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越往上走,越要講政治(3)
王誠對於侯衛東為何安排任林渡有些不解,暗道:“任林渡看來是侯衛東的人,不過讓手下人在大年初一出差,也太不符合常規做法。”
侯衛東在車上給任林渡打了電話,道:“晚上9點的飛機,王主任稍後要給你交代細節。”
電話裡傳來任林渡高興的聲音:“我在溫紅家裡,我們和好了。”
任林渡心戀郭蘭導致家庭不和,侯衛東了解得很清楚,此時聽聞他們夫妻和好,由衷地為他們高興,祝賀一番後,道:“你們夫妻鴛夢重溫,是否還考慮調到駐京辦?”
任林渡心裡也很矛盾,他猶豫了一會兒,掉了一句書袋,道:“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兩人沒有感情,只能是同床異夢。”
“你怎麼就突然想通了?”
“人過三十,總要對前三十年所作所為進行反思。什麼事情做得對,什麼事情做錯了,老天爺最多還會給我們十年時間去反思,所以我決定拋掉不切實際的幻想,踏踏實實做些事情,這是經過了長久郁悶之後的頓悟。”
侯衛東很為任林渡高興,提醒道:“到了首都,你首先與駐京辦聯系,務必安全地將上訪人代永芬帶回沙州。”
晚上9點,任林渡和三位同去的組員坐上了飛往首都的飛機。在機場大廳,四位家屬都到了,對於大年初一還要出差,而且是為了這種爛事,家屬們都氣鼓鼓的。只有溫紅沒有怨言,她剛剛同任林渡和好,滿眼都是柔情蜜意。
“快去快回,注意安全,北方冷,要注意保暖。”溫紅細心地一一交代,“還有,這些上訪人員都是腦袋有病的,你完成任務就行了,別跟他們結仇。”
“上訪人已經被控制了起來,我們的任務就是接她回來,沒有其他責任。”任林渡與溫紅重溫舊夢以後,讓兒子在客廳裡看電視,他們兩人抓緊時間進行了一次深入接觸,兩人又有了新婚的感覺。
任林渡親了親兒子的臉蛋,道:“乖兒子,聽媽媽的話,爸爸很快就會回來。”
等到飛機起飛,任林渡的兒子冷不丁地對溫紅道:“媽媽,爸爸為什麼住在我們家?”兒子出生以後,就和母親待在一起,雖然有時也和任林渡見面,卻沒有爸爸住在家裡的記憶,因此問出了這個讓溫紅心酸的問題。
溫紅幸福地道:“爸爸以前一直在出差,最近才回家,以後他不出差了,就和我們住在一起。”
兒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道:“那以後媽媽就不怕打雷了?”
“不怕了,爸爸回家了。”
在飛機上的任林渡透過窗戶,眼見著嶺西機場越來越小,直到看不見。到了首都,辦完手續,交了錢,順利地將代永芬帶了出來,駐京辦借了一部小旅行車,六七個人擠在裡面。代永芬是老上訪戶,見慣不驚,一直坐在旅行車上養神,等到了火車站時,她突然道:“我不會坐火車,如果讓我坐火車,出了意外你們得負全部責任。”
任林渡一心想完成任務,不願意節外生枝,道:“你不坐火車,想坐什麼?”
代永芬理直氣壯地道:“我要坐飛機。為了上訪,我大年三十和初一都在北京,坐飛機快一點,我也是人,要同家人團聚。”又理直氣壯地道,“我沒有錢了,在館子裡賒欠了錢,為人要講誠信,我不能欠著錢就離開北京,請政府幫我還錢,反正政府欠我不少錢,以後一起算。”
大家都被氣樂了,任林渡問道:“政府什麼時候欠了你的錢?你與廠裡有糾紛,和政府有什麼關系?”
“怎麼沒有關系,絹紡廠是國有企業,國有企業就是政府的,絹紡廠欠我的錢,就是政府欠我的錢,人民政府為人民,不是為了那些貪官污吏。”代永芬數年上訪,經常與其他上訪人交流心得,見多識廣,早非昔日絹紡廠的代永芬。
任林渡道:“第一,說絹紡廠欠你的錢是一面之詞,你有證明嗎?第二,絹紡廠是企業,即使絹紡廠真的欠了你的錢,你也應該與絹紡廠協商。”
“人民政府是為人民,你們不解決我的事情,我就要上訪,人在做,天在看,總有清官會解決我的事情。”
任林渡一直在研究代永芬的案子,打斷她的話,道:“你當時一個月的工資是多少?”
代永芬道:“那時候絹紡廠效益很好,一個月有三百多塊錢。”
“你這是九五年的工資,九五年以後沒有這麼多錢,最多一百多塊錢。當時你三個小孩子都在上學,家裡還有病人,每個月就算存一百塊錢,一年就是一千兩百塊錢,五千塊錢是一筆巨款了,我想問你,為什麼你不存在銀行?”
