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陽光異常明媚,田裡的作物都開始成熟,陽高縣縣城黑水河邊,一群人正費力的搬著石塊。
“張煜,你動作快點!沒吃飽是怎麼的?”
一個二十多歲,面容清瘦,身體並不十分健壯的年輕人在河邊大聲答道:“知道了!”
回到堤岸上,張煜費盡的抱起一塊石頭,朝河邊走,迎面來的一人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旅長給你們吃,給你們穿,不知報答,就知道偷懶!”
張煜沒理他,低著頭朝前走,將石塊放在河邊,他重重吐了口氣,河水靜靜的流淌著,顏色有些發黑,張煜呆呆了著河水,心裡有些亂,他已經後悔來到這個鬼地方,家沒了,以後要在這混一輩子?
“你怎麼又發愣了?”
邊上再次傳來熟悉的聲音,這人是他們這一隊的負責人,姓李。
張煜搖搖頭,無奈道:“李隊長,你別總盯著我成不?”
“我盯著你?你看看,大家都在忙,?就你一人站在邊上閑著,想不看到你都不行。”
“張煜,你要真不想待,和上面說一聲,來去自由,這個你知道的。”
這個倒是有明確的說法,來到這河邊的第一天,那個旅長的弟弟就明確說過,修河道這段時間隨時可以走,但只要正式加入獨立旅,就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了。
走?去哪?張煜一陣迷茫,他願意來陽高獨立旅也是無奈的選擇,憑著讀過幾年書,也看過些兵書教材,他原以為加入獨立旅怎麼也能當個參謀之類的文職人員,沒想到一來到陽高,就被丟到這河岸上修河堤。
“李隊長,你說我們這是來當兵呢還是當民夫?”
“只要有吃有穿,你管他當兵還是當民夫?”李隊長不明白他為何要糾纏這些。
“算了,和你說不清楚,我要去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張煜說罷,轉身就走。
“哎!你。”李隊長跺了跺腳,這張煜太多事了,既然管不了,他也懶得多說。
一級一級問,所有人都搖頭,沒人關心這事,張煜牙一咬,決定去問問那個所謂的旅長弟弟,真要這麼干下去,不如早走的好。
縣府的位置張煜知道,半個小時後,他站在了縣府的大門口,看著門口兩名目不斜視的士兵,張煜猶豫了,他印像中當兵的就沒個講理的。
一人雙腳都是泥,身上也有不少泥點子,匆匆從張煜身邊經過,兩名士兵顯然是認識他,舉手敬禮,那人剛跨了一步到門裡,扭頭盯著張煜,“你站在這有事嗎?”
鼓了鼓氣,張煜咬牙道:“我找趙旅長的弟弟。”
“子赟?你找他有事?”
張煜不知道如何回答,說有事,他那不叫事。
那人看了他一眼,笑了,“你是被征召來的兵丁吧?”
“是!”張煜點點頭。
“子赟沒在,你要找他得去城北灘地的水渠那裡找。”那人說完便走了進去。
張煜一陣迷茫,陽高他並不熟,城北灘地倒是大致知道,就在他干活的黑水河邊,但那裡很大,修渠的人也不少,這怎麼找?
“咦,你怎麼還在這?”剛才進縣府的人匆匆走了出來,見到張煜,詫異的問道。
“我…我…”
“我知道了,你不知道去哪裡找,正好,我也找他,一起走吧。”那人笑道。
二人一路上邊說邊走,張煜才搞明白眼前這人居然是陽高縣的知事薛儒,最大的地方官!這讓他吃驚不小。
“沒見過我這樣的知事吧?”仿佛讀到了他心中所想,薛儒笑道。
“比薛知事窮的見過,但像薛知事這身打扮的沒見過。”張煜老老實實答道。
薛儒大笑,“聽你說話,你讀過書?”
“讀過,要不是家裡出了事,我還准備去北京讀大學的。”
“哦?看不出來你挺有本事的,怎麼會來陽高當兵?”
“年初我隨父母回河南老家,路上遇到了土匪,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也沒個求生的技能,一路來到山西,恰好獨立旅招兵,我想想實在沒去處,就來了。”
“唉,這個世道,什麼時候才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啊!”薛儒嘆道。
話題沉重,二人都沒說話,悶頭朝前走。
眼見快到灘地,張煜忍不住問道:“薛知事,為何要我們這些新招的兵丁來這裡做活?”
“具體什麼原因我也不大清楚,子赟當時只是說他大哥軍裡的人要來幫忙,你們這些後來的是怎麼安排,他也沒說。”
“獨立旅也有兵來修渠?”張煜很詫異。
“當然有,你看,這些都是。”
張煜一眼望去,好多人,只是沒有身著軍服,一時不知道罷了。“獨立旅全部人都來了?”
“那到不是,來的只是駐守在太平堡的二團,不過也有一千八百多人。”
張煜暗自責怪自己,也不問問清楚,就冒冒失失的來了,人家正規士兵都在挖溝修渠,他一個新招兵丁還有什麼好埋怨的?
