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朱賀被燒成灰的消息,白青亭很是高興,在心裡繞了幾繞,終將遲疑著問了出來:
“他……怎麼會想到將朱賀燒成灰呢?”
小一想了想當時君子恆說的話,照本宣科般重復了出來:
“公子說,少夫人將先前那些人燒了,那麼朱賀罪有應得,也該燒了的。”
這樣的回答,白青亭更滿意了。
小七沏好碧螺春重新端上來,白青亭已在問一些她離開的這些日子裡,藍騎營所發生的一切事情。
其中君子恆與龍琮得知了朱賀與沙田等人的不合不過是表面作的文章之後,他們將計就計設計了令朱賀與沙田狗咬狗,從而自中漁翁得利。
如今想起來,那會朱賀的演技倒是好得很。
但往前一想,朱賀能得皇帝器重,領了駐守央天府這一重任,沒點本事皇帝豈能交付於他?
但她想,皇帝應當是沒想過有朝一日,朱賀會叛變了他,改投了太子龍琅吧。
反間計,自古至今無論是智者還是庸人皆會想到的一條計策,但用得好不好或腹成不成功,便要看個人修行了。
很顯然,君子恆與龍琮用得很成功,關健在於君子恆的修行很高。
究竟有多高,她想不出來。
轉而又思及小一所言的今日]日暮前他便會到軍平縣……她有些坐不住了。
白青亭起身道:“小一去歇著吧,小七去安排住所,都快去吧!”
聽出了她語調中的急切,小一與小七皆有些不知所以然,但還是照她的吩咐做了。
兩人一退了出去。白青亭便問小二:
“小二,有什麼東西能讓人的臉色看起來好看些?還有什麼東西能讓人瞬間看起來豐潤好看些?”
小二定定地看著白青亭,心想這是自家少夫人該問的問題麼?
她還在愣神,白青亭已轉入內室梳妝台前坐下。
白青亭看著銅鏡中的自已,有些憔悴,有點蒼白,還有點干瘦的感覺……
這些日子。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又在做些什麼?
怎麼會容忍自已失魂落魄到這樣的地步?
打開了脂粉盒。拿起粉撲便往臉上微撲了兩下,見臉上好像更白了,有些像前世電影中的那些女僵屍。
她復又放下粉撲。找了找胭脂,看著粉嫩粉嫩的紅顏色,她小心翼翼地又在兩頰上了點胭脂,粉紅粉紅的。
但她抹得不好。一點也不均勻,半點沒有技巧。這是不常上妝的緣故,直像兩塊紅豆沙貼在臉上兩頰。
這會不像女僵屍了,倒像鬼片中的那飄來飄去專門嚇人的女鬼。
白青亭放棄地掃開滿台面的胭脂水粉,她求救似地看向身後的小二。
小二也是懵了。
這樣的白青亭。她還是頭一回見到。
看著有點可憐兮兮又有點祈盼看著她的眼神,她想起了一句話——女為悅已者容。
想到這,小二放下心來。
只要自家少夫人不放棄自家公子。那麼這兩位主子定然是不會有什麼大事的。
小二沉默思忖了會,提議道:
“奴婢也不太會上妝。要不奴婢去喚小七來?”
白青亭恍然。
對,這種事情小七最擅長了!
當局者迷,事關已亂。
白青亭這會便是如此。
小二匆匆去將小七喚了來,一路已聽小二說了個大概的小七一下子就明白了白青亭“女為悅已者容”的心思。
到了內室,小七給白青亭折騰了許久,方將把白青亭上了個精致美麗的妝容,又侍候著白青亭換了一身鮮艷的衫裙。
白青亭看著銅鏡中梳著墜仙鬢,上著精致描繪直逼新嫁娘妝容的面容,又瞧了瞧一身此生她穿過,僅僅次於鳳冠霞披的九仙舞長天的玫紅色衫裙。
她有點怔了。
這……是她麼?
這……還是她麼?
華美高貴、精細嬌媚,渾身上下已與初初起榻時與小一在外室攀談時,大不相同!
