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自打在鄉野土屋中醒來,少商一直飽受管束,差別只是普通管束嚴加管束以及盤絲大仙管束,皇後和三叔母對她只是普通管束,只要不出大事就成;蕭夫人是嚴加管束,不但不能出事,也不許出口並出手;至於凌不疑那也不必說了。
這回難得沒有長輩在身邊,少商棄車騎馬,頂著初晨的清冽寒意,意興盎然的吹起了短笛,曲調活潑靈動,快慰暢意。吹笛需要氣息平穩有力,然而馬背顛簸,吹出來的笛聲便一時高入雲霄一時一腳踏空,聽的周圍人十分難受,可是吹奏者本人卻是開心的不得了,一路迎風招展,歡天喜地。
程少宮懨懨的縮在馬車中,被這靈魂笛聲摧殘的臉色發青。
連萬萋萋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騎馬到少商身旁:“不就是出來一趟麼,你就這麼開懷啊。”
少商放下短笛,可愛俏皮的鼻尖凍的有些發紅:“沒人管束著出門,多麼難得啊!”
“有什麼難得的,只要帶足了侍衛家丁,我愛上哪兒就上哪兒。阿父老說嫁了人的女子最可憐,看看我大母就知道,叫我在娘家多高興高興。”萬萋萋毫無同理心。
“那萋萋阿姊索性別嫁了。”
“可是阿父又說,嫁不出去的女子更可憐。”
少商一陣無語,嘆道:“萬伯父真是好人,萋萋阿姊,我要是投胎做了你家第十四個女兒就好了。你看看我,以前就不用說了,阿母八百年發這一回慈悲心腸讓我出門游玩”
程少宮趴著車窗,閑閑道:“你真以為這回讓你出門,是阿母大發慈悲啊。”
少商疑惑:“難道不是?”
“你答應騎馬不吹笛我就告訴你。”
少商豈是會受威脅之人,飛起一腳踹在車壁上,馬車隨即晃動兩下,程少宮猶如嬌花般的驚呼起來,然後少商轉頭就去問次兄程頌。程頌正在車隊最前方與府兵領頭說話,被萬萋萋一個飛哨叫了回來,得知緣由後十分爽快的解答起來,於是三人一同縮進車隊末尾的一輛空馬車中。
“為了免去些許麻煩。”程頌道。
少商一臉懵懂。
程頌不知從何講起,斟酌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奇貨可居’這個典故。”
“次兄也來考我學問!”少商有些悲憤,“我知道這個典故,但別問我出自那本書行嗎,讀書不多難道就該天打雷劈啊!”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程頌連忙擺手,“阿母的意思是說,因為你的緣故,我家如今也有些奇貨可居了。”
“怎麼說?”萬萋萋也是一頭霧水。
“小妹,你如今多久見一回陛下?”
“差不多隔日就能見到吧。”
“那你多久能與陛下說上話?”
“只要見上了就會說話啊。”
少商覺得莫名其妙,“可那又如何?陛下貼身的岑安知,以前陪伴娘娘的駱家阿姊,都時常能見到陛下啊?”
程頌撓頭道:“岑內官就不說了,便是虞侯也不敢小看他。不過那位駱娘子嘛,阿娘查過了,其實她並不經常面聖,就算見到了陛下,也與尋常宮婢無異,不經陛下問詢不得開口。”
這是宮廷的規矩,上位者沒開口底下人都不能先說話。少商趕緊道:“我從來沒有隨意發言!”除了皇老伯訓話時自己的辯解。
“可你一發言就靈光啊!”程頌道。
萬萋萋一拍手掌:“是不是我阿父的事?”
程頌點點頭:“阿母說,以前小妹常能面聖,人人都只是觀望,看看是不是另一個駱娘子。可這回萬伯父的事出來後小妹,你知道麼,這幾日家中訪客多了三倍,也莫名其妙送來了好些重禮,阿母說,再過兩日,怕是請托之事就要來了,若是全都回絕不免得罪人,還是讓你出門游玩吧,等凌大人回來,把這難題交給他。”其實凌不疑是天子近臣,更加說得上話,怎麼沒人敢請托他呢,柿子撿軟的捏而已。
稱頌道:“後來阿母也說了,像黃聞這樣嚴謹又得聖心的御史上奏彈劾,照往常的規矩,陛下應該會先著人押送萬伯父回都城待審要審案情,伯父總得進一趟廷尉府吧!可被你三兩下一求,不說押解回都城了,陛下連案件都沒下發給廷尉府,只叫伯父回來‘述職’——小妹,你不懂官場,這其中差別可大了。”
萬萋萋聽了,愈發感激少商,抱著親愛的把子啾啾親了好幾下,滿口道謝。
少商張大了嘴巴,一時無言——所以,皇老伯其實對自己很好?抑或是沾了凌不疑的光?還是兩者兼有?
“大約陛下覺得這只是件小事吧,也沒當回事。”她猶豫道。
“是小事啊。陛下下令押解是小事,抬手放過也是小事。”程頌繼續道,“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緊要關頭,有個能在陛下跟前說上話的人,簡直千金不換。可這世上有幾人能說動陛下呀。上回陛下赦免了竇校尉的不敬之罪,就是大公主的駙馬向陛下求下來的情。”
少商道:“大駙馬善解人意,能言善辯,陛下的確很寵愛他。”
“如今有一堆人要和我們家結交,若只是結交也不怕什麼,虛以委蛇嘛,阿母並不懼怕,可若是有人托你在陛下跟前說話,那怎麼辦?”
