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越往上走,越要講政治(2)
侯衛東鄭重地道:“江楚,我有幾句話想給你說,也許你不愛聽,但是我覺得應該給你說出來。”
江楚內心挺復雜,她故作輕松,道:“我隨時接受侯市長教誨。”
“江楚,我覺得你不能再沉迷於傳銷了。”
江楚反駁道:“同順源頭事業是最有前途的事業,我們辛苦幾年時間,可以賺到一輩子的錢。”
侯衛東毫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道:“為了做傳銷,你把工作丟了,婚離了,房子判給你,你也把房子賣了,你到底要追求什麼?如果是為了錢,現在有太多的賺錢機會,如果是為了追求幸福生活,你其實已經毀了自己的生活。你其實已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純粹是自欺欺人而已,你是不願意面對現實,活在一個虛幻的夢中。今天是大年初一,還出來搞推銷,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江楚臉色變得慘白,口裡卻不服輸,道:“要成功就得奮鬥,要成為美麗的蝴蝶就需要前期的蛹化。”
侯衛東有意將話說得尖銳一些,道:“大年初一,回家看看江叔叔,別在外面瞎轉了,今天沒有誰會歡迎你。”
江楚低著頭,過了一會兒,才道:“我和家裡人斷了關系。”
侯衛東不容分說地道:“笑話,難道親情可以割斷嗎?我送你回家,你把同順源頭產品全部扔掉,從此再也不准搞傳銷了。”他抓過所謂事業的紙袋子,直接扔進了旁邊的垃圾箱。
江楚呆呆地看著侯衛東,當產品被棄置於垃圾箱時,她突然覺得心裡輕松了。
“電話本給我,手機給我。”侯衛東伸出了手。
江楚在傳銷裡掙扎了幾年,這一次突然間被侯衛東一頓不留情面地訓斥,她也不想再為同順源頭事業這個海市蜃樓進行辯解,將電話本和手機遞給了侯衛東。
侯衛東把手機卡取了出來,連卡帶電話本一起扔進了垃圾箱,道:“你跟我上車,送你回吳海過年。”
江楚如牽線木偶一樣跟著侯衛東上了藍鳥車,坐在車上,她對於同順源頭事業的懷疑、憤懣、委屈以及屈辱猛然間爆發了出來,在車上一陣號啕大哭。侯衛東放任江楚大哭,在車上給小佳打了電話:“家裡還有多少現金?”
小佳已經知道侯衛東遇到了江楚,勸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別去支持傳銷,你越買,越是害了江楚。”
“我准備將江楚送回吳海,交給她父母,江楚這一次恐怕不會再做傳銷了,她把手機和電話本都交給我了。”
小佳這才大體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情,道:“因為要拜年,家裡現金多一些,有十萬。”
“你趕緊回去取五萬。”
江楚整整哭了半個多小時,哭聲才停下來。小佳進了小車,陪著江楚說了二十來分鐘話,這才下車。
“老公,我陪你一起到吳海,江楚願意回去了。”
侯衛東又從大哥侯衛國那裡要來了江楚家裡的電話,打通以後,江楚父親最初還是冷冰冰的,得知事情原委,聲音突然沙啞了:“小侯,太謝謝你了,哪裡有父母要和子女斷絕關系的,不管她做了什麼,家裡大門都為楚楚敞開。”
到達吳海縣的時候,已經是下午1點,江楚全家人都在樓下等著,當江楚從車裡下來,全家人都是直抹眼淚。在江家,吃了一大碗荷包蛋,侯衛東這才開車回沙州。
小佳這一趟吳海之行,陪著流了不少眼淚,上了車後,道:“老公,我們無論如何不能鬧離婚。我看著江楚的苦,就想起蔣笑的甜蜜,盡管江楚離婚主要責任在她自己,可是這般處境,看了還是讓我傷感。”
回到家裡,已是下午時分,侯家的女人們圍在一起打麻將。
侯衛國和侯衛東兩兄弟來到房間裡,把門關上。侯衛國關心之情溢於言表,道:“小三,江楚情況如何,一日夫妻百日恩,每次聽到關於她的笑話,我心裡就特別難受。”
“已經將江楚送到江叔叔家裡,應該沒有問題,我給了她五萬塊錢,如果她願意,還可以幫她找份工作。”
“她不能再當老師嗎?”