薛儒手搭涼棚四處張望了下,愣是沒找到趙子赟,正好一個熟人出現在他眼中,他急忙高喊道:“常風!常風!”
一個健壯漢子**這上身,聽到有人喊他,順聲音望去,見薛儒朝他招手,急忙丟下手裡的鐵鏟,大步走了過來。
“知事大人,喚小的有何事?”
“就你貧!”薛儒笑罵,“子赟呢?怎麼看不見他?”
“二少爺啊?溝裡呢,我這就給你把他弄上來!”
常風返回到溝邊,不知說了什麼,只見他單手伸到溝裡,用力一提,一個渾身是泥的人被他拎了上來,片刻來到薛儒面前,“薛知事,你來得正好,趕快把二少爺弄走,這要是給旅長見了,還不罵死我!”
“你怕他罵,就不怕我罵?別忘了,你現在可是我的手下!這都搞不清楚,我看你升官難了!”
常風呵呵呵的笑,薛儒則是直搖頭。
張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幕,作秀他見過,在家時就有政府要人裝模作樣的弄上幾鋤頭的場面,但趙子赟明顯不是,這讓他很難理解。
“子赟,把你手頭上的事放放,先回去,我有事和你說。”
“薛大哥,你讓人來叫我便是,還親自跑這一趟。”
“你都在溝裡待著了,誰還敢坐著?你去縣府看看,那還有人?”薛儒笑道。
“那薛大哥以為是好事還是壞事?”
“當然是好事。”
二人一邊說一邊朝縣城走,張煜愣了下,想了想,他只得跟著二人往回走。
到了縣府門口,兩名士兵見到臉上黑黑白白的趙子赟,忍著笑意朝他敬禮,薛儒見二人表情奇怪,看了眼趙子赟,才恍然大悟,二人說得入神,他都沒注意趙子赟是個大花臉,愣是和他一路從城關走到了城中,還不知有多少路人偷笑。
“子赟,先去洗洗臉。”薛儒有些歉意道。
趙子赟伸手一摸,笑了笑,“沒事!”他用手使勁擦了擦,臉上泥土噗噗往下掉。瞅眼看到薛儒身後的張煜,問道:“他是誰?”
薛儒回頭一瞧,“哎呀,忙著和你說話,我都忘了,這位是張煜張兄弟,找你有事。”
再次打量了張煜一眼,趙子赟確信自己不認識他,“你找我有何事?”
張煜很想說一句沒事,掉頭就走,可已經跟了這麼長時間,這麼做很不禮貌,他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子赟,進去再說。”
趙子赟朝張煜招招手,“一起來吧。”
進了大門,薛儒讓張煜在房間等,他硬拖著趙子赟先去洗了臉,收拾妥當,二人才說笑著進了房間。
“這位張兄弟,你有何事?”
趙子赟再次問張煜,他急忙擺手,“二少爺,我的事不急,你先談正事。”
“那好吧。”
薛儒拿了三個茶杯,到了些開水,這又讓張煜一陣局促不安,自從當了知事,這種情緒薛儒見多了,他不以為意,朝趙子赟道:“子赟,眼下有個麻煩事,我拿不定主意,想和你商議下。”
“薛大哥請說。”
“自從這縣府貼出告示,用縣府購置的地提供給農戶後,反響很強烈,連一些佃農都打聽他們能否退了鄉紳大戶的地,來租縣府的。”
“這是好事啊?”
“你不知道,這帶來兩件麻煩事,第一件便是這鄉紳大戶聯名提出縣府是與民爭利,若縣府非要這麼做也可以,但要和他們的租子一樣。”
“胡扯!他們也算是民?和他們一樣收租子,那才是與民爭利。”
“確實是這個理,只是和他們說不清,他們還吵著要告到省府去。”
“薛大哥,不用管他們,隨他們去鬧,我就一句話,惹急了和它說話!”趙子赟啪的一聲將手槍拍在桌子上。
薛儒很是有些惱火,趙子赟從兵營回來後,就有些蠻不講理,動不動就是將手槍拍在桌子上,大有誰不聽話就斃了誰的意思。年輕人崇尚武力他理解,一開始也沒當回事,可趙子赟越來越變本加厲。
“行!你有本事,以後這縣府不用議事了!有事你直接陶槍,看誰敢說二話。”
趙子赟有些尷尬,薛儒話的意思他聽得出來,“薛大哥,薛知事,我只是覺得,有些事不用管外人怎麼想,不能顧忌太多。”
薛儒微微嘆了口氣,趙子赟年輕有衝勁,但經驗不足,鄉紳大戶能量不小,在地方很有號召力,處理不好會很麻煩。
“另一件事是什麼?”
見他發問,薛儒也只能將第一件事放放,“這消息傳出去後,周邊幾個縣的農戶也動了心,有不少人讓本地的親朋好友來打聽,他們能不能租用縣府的地。”
乍一聽是好事,說明陽高縣府做的事很得人心,趙子赟剛想說行,心中一轉,覺得沒那麼簡單,否則薛儒也不會和他商量。
“薛大哥你覺得呢?”