“我愛人有病,家裡得放現金。”
“按照廠裡規定,你多占了一套房子,就應該退出來,你不退出來,別的工人就沒有房子住。你這種行為,就是自私自利、損人利己,哪裡還有工人階級的感情,你還講不講道德?”
代永芬不服:“憑什麼當官的住的房子就有八十平方,工人就只能住三四十個平方?”
“當時住房制度是按照行政級別劃分,絹紡廠廠長是正處級,能享受八十平米的房子,這符合政策規定。”
“工人階級是國家的領導階級,是主人翁,憑什麼主人翁就要住小房子?”
任林渡一邊與代永芬鬥嘴,一邊在想著對策。臨行前,侯衛東交代了原則,平安將人接回來就算完成任務,在經濟上可以適當放松一些,他要試一試代永芬的決心,還是讓旅行車開到了火車站。
代永芬看到了火車站,立刻發火了,道:“你們政府的人是騙子,明明說了要坐飛機,怎麼把我弄到了火車站,我堅決不坐火車。”
任林渡沒有提前預訂火車票,便安排工作人員去買票。正在等待時,代永芬趁著工作人員不注意,鑽出了小旅行車,隨即被任林渡等人撲倒在地上。
“強盜搶人了,搶人。”代永芬被按在地上,她拼命地大呼,很快就引來人群圍觀。
代永芬見有人圍觀,道:“我是依法上訪,憑什麼抓我?當官的腐敗,太壞了!”
任林渡用沙州話道:“把她弄上車再說。”
剛把代永芬弄上車,有警察走了過來,隨行的警察取出證件,道:“我是嶺西省沙州市局一處民警,執行公務。”
火車站警察用眼睛瞟了一眼相關證件,將頭伸進了旅行車,見到了代永芬的模樣以及另外幾個人的樣子,就明白這是地方上接上訪戶的干部,道:“你們快走,別引起圍觀了。”又交代道,“回嶺西的車次晚了,買了票再過來,要做好這位的工作,別又吵又鬧。”
任林渡等人上了車,都用眼睛瞪著代永芬。
代永芬強硬地道:“如果坐火車,出了事我不負責,還有飯錢不結,我也不會回去,回去以後,我還會來上訪。”
任林渡想了想,道:“我們去吃飯,就到你吃飯的地方,你在前面帶路。”
來到了城郊的一個館子,代永芬指著館子道:“這個館子孬,你們這些官老爺估計吃不下。”
任林渡道:“你住在這裡?”
“就在樓上。”
館子肮髒而狹小,幾位干部都不願意進來吃飯。任林渡也覺得惡心,他強忍著與代永芬坐在一起,點了幾樣菜,與代永芬單獨在裡面吃。這一頓飯吃了四個多小時,除了去買車票的同志,另外兩個同志都在外面吃了牛奶和方便面,他們聽著任林渡與代永芬交心談心。
最初一個多小時還是雙方辯論,中間一個小時,代永芬痛述上訪史,後面兩個小時則是任林渡的演講,從嶺西傳統文化講到經濟發展形勢,最後講到了人之常情和嶺西的未來。等到火車票買了回來,代永芬淚眼婆娑。
“我們是朋友了,什麼事情好說好商量。飯館的錢有六百塊,我們結了,但是你要坐火車,我陪你坐火車,在火車上,有什麼事情還可以繼續聊。”
代永芬點頭道:“你這個人是實在人,我不坐飛機。絹紡廠歷史都在我腦子裡,我給你慢慢講。”
大年初四,上午10點,任林渡小組的人將代永芬安全地接回到了沙州。分手時,隨行警察與任林渡握手,他由衷地道:“任科長,我來接上訪人十來次,沒有服過人,現在我最佩服任科長。諸葛亮憑三寸不爛之舌將江東群雄忽悠了,你是憑三寸不爛之舌,將死腦袋代永芬忽悠哭了,你沒有進入外交部太可惜了。”
任林渡在讀大學時,很為自己的口才驕傲,如今他已經不再迷信口才了,搖頭道:“我這是旁門左道,在官場,功夫在口才之外。”
侯衛東聽到代永芬回來的消息,松了一口氣,給朱民生打了電話:“朱書記,大年初一在首都上訪的代永芬已經接回來了,交給地方和絹紡廠,他們會做好安撫工作。工作組組長是市政府辦任林渡,他處置得當,任務完成得很好。”
朱民生道:“你辛苦了,同志們也辛苦了,你代表我,表揚這些同志。”
小佳正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聽到老公打電話,道:“你特意在朱書記面前提起任林渡,任林渡有什麼想法了嗎?”
