷。”

  許元喆猶疑片刻,從懷裡取出一本冊子,是《御制大誥》。

  景元十四年,聖上親頒法令《大誥》,命各戶收藏,若有人觸犯律法,家有《大誥》者可從輕處置。

  許元喆赧然道:“這一卷原是雲笙兄要為先生抄的,可惜他只抄到一半。明日傳臚聽封,元喆有腿疾,勢必不能留京,這後一半我幫雲笙兄抄了,也算臨行前,為他與先生盡些心意。”

  他言語間有頹喪之意——身有頑疾難做官,跛腳又是個藏不住的毛病,想來明日傳臚,是落不到甚麼好名次。

  蘇晉卻道:“你治學勤苦,他人莫不相及。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聖上慧眼神通,你未必不能登甲。”

  許元喆自謝過,再拱手一揖,回貢士所去了。

  天邊的雲團子遮住日輝,後巷暗下來。一牆之外是貢士所後院,隱隱傳來說話聲,大約是禮部來人教傳臚的規矩了。

  這處貢士所是五年前為趕考的仕子所建,有“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意思。

  也是那一年,蘇晉上京趕考,被疾馳的官馬所驚,不慎撞翻一處筆墨攤子。

  攤主是位白淨書生,蘇晉本要賠他銀子,他卻振振有辭道:“這一地字畫乃在下三日心血,金銀易求,心血難買。”

  蘇晉不欲與他糾纏,將身上的銀錢全塞給他,轉身便走。

  豈料這攤主當真是個有氣節的,將滿地字畫抱在懷裡,一路尾隨,還一路嚷嚷:“收回你的錢財,在下不能要。”

  蘇晉不勝其煩,到了貢士所,與武衛打個揖,說:“後頭有個江湖騙子,懷抱一捆字畫,專行強買強賣之事,你們若瞧見,直接攆走省事。”

  言罷一頭扎進處所內,落個耳根清淨。

  她這頭將行囊歸置好,沒留神背後被人一拍。

  那書生攤主彎著一雙眼:“哦,你就是杞州解元蘇晉。”

  四下望去,滿院寂寂,蘇晉目瞪口呆地問:“你翻牆進來的?”

  早春時節,杏花綴滿枝頭,打落翹檐上。

  翹檐下,書生雙眼如月,笑意要溢出來一般,雙手遞上名帖:“在下姓晁,名清,字雲笙,不巧,與兄台正是同科舉子。”

  一見如故,一眼投緣,不知可否與兄台換帖乎?

  蘇晉想起舊事,靠在後巷牆邊發怔。

  晁清原該與她同科,可惜那年春闈後,他父親辭世,他回鄉丁憂三年,今年重新科考,哪裡知又出了事。

  到了晌午,日頭像被拔了刺的蝟,毒芒全都收起來,輕飄飄掛到雲後頭去了。

  周萍來後巷尋到蘇晉,約她一起回衙門。

  蘇晉問:“你跟禮部都打聽明白了?”

  周萍嘆一口氣:“左右傳臚唱臚都是那套規矩,再問也問不出甚麼,容我回去琢磨琢磨,等想到甚麼不妥當的,再仔細計較不遲。”

  午過得一個時辰空閑,劉義褚捧著茶杯,站在衙門口望天,余光裡掃到“打尖兒”回來的蘇晉,拼了命地遞眼色。

  蘇晉會過意來,掉頭就走,然而已晚了。

  衙門內傳來一聲呼喝,伴著聲兒出來一人,五短身材,官派十足,正是劉義褚口中的“孫老賊”,應天府丞孫印德。

  孫印德日前假借辦案的名義,去輕煙坊廝混。今早趁著楊府尹去都察院的功夫才溜回來,原也是做賊心虛,正好下頭有人進言說蘇晉這兩日躲懶,心中大悅,想借著整治底下人的功夫,漲漲自己的官威。

  孫印德命衙差將蘇晉帶到退思堂外,冷聲道:“跪下。”一手接過下頭人遞來的茶,問道:“去哪兒了?”

  蘇晉沒作聲,立在一旁的周萍道:“回大人的話,這原是我的過錯,近幾日多有落第仕子鬧事,我放心不下,這才令蘇晉陪著,去貢士所看看一切可還妥當。”

  孫印德翻了翻茶蓋,慢條斯理道:“本官問的是今日麼?”

  蘇晉往地上磕了個頭,道:“回大人的話,下官日前去大理寺為失蹤的貢士登案,後因私事,在外逗留兩日余。”

  為宮中殿下代寫策問的事是萬不能交代的,若叫他知道自己私查晁清的案子,更是吃不了兜著走,眼下只能認了這啞巴虧。

  孫印德冷笑一聲:“私事?在朝為官辰進申出,是該你辦私事的時候?”頓了一下,吩咐道:“來人,給我拿張椅子。”

  這是要坐下細審了。

  頭頂層雲翻卷,霧蒙蒙一片,更往遠處已黑盡了,是急雨將至。

  孫印德抬頭往天上瞧了一眼,指使小廝將椅子安在廡檐下,一邊飲茶一邊道:“你以為本大人不知,你能有甚麼私事?八成是尋到門路,去查你那位故舊的案子了吧。”