“租地本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這樣一來,必然有大量外縣人湧入陽高,時間長了,難保不會和本縣人起衝突,此外,這還涉及到各縣的村治問題,需要妥善解決才行”
聽他這麼一說,趙子赟醒悟了,這可不是走親戚住個三五月的事,長期居住在本地,吃穿住行樣樣都要在本地解決,人數少了,自然沒什麼,但要大量農戶是結對而來,還真有可能發生衝突。
“還是先不要租給外縣人吧。”他建議道。
薛儒笑了笑,看來趙子赟也有謹慎的一面,“這樣不妥,我覺得可以適當的租一些,一來可以擴大咱們的影響力,二來麼,也可給本地人,尤其是那些鄉紳大戶一些壓力,我們可以限定每年來的人,至於村治之事,恐怕他們原來在各縣下屬村的攤派還要他們自己解決,我們這邊按照上次商議的,就收取事務費吧,這也是他們來陽高比本地人多付出的部分,這樣本地人也不好多說什麼了。”
“還是薛大哥想的遠!”趙子赟由衷的恭維。
二人又談論起修渠、修河道、村治的一些事,張煜一直坐著靜靜聽著,臉上沒什麼表情,可他心裡卻是波濤洶湧,陽高縣太不一樣了,真要向兩人談論的那樣,這簡直是人間天堂。
事情基本說完,薛儒朝張煜歉意一笑,“讓張兄弟久等了。”
張煜急忙說道:“不礙事,不礙事。”
“對了,你到底找我何事?”趙子赟一臉的迷惑。
張煜頓時臉有些紅,要是早聽到二人說的話,打死他也不來丟人現眼,諾諾了一會,他低著頭把心中的疑惑說了。
薛儒和趙子赟相視一笑,“這個我可以回答你”薛儒提起水壺給張煜杯子續了水,“有很多種解釋,不過我覺得子赟當時說的一句話最貼切,那就是兵為民,民為兵。”
連續重復了幾遍,張煜眼睛亮了,六個字,已經道出了趙子梧兄弟二人的理想,這比他聽到的什麼為了國家富強、民族振興之類的空話更讓普通人動心。
“我懂了,只是有些不明白,薛知事和二少爺為何一定要親力親為呢?”
趙子赟微微笑了,其實一開始他也沒想著自己動手,被王頌看出他的想法,狠狠的教育了一番,當時他還有些委屈,被逼著親自去挖溝後,漸漸明白了老師的用意。
“不親自動手去做,我怎麼能知道要動用多少人力?怎麼知道一個勞力一天能干多久?怎麼知道在那溝中能待多久?怎麼知道有哪些問題需要解決?”
“當然,子赟還有帶領大家一起干的意思。”薛儒補充道。
回到河堤上的張煜徹底變了個人,渾身仿佛又干不完的勁,不停的搬運著石塊,李隊長大為驚訝,問他,他只是淡淡的說了句要把以前落下的補上,絕口不提去找過趙子赟的事。遇到有人發牢騷,聽不下去的張煜開始替趙子赟解釋,漸漸的,整個隊都明白了這麼做的用意,干活的速度一下子提高不少,成績突出,這便引起了總負責人陳振林的注意,瞧瞧來觀察了幾次,他在本子上重重的寫下張煜二字。
在趙家大院,趙子赟和王頌彙報著這半個月來的進展,王頌心情很好,他終於看到了趙子梧兄弟二人齊心協力干大事的場景,最讓他覺得難辦的地方與駐軍相處的問題也在逐步改善,趙子赟會動員獨立旅參與修渠這是他沒想到的,為此,趙子赟受到了他的褒獎。
“….有了大哥的支持,原本計劃明年才修的幾條渠也一並動工,為保護城北灘地,連同黑水河的河堤工程也一並進行,老師,你該去看看。”
王頌笑而不答,他幾乎每天都會帶著陳嬌兒去偷偷查看,“子赟,你大哥給縣府的錢夠嗎?”
“本來今年薛大哥只准備動用五萬大洋來修渠,陳團長到了後,薛大哥覺得是個機會,咬牙再給了五萬,等那些新丁被大哥也派來時,我們幾個真的有些為難了,商議著是不是再拿出十萬來用,可這樣一來,其他事就不用辦了。”
“哦,那你們是怎麼解決的?”
“不是我們解決的,這件事在陽高影響極大,很多民眾都來縣府說要捐些錢,薛大哥和我商量後,覺得不能給民眾增加負擔,就沒同意,有些民眾覺得過意不去,就出點子,還別說,真有好點子!”趙子赟興奮道。
“這修渠、修河堤不外乎人工和材料,人工已經解決,唯獨材料要花錢,這材料又分石塊、水泥,有民眾就建議,水泥是沒辦法,需要買,可這石料大可不必,陽高多得是,組織些人手去采便是。”
“呵呵,其實你們就只是花錢買了水泥。”
“對,老師,我和薛大哥還懊惱一開始沒想到,不然還要節約些錢,現在不要說計劃的二十萬,連十萬都用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