“這個很難,當初她是被開除的,下了正式文件。”
侯衛國嘆息數聲,道:“侯家對她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如果她不是擅自去把肚子裡的孩子打掉,我還會猶豫是否離婚,當初她的做法實在讓人心寒。”
“大哥,你別考慮江楚的事情了,蔣笑都生了小孩,你就安心過好現在的日子。”
何勇挺著大肚子也進了裡屋,道:“小三還真是好心,將江楚送到了吳海縣,總算是了結了大哥心事。”
關於江楚的話題,一向是背著蔣笑,三個大男人關在屋裡談論起家長裡短。
談了一會兒,何勇把話題轉到了經營上,道:“市裡對絹紡廠有什麼政策?如果要破產,我們民營企業也可以參加。”
侯衛東不想二姐夫摻和在市絹紡廠裡面,道:“絹紡廠的生產經營都還正常,遠遠沒有到破產的地步。”
何勇道:“小三還有些眼光,凡是內行都明白,這兩年的行情好得很,實在是沒有虧損的道理。蔣希東本身就是行業專家,在系統裡很有名氣,他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侯衛東很有興趣地與何勇探討起了市絹紡廠的問題,正在興致之中,接到了市政府辦公室的電話:“侯市長,給您彙報一個事,絹紡廠又有工人到首都上訪,黃市長要求立刻派人到首都去接。”
“他媽的,這是大年初一!”侯衛東罵了一句粗話,但也只能無奈去應對此事。
在下樓時,侯衛東給任林渡打了電話,道:“你在哪裡?在沙州,那我給你交代一個任務。”
任林渡正帶著小孩子在父母家裡玩耍。平時小孩子由前妻帶著,他想趁著春節多帶一帶小孩子,卻接到侯衛東的電話,道:“侯市長,什麼事情,你吩咐。”
“林渡,絹紡廠有人上訪,一個女的,通知我們去接人,你是否願意擔任接人組長?”侯衛東已經得知大致情況,此事雖然急,卻並不是太難,關鍵是大年初一發生的事情,這就是一個極好的宣傳點。
任林渡正在爭取到沙州駐首都辦事處,聽到侯衛東如此安排,明白他的意思,道:“雖然這事有些難度,但是我願意接受挑戰。”
“你以前有過相關經驗嗎?”
“這種事情市、縣兩級都差不多,我在吳海縣時,處理過不少類似的事情。侯市長放心,我會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
“等一會兒我要開緊急辦公會,會議結束以後要分別向朱書記和黃市長彙報此事的處理情況,我會特意提到你的名字,你要抓住這個機會,壞事就變成了一個契機。”
雖然同樣進出於一幢樓,侯衛東屬於這幢樓的食物鏈高層,而任林渡作為辦公室科長,直接為食物鏈高層服務,他此時已經感到了巨大的差異,也開始主動適應這個差異。以前侯衛東當縣委書記時,他沒有改口,仍然稱其為“衛東”,此時侯衛東當了副市長,又在同一幢樓工作,任林渡終於習慣稱呼侯衛東為“侯市長”。
稱呼問題看起來是一件小事,其實有著深層次的心理意義。任林渡改變稱呼,也就接受了侯衛東的地位,並將自己融入進去。
接受任務以後,任林渡將小孩子送到前妻家裡,他的前妻溫紅在沙州中學當老師,接到了電話,來到操場上等著任林渡。
“怎麼,你大年初一還要上班?”前妻溫紅穿著一件帶毛領子的大衣,臉凍得紅撲撲的。
任林渡牽著兒子的小手,道:“有人到首都去上訪,我得去接人,這是政治任務。”
溫紅接過兒子的手,道:“你什麼時候走?”
“隨時都有可能動身。”
“你晚上沒有其他安排?”
“我單身漢一個,在家裡蹭飯吃,能有什麼安排?”
溫紅心中一酸,道:“就在我這裡吃吧。”
任林渡走進了熟悉的房間,他仔細觀察了屋裡的陳設,很欣慰地沒有發現男人的物品。兒子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很快將兩個大人丟在了一邊。
“你一個人在家,沒有到爸媽那裡去?”
“元旦回去過,今年春節就不回去了,我爸媽過了初三,要到嶺西我哥家裡去。”溫紅家在嶺西最偏僻的一個縣,來往很不方便。去年溫紅回了一趟老家,今年就不想回去了,一個人安安靜靜留在學校裡,看看書,做做家務,日子很是平靜。
任林渡試探著道:“晚上你一個人在家,我來這裡方便嗎?”
溫紅知道他想問什麼,道:“我就是一個人,那次你看見的那位是別人介紹的,我們只見過兩面,後來就沒有來往。”
在沙州大學郭教授喪事上,看到了朱民生和趙東都來坐大夜,任林渡再次感到了巨大的失落,追求郭蘭的信心喪失殆盡,他在深夜裡慢慢回想著前妻的好處,忍不住捶胸數次。
任林渡道:“我也沒有找其他人。”
溫紅知道任林渡一直暗戀郭蘭,這也是兩人分手的最大原因,一切爭吵都在於此。聞此言,她身形稍有停頓,道:“遇到合適的人,你也要考慮,老大不小了。”停了停,她又問,“郭蘭還沒有結婚?”
任林渡走到溫紅身邊,道:“擺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偽命題,郭蘭和我沒有任何關系。我想忘掉過去,開始我和你的新生活。”這句話說出來,積郁已久的心結似乎一下就打開了,他整個人頓時輕松了下來。
為了這一句,溫紅等了兩年,她不顧兒子在旁邊,猛地撲到了任林渡懷裡,伸手捶打著他的胸膛,道:“你這個壞人,怎麼今天才來!”