過了申時三刻,白青亭便一直靜坐在院子裡的人工小池塘旁。
小二與小七又搬了一張高幾,幾張圈椅。
高幾放滿了各種吃食,還有一套青瓷荷花的茶具,一旁的泥爐子裡還時刻燒著滾燙的開水,以備時時可泡茶。
小二與小七沒有站著候著,而是坐在一旁圈椅裡,小一也在。
這會的天氣已不似六月的炎熱,微微的涼風不進拂動小池塘裡的水面,時不時能看到幾尾鯉魚游過。
有紅的,有黑的,有金的,也有紅黑相間或紅金相間的。
每一尾魚皆入了白青亭的眼,也皆入不了白青亭的心。
她心裡掛念著君子恆,想著他到時該是什麼模樣的。
會不會與她一般憔悴了些或瘦了些?
兩人再次相見的情景,是歡樂溫馨的,或是到了最後還是免不了不歡而散?
心裡邊想著他,又猜著種種再見時的各種情景。
有好的,有壞的,也有不好不壞的。
白青亭活了兩輩子,初次為了一個男子的到來這般費心思,這般惴惴不安。
隨手將手中的一整個的包子投入小池塘特意種上的蓮花中,水花濺起的瞬間,她微眯了眯眼,然後站起身。
小七看著突然起身的白青亭,也隨著起身小心翼翼地喚道:
“少夫人?”
小二與小一也一同站起身,皆不明所以地看著站得挺直的白青亭背影。
白青亭轉身道:“小七與我進來,幫我卸了這一身。”
她語氣堅定不容反駁,神情認真正色得小七連個眼神都不敢質疑,便緊隨在她身後進了寢居內室,開始卸妝。
洗去了好不容易描繪上的精致妝容。換下了繁復華美的衫裙,也解下了那高高挽起的高貴飄逸的發鬢。
再出來到院子裡小池塘旁坐下時,她已一身的輕松,一臉的愜意。
這才是她。
這才是原本本來的她。
她會為他慢慢改變,但不包括這種虛有其表的表像。
女為悅已者容,這大概不適用於她的身上。
金烏漸漸西落,晚霞迷人的光似是一層薄紗籠罩於大地。紅艷而嫵媚。像個無人能及的第一美人兒。
在這樣美好而又美麗的日暮之下,一陣快馬疾馳的馬蹄聲響徹整條來鳳街,就像這些聲響初入軍平縣那樣。馬上的男子沒有在意。
即便當他剛奔入軍平縣地界,已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這個男子便是君子恆。
他身後緊緊跟著兩匹駿馬,騎馬的便是小三與小四,兩上的臉上有著同樣的擔擾及喜悅的矛盾神情。
即使有小一的先行到來。君子恆還是未曾緩下趕路的半點行程,一切如常。
小一武功底子最好。有快馬,又有輕功交替使用著,他快了君子恆、小三、小四三人整整一個白日的行程。
他給了白青亭一個心理准備的時間,更給了君子恆一個緩衝的時間。
然而這有用麼?
這是小字輩們此刻最迫切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君子恆剛進來鳳街的據點宅院。兩旁已齊齊站了據點了所有琉璃塔的人。
他們齊齊行禮,但聲音有所壓制,低沉卻足夠尊敬:
“公子!”
君子恆示意他們免禮後。便直接問道:
“少夫人呢?”
其中一人回道:“回公子,少夫人在後院主院裡。”
沒有再閑話。君子恆讓他們皆下去,依舊各司其職,不要因他的到來而亂了原有的規距。
他們不敢不聽命,半會便各自散去。
前院又只余下小三與小四仍跟在君子恆身側。
宅院只是個兩進的院子,相較起大戶的兩進又要略小,但自前院走到後院還需要走過一條長長的折廊,一個分別前往宅院前後院的小隔院,然後會看到一個三叉口。
有三條道,其中一條通往宅院主院,另兩條各通往宅院兩個偏院。
君子恆走了中間的一條,那是通往主院院落的,正是白青亭的所在。
進入院門的時候,白青亭正在親手洗杯泡茶,泡的是碧螺春。
泥爐子上的水壺開了,水氣正騰騰地往壺嘴裡冒出。
她不肯假手於人,小二與小七、小一只好在旁看著,卻皆不敢再坐著,而是齊齊站成一列在旁候著。
在三人眼裡,這樣的少夫人很不對勁。
可三人也無可奈何,無計可施。
君子恆的到來,無疑是三人的救星。
可這個念頭不過是一瞬而過,至少在小二的腦海裡是這樣的。
她想……君子恆對於白青亭而言,有可能是救星,也有可能是更大的災難。
小二在踏出院門之時,她被自已腦子裡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嚇了一跳。
她不安地回頭,看著仍在安靜地煮水泡茶的白青亭,又看了看已走到小池塘邊站定在高幾另一側的君子恆。
她不知道到底有什麼事情,能讓原本那樣恩愛那樣好的兩個人突然變得這般疏離?