“任林渡與劉坤合不來,想調到駐京辦去。”
小佳對任林渡的口才也有了解,道:“任林渡這人社交能力強,到了駐京辦,能充分發揮特長,比窩在市政府辦公室要強。”
“今天我們到嶺西去吃飯,陳曙光請了寧玥,她是副書記,任林渡的事情還得由她來處理。”過了初一初二,侯衛東又開始出來活動,他首先要聯絡的是陳曙光、朱小勇這一批人。
在嶺西,楊柳特意給寧玥拜年,她如今是寧玥的專職秘書,雖然兩人關系不一樣了,她還是堅持按照傳統禮俗給寧玥拜年。禮多人不怪,這也是她從侯衛東身上總結出來的工作經驗。寧玥對新配秘書楊柳挺有好感,當楊柳准備離開時,她道:“楊柳,你別走了,等一會兒侯衛東夫妻要到嶺西,一起吃晚飯。”
楊柳陪著寧玥來到了一座位於郊區的別墅,進了一道大門,走出了樹間道,一幢四四方方的大樓出現在眼前。
這幢大樓很有蘇式風格,高高的屋頂、寬闊的樓道,讓楊柳生出了一種錯覺,仿佛是走進了黨政機關。
寧玥看出了楊柳臉上的疑惑,介紹道:“這是慶達集團的產業,張木山老總的根據地。他這位企業家,其實很有政治家情懷的,你從這幢樓已經可以感受。”
在別墅二樓的一個大包間,侯衛東和小佳夫妻已經在裡面等著。
寧玥見到兩人,笑道:“你們從沙州那麼遠都趕了過來,嶺西的客人卻一個都沒有出現,晚上要罰酒。”
“這是正常現像,以前我們讀中學的時候,每天來得最早的學生都是距離學校最遠的。”侯衛東將小佳介紹給了寧玥,道,“寧書記,這是張小佳,我家裡那位。”
寧玥道:“我知道張小佳,園林局的老科長了,沙州女干部嚴重不足,張小佳要有挑擔子的准備。”她這是有所指,近期組織部門考察了園林局,有意讓張小佳出任園林局副局長。
張小佳早知此事,她很得體地道:“謝謝組織和領導的信任,我只怕干不好工作,有負組織希望。”
從侯衛東內心來說,他希望張小佳就做一個技術員,而不是一位官員,可是她的資歷、職務、學歷等條件都符合園林局副局長的要求,組織上要提拔她,他也不能硬攔著。
陳曙光和方紅線、朱小勇和蒙寧兩對夫妻陸續到了。
楊柳得知這兩家人身份以後,暗自咋舌,同時恍然大悟,心道:“有蒙家的關系,難怪侯衛東能當上副市長。他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階層,工作幾年,就能建立深厚的社會關系,這種本領不是一般人能學會的。”
吃完晚飯,方紅線道:“今天一個都不准走,拋開手裡的事情,在這裡痛快地打打麻將。”
侯衛東道:“楊柳先打麻將,我跟寧書記談件事情。”
朱小勇對麻將不感興趣,道:“夫人們打麻將,我們幾人做什麼?衛東,你們別談太久了,我們幾個大男人也得找些樂子。”
寧玥不客氣地道:“你們這些大男人平時在外面花天酒地,把女人扔在家裡,現在是春節,陪陪夫人是應盡之職。”
幾個女人一致贊同寧玥的觀點。
侯衛東將寧玥請到了單獨的角落,直截了當地道:“寧書記,我給你推薦一個人。”
越往上走,越要講政治
“聽說駐京辦主任要回沙州,我推薦市政府辦的任林渡去接班,他擔任過吳海縣縣委辦主任,現在是正科級干部,從年齡到資歷、學歷、性格特點都適合這個職位。”
“駐京辦是正處級,他是正科,級別不夠。”
在這種比較私密的場合,侯衛東沒有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道:“可以先任命任林渡為副主任,由他主持工作。”
寧玥沉吟道:“好幾位領導都有推薦人選,任林渡這位同志有沒有讓人信服的優勢?”
“這事我先記著,如果沒有特別強有力的競爭者,問題應該不大。我也有一件事情想找你,先申明,即使你不講任林渡的事情,我也會說起這事。”
“寧書記,你別客氣。”
“我當然不會客氣。”寧玥以很輕松隨意的姿勢坐在沙發上,道,“我有一位朋友在首都做房地產,從資金、技術到資源都是國內一流,他想參與沙州四大班子搬遷項目。這個工程他不想賺錢,主要是想建一個模範工程,在嶺西省起標杆作用,為進入嶺西市場奠定基礎。”
聽說是這事,侯衛東就為難了。當沙州市政府搬遷成了定局以後,步高和黃二都瞪大了眼睛,步高身後站著政協主席步海雲,黃二身後是市長黃子堤。這還只是本地實力派,另外,通過省裡關系找來的也不在少數。
“我雖然分管南部新區,可是這事已經超出了南部新區的範疇,得歸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來操心,我不過是牽線木偶而已。”
寧玥笑得很開心,道:“過了春節,這事就歸你牽頭了。”
侯衛東當然聽得懂其中的意思,自從分管南部新區以後,他就意識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心道:“朱民生將一個燙手山芋丟到了我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