看動畫片的兒子衝了過來,道:“媽媽,不准打爸爸。”
溫紅將兒子拉到懷裡,道:“兒子,媽媽沒有打爸爸,媽媽這是愛爸爸。”
大年初一遇上到首都上訪,相關職能部門的人只能自認倒霉。當侯衛東走進會議室以後,東城區區長歐陽勝、信訪辦主任王誠、絹紡廠廠長蔣希東等人已經到了。
侯衛東道:“在大年初一打擾大家,我表示歉意,但是今天這事必須請大家來商量,先請信訪辦王主任通報相關情況。”
王誠是沙州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同時任市政府信訪辦主任。當了四年信訪辦主任,雖然平時也忙,卻是第一次在大年初一開會。
“市絹紡廠退休職工代永芬也是老上訪戶了,她的情況大家都很熟悉。”王誠看了一眼侯衛東,道,“我還是先簡單介紹此人的情況,代永芬此案最大的特點是案情簡單。她原本是市絹紡廠的工人,住在家屬院區。由於多占了房子,後勤處讓她搬走,她堅決不搬,三番五次以後,雙方發生糾紛。在保衛處調解時,後勤處趁機把她家的東西搬了出來,代永芬堅持說她家有五千元現金還有祖傳珠寶,從九五年開始上訪,如今已是七年了。”
王誠說起代永芬就搖頭,在這七年裡,他與代永芬磨了無數次的嘴皮子,如果嘴皮子是鐵棍,恐怕也已經被磨成了鐵筷子。
“這一次代永芬到了首都,她白天在大廣場閑逛,在黃昏時從懷裡拿出了橫幅。在派出所裡,民警在她的口袋裡發現小瓶農藥。代永芬一直在嚷,不解決問題就自殺,這事引起了首都相關部門的高度重視,要求當地政府立刻派人將代永芬從首都接回,並且妥善處理。”
蔣希東補了一句:“絹紡廠的住房一向很緊張,代永芬一家人占了兩套房子。代永芬自認為丈夫是受了工傷,應該得到照顧,後勤處反復做了工作,她還是不搬出來,在廠裡造成了極壞的影響。”
王誠分析道:“這是陳年舊事,也是一件小事,後勤處按規定讓代永芬搬家,無可厚非,唯一的缺陷是在搬家時代永芬沒有在場,而且當時也沒有找證人。”
聽到這些鳥事,侯衛東也是一陣苦笑,可是坐在副市長這個位置上,他就有責任和義務解決這些,他問:“代永芬家裡到底有多少錢?”
蔣希東一陣苦笑,道:“當時有五千元現金的工人家庭不多,代永芬家裡經濟困難,絕對沒有五千元現金。她家世代務農,家裡頂了天就只有討飯碗,祖傳珠寶那是沒影子的事,而且,當年的後勤處處長已經退休了。”
此事和東城區歐陽勝原本沒有直接關系,只是按照轄區負責制的原則,他承擔著轄區的職責。
這事本不復雜,侯衛東聽得很清楚,當歐陽勝簡單講了兩句以後,他道:“剛才王主任說得很清楚了,這就是一個人為弄得復雜的簡單問題,或者說是不懂得妥協的雙輸事件,原因就不必現在追究了,我講三點,然後大家分頭實施。”
“一是按照通知要求,立刻派出工作組到首都接人,要確保安全無誤地將上訪人代永芬帶回沙州,這是硬任務,必須堅決執行。工作組以任林渡為組長,東城區派一名同志,信訪辦派一名同志,公安局派一人,絹紡廠暫時不要派人,但要做好與其家人的溝通工作。二是信訪辦提出解決意見,在春節以後進行協調磋商,即使出一點錢也要盡量把此事消化掉,花小錢買大平安,這話就是指這種情況。三是如果代永芬再做出出格的事情,違反了哪一條哪一款,我們也不要因為她是上訪人而手下留情,有法必依,執法必嚴,我們不必為特定種類的違法人法外開恩,這一條歐陽區長要特別留意,掌握好尺度。”
“我講三點,大家還有沒有意見,沒有意見,各自開展行動,遇上急事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散會。”
散會以後,王誠留在會議室,他沒有想到侯衛東會派出任林渡去當工作組組長,道:“侯市長,任科長剛剛當科長,讓他去當組長,我有些擔心。”
侯衛東道:“任林渡在吳海縣當過幾年縣委辦主任,工作經驗豐富,應該沒有問題。你是信訪辦主任,要守住沙州這一個大攤子,最好不要輕易離開沙州。”
大年初一到首都接上訪戶,原本就不是一件好事,王誠盡到提醒義務,心情就放松了,道:“我已經與首都辦聯系了,他們很熱心地提供幫助,晚上9點嶺西有到首都的班機。”
“王主任經驗豐富,等一會兒你再給任科長交代注意事項。”
“侯市長放心,我會給任科長講一講注意事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