她想不出來,也猜不透。
小七拉下小二,示意該走了。
小二、小七、小一三人終於走出了院門,只余下院子中的白青亭與君子恆夫妻兩人。
白青亭自君子恆踏入院門,她便知曉了。
可她仍穩穩地自泥爐子裡提起開了的水壺,又將三個茶杯各個用開水洗了遍,接著將開水倒入茶壺裡泡開碧螺春。
一陣茶香散開。
她無比佩服自已臨場居然能這般鎮定。
君子恆一直沒有說話。
他安靜地踏入主院院門,安靜地走到高幾旁另一側,然後拉開她對座的圈椅,他在圈椅裡慢慢坐了下來。
他的對面就坐著她。
依舊秀美恬靜,依舊怡然自得,只是似乎削瘦了些,臉色也沒離開藍騎營前那般紅潤喜人。
白青亭終於泡好了茶,她倒了兩杯,一杯端起放到他跟前幾上去。
沒有言語,連眼神也沒給他一個,她端起自已跟前的那一杯茶,慢慢品嘗著。
似乎知道他的存在,又似乎忽視了他的存在。
君子恆一直盯著這樣的白青亭,優雅自信如同往日,就像她還是代詔女官之首那會,那樣耀眼奪目,令人不自覺地想要靠近,再靠近。
可她已在他與她之間築起了一道看不見摸不著的高牆!
君子恆端起眼前的茶杯輕呷了一口,光聞著香味,他便知道這不是大紅袍,可他還是喝下了。
白青亭意外地瞧了眼他。
君子恆淺淺笑著:“碧螺春?”
白青亭更加意外了,他居然除了大紅袍之外,還能品出旁的茶香來?
她的驚詫並不明顯,至少臉上未顯現出來,可他還是察覺出來了。
就像是一種本能。
他本能地知道她的情緒起伏。
君子恆輕輕擱下茶杯。
白青亭往他茶杯裡瞧,居然喝光了,她終於開了口:
“明明不喜歡,為何還要喝了它?”
她這話帶著幾未可聞的試探。
君子恆伸手拿過高幾上的茶壺,他提起給自已又續了一杯:
“這世上原本就沒有絕對的事情,即便不是最愛,卻也非是厭惡。”
是了。
是她太極端了,是麼?
他倒完自已的,也想為她續滿,但白青亭避開了:
“還沒完呢,總要真正喝完了它,才好有新的開始。”
她意有所指,他心神領會。
君子恆正色地看著她,開始言歸正傳:
“青亭,我不知道你到底經歷了什麼,為何會導致你認為你並非晴晴,可是青亭,你就是晴晴,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白青亭霍然站起,神色冰冷:
“我不是!我說過我不是!!!”
君子恆仰著頭看她,努力地想從她眼裡看出些什麼:
“青亭……不,晴晴,你身上有赤色圓陽胎記,右腳丫上也有朱砂痣……”
白青亭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間冰凍,她僵硬著站在高幾旁。
她什麼也沒說……什麼也說不出來……
君子恆很擔心這樣的她,他站起身,輕聲喚她:
“晴晴?”
有什麼濕了她的眼,然後滑落。
她抬眼往天空瞧了瞧,沒有下雨。
她伸手往臉上抹了抹,指腹有著晶瑩透明的液體。
哭了?
她居然哭了?
白青亭笑了,看著他笑了。
淺淺淡淡的,就像盛開的雛菊,清新美麗。
她輕輕問著:“胎記……就因著這身子上獨一無二的胎記?”
聽著她呢喃似的低聲問話,君子恆邁開腳步繞過高幾,他想靠近她,卻讓她避開了。
他突然有些慌了:“晴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