  蘇晉道:“大人誤會了,既然大人三令五申,晁清的案子不能查,不必查,就是借下官一千一萬個膽,下官也不敢私查的。”

  “你還狡辯?”孫印德站起身,厲聲道:“來人給我上板子,本官倒要看看是他骨頭硬,還是本官的——”

  話未說完,當空一道驚雷劈下,照的整個退思堂一明一暗。

  孫印德被這煌煌天威驚了一跳,心知是自己理虧,後半截兒話不由咽了回去。

  劉義褚借機勸道:“孫大人,眼下已近未時,府尹大人約莫是快回衙門了,他若得知蘇晉這廝的惡行,必定還要再審一次,您連著數日在外頭辦案,不如先歇上一歇,您以為呢?”

  應天府尹楊知畏雖是個三不開,但一向看重蘇晉,若叫府尹大人知道自己私底下打了板子,勢必惹他不快。

  被劉義褚點了醒,孫印德順杆往下爬,點頭道:“也是,本官這幾日為了手裡的案子,寢食不安,實是累了,這廝就交由楊府尹處置罷。”再抬頭往廊廡外一望,伴著方才一聲驚雷,豆大的雨點子已落下,又沉著臉皮道:“但罰仍是要罰的,且令他先在此處跪著,好生反思己過,等甚麼時候想明白了,再來回本官的話。”

  蘇晉跪在風雨裡,渾身濕透,他既這麼說,應了就是。

  孫印德往天上指了指,扯起嘴角冷笑道:“蘇晉,生平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若待會兒你叫這火閃子劈焦了,那就是罪有應得。”

  說話間,前堂跑來一個衙廝,高聲通稟道:“孫大人,楊大人回府了!”

  孫印德不悅道:“回便回了,嚷嚷什麼?”

  衙廝跪倒在地,臉上懼色不減:“回孫大人,與楊大人一同回衙門的,還有大理寺卿張大人和左都御史柳大人,眼下楊大人已帶著二位大人往退思堂來了。”

  話音方落,前頭門廊處已繞出三人。

  孫印德揉了揉眼,認清來人,疾步上前撲跪在地:“下官應天府府丞孫印德,拜見柳大人,拜見張大人。下官不知二位大人來訪,有失遠迎,還請二位大人治罪!”

  張石山道:“你既不知我與柳大人來訪,何來遠迎一說,起來說話罷。”

  孫印德磕頭稱是,站起身,又去瞧柳朝明的臉色。

  柳朝明面容冷寂,目光似是不經意,落在煙雨茫茫處跪著的人身上。

  孫印德義正言辭道:“稟告柳大人,此人乃我府衙知事,因行事不端,躲懶曠值,私查禁案,被我罰跪於此,正待處置。”說著,對雨中呵斥道:“蘇晉,還不拜見柳大人,張大人。”

  蘇晉這才折轉身子,朝門廊處看來。

  急雨如注,澆得人看不清身前世界。

  她的目光在柳朝明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微微動了一下。

  大約是想說什麼,亦或要自問,寥寥數日,這是第幾回見了。

  然後看向空茫處,連語氣也是冷靜自持的:“下官蘇晉,拜見柳大人,拜見張大人。”

  這副淡漠的樣子,令柳朝明自詡澄明的思緒裡突生一剎混沌,仿佛有人抓著狼毫尖兒,將豎之有年的晷表拂了一拂。

  可究竟拂亂了什麼,他不得而知。

  孫印德看他神色有異,試探問道:“柳大人,依您看,這廝當如何處置?”

  

  柳朝明邁步往退思堂而去,冷冰冰拋下一句:“跪著吧。”

  柳朝明卻不退讓:“敢問殿下,蘇晉所犯何事?”

  朱憫達不悅道:“怎麼,如今本宮想殺個人,還要跟都察院請示一聲?”

  柳朝明道:“殿下恕罪,微臣並非此意。但蘇晉冒犯太子殿下,微臣自覺難辭其咎,殿下若要責罰,便連微臣一並責罰了罷。”

  朱憫達目色陰鷙,冷笑一聲問道:“若本宮要他死呢?”

  柳朝明聲色沉沉:“請殿下一並責罰。”

  朱憫達看了眼被俘在地依然拼死掙扎的朱南羨,又看了眼跪在一旁決絕請命的柳朝明。他不明白,不過是一名從八品知事,縱然胸懷錦繡之才,在巍巍皇權之下,也只是一只螻蟻,而他貴為太子,想殺一只螻蟻,就這麼難?

  朱憫達身上畢竟留著朱景元的血,他認定的事,旁人越是攔阻,越是要不惜一切去做。

  他冷笑出聲:“好,好,如你們所願,本宮先殺了他,再將你二人一一問罪!”

  正是這時,殿閣另一端傳來怯怯一聲:“大皇兄。”

  朱憫達側目望去,朱十七與一名身著孔雀補子的人正立於殿閣一側。

  孔雀補子當先一瘸一拐地走來,笑盈盈叫了朱憫達一聲:“姐夫。”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一陣兒因進言“南北之差大約誤會”,被他爹打折了腿的戶部侍郎沈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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