少商額頭冒汗,點頭如搗蒜:“阿母說的對,凌大人不在都城,我還是出來的好。等以後我們底氣足了,也不怕什麼了。”
萬萋萋正要去摟少商親昵致謝,車門忽被一下拉開。
“——你們三個躲在這裡作甚?!”裹著白狐皮裘的程少宮怒衝衝的站在車外,“管事找不到你們,只能來找我!”
“什麼事?”程頌問。
“有客來了,找小妹的。”
一聽這話,車內三人齊齊瑟縮了一下。
“不會吧,追到這裡來了?”少商很驚慌,若真是有權勢的人家來請托,自己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小妹別怕,我先去看看。”程頌沉聲道。
“還是我去吧,我姓萬,他們為難不到我頭上來。”萬萋萋作勢欲下車。
“你們推來推去的干什麼!”程少宮攏了攏皮裘,不耐煩道,“是樓垚,還有那位何氏娘子,他們要回都城,剛好和我們碰上了。”
車內三人的臉色又是一變,程頌和萬萋萋相視一笑,少商有些忐忑。程頌道:“既然是阿垚,小妹就去見見吧。”當初和樓家婚約期間,他還是很喜歡這位未來妹婿的。
少商想了想,下車去見人。
程少宮看向車內:“次兄和萋萋阿姊不過去嗎?”
萬萋萋斜眼:“他們三人之間有舊日糾葛,有話要說時我們過去干嘛。少宮,你也該長大了,別老是三歲孩兒的脾氣。”
程頌笑道:“萋萋你想多了,他哪是三歲啊,才兩歲,還兜尿布呢,呵呵呵”
萬萋萋一起跟著笑。
程少宮冷笑道:“你們想清楚,凌不疑雖走了,但留了一隊侍衛給小妹,成日護送進出宮門。這回出門,他們也編入了我們的車隊。我們由著小妹去見樓垚,你們說凌不疑會不會知道?他知道了會怎樣。”
萬萋萋首先哎呀一聲,程頌變色道:“你剛才怎麼不說!”說著兩人趕忙跳車追出去。
“——腦子是好東西,你倆成婚後至少得湊出一個來!”程少宮衝著他倆的背影吐槽道。
程頌和萬萋萋趕到時,少商正在說:“你不用擔心,我一點事都沒有,反倒那些推我落水的都遭了秧。”
樓垚站在少商面前三步處,低聲道:“大家對我說,你訂了親,你我還是少見面的好”
少商有些難受,曾經兩人有說不完的話,如今卻仿佛說什麼都尷尬。
程頌大步上前,迫不及待的拍著樓垚的肩頭:“阿垚啊,好久不見,你變的許多啊!”
樓垚如今又瘦又高,然而以前如同陽光般蓬勃的英氣似乎蒙上了一層薄紗,連笑容都有些郁郁的。他對程頌的用意心知肚明,釋然道:“子孚兄長,聽聞您與萬家娘子定下了親事,我這裡先道一聲賀了。”
萬萋萋也上前幾步,東張西望道:“咦,樓公子,尊夫人呢?我與她也許久不見,十分想念,不如找她來一道說話?”該死的程少宮不是說兩口子一起來的嗎。
這時,一旁停靠的馬車忽的掀開側面簾子,露出一張高傲秀麗的面孔。何昭君道:“我在這裡,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萬萋萋一時語塞,少商上前一步,淡淡道:“沒什麼,我們只是想知道,眼下天寒地凍的,你們這時從城外回來,是不是又吵架了?”都腊月了,就算何昭君賭氣在外,樓垚也必須把她接回來了。
一陣慘慘的寒風吹過,眾人皆默。樓垚尷尬道:“不,不是”何昭君打斷丈夫,對少商道:“看來你和樓垚是說不成話了,不如我們聊聊,讓你兄長和阿垚說話。”
“正有此意。”少商很利落的提裙上車。
“我先說吧。”何昭君一點沒變,說話又急又快,不過多了幾分淡定,“我沒和阿垚吵架,我們是出城去看我繼母,她病了。”
少商一點頭:“沒吵架很好,不過就算這回沒吵,你們也一定常吵。”
何昭君沉下臉來:“別人夫妻的閑事你少管!”
“我的確不該管,不過我看你不順眼,就想你不開心,你不開心我就開心了,所以你不愛聽什麼我就說什麼。”少商哪裡是按牌理來的人。
車內一陣沉默。
“看來,你我無話可說了。”何昭君道。
“不錯。”
少商起身要下車,手按在車壁上停下了動作,低聲道:“人心是肉做的,要忘記一個人沒那麼快。這還不到一年呢,我已經忘的差不多了,阿垚也會忘記的,你多費些心。”
何昭君沉默,從手上退下一只鑲紅寶石的黃金臂環,遞到少商面前:“這是亡父留給我的最後一次生辰禮,多謝你的寬容之情。”
少商看看她另一只手上同樣光華四溢的臂環:“其實,你不覺得送禮應該送一對麼?”
何昭君:
行出司州境內,一行四人始終說說笑笑,互相吐槽,可惜由於蕭夫人的厲行約束,他們放過沿途許多找樂子的機會。直至臨近徐郡,他們在官道上遇見剛剛啟程兩日的老萬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