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外的電梯移動發出微小的噪音,趴在桌上無聊玩自己尾巴的白楚年立刻豎起耳朵,他聽覺靈敏,可以清楚地辨認出蘭波的步態和呼吸聲,蘭波鑰匙還沒插進鎖孔裡,白楚年就欣喜起來,帶著一身鎖鏈趴到了籠門上。
蘭波開了門,在門口換鞋,摘掉帽子掛在衣架上,去餐廳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去,然後往臥室走來。
他剛走到臥室床邊,就被小白撲了個滿懷,仰面重重地倒在床上,砸得床咯吱咯吱地響。
白楚年把籠門融化,拖著一身鎖鏈抱到蘭波身上,用鼻尖蹭他的頸窩,吸他身上的氣味:“你終於回來了,我一個人在家裡好無聊。”
白楚年親了他臉頰一口,翻身躺在了他身邊,和他並排看著天花板:“怎麼樣,我拜托你的事都做好了吧。”
“en。”蘭波仰面躺著發呆,白楚年湊過來親他的耳垂和臉頰:“東西拿回來了嗎?你怎麼了?”
蘭波斜過視線瞧了他一眼,抬手搭在了白楚年脖頸上撫摸。
白楚年不設防地讓他撫摸,舒服地發出呼嚕聲,卻漸漸感到他的手指在收緊,逐漸緊得他喘不過氣,臉色也從白變紅。
“蘭波……太緊了……咳……”
“如果我現在殺了你,所有的事都不必再擔心了。”蘭波用手肘撐起半個身子,俯視著他,海藍色的眼睛深不見底,“反正不論我怎麼救你,百年後你還是會離開我,那時候所有人都不在了,你也不在了,只有我還在,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十萬年……只剩我自己。”
蘭波的力量很大,本能驅使白楚年雙手扶上了他繃起青筋的手,張開嘴喘氣。
窒息的感覺令他無比痛苦,但白楚年在蘭波眼睛裡看見了更加痛苦的東西,糾結成一團,墜落進眼底的深淵中。
“對……不起……我陪不了你……還招惹你……”變了調的嗓音從白楚年齒縫裡擠出來,他垂下雙手,任由蘭波處置。自己的存在就是個災難,如果能完整地死在蘭波手裡,陪他去海底度過難熬的千萬年也好,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
蘭波受驚突然松了手,白楚年失去支撐一頭栽了下去,一只手撐著床,一只手扶著喉嚨劇烈咳嗽。
蘭波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又驚醒似的看了看險些被自己殺死的小白,終於清醒過來,沉默著兀自甩掉拖鞋和衣服,雙腿合並成半透明魚尾,卷成一個魚球,從床上骨碌到床邊的玻璃魚缸裡,撲通一聲掉進去。
白楚年終於咳嗽過勁兒來,摸著被攥紅的脖頸看向魚缸,蘭波已經卷成球沉底了,一動不動,看上去很委屈的樣子。
“怎麼這是,回來就怪怪的,在外面挨欺負了?”白楚年爬上床,趴到魚缸邊伸手進去撈蘭波,“你怎麼了,你別沉底啊,怪可憐的。”
魚球滾到了離白楚年最遠的角落,不想搭理人。
白楚年於是挽起袖子用手臂攪和魚缸裡的水,水被他攪出漩渦,魚球就跟著漂起來轉圈,最終旋轉到了水面上,被白楚年一把撈走。
白楚年抱著魚球站起來,去拿了條干淨毛巾把它表面擦干,然後坐到地毯上,把魚球放在兩腿間固定,手指輕輕撓他漏在外邊的尾巴尖。
蘭波才慢慢軟化下來,舒展開身體,坐在alpha腿間,悶悶不樂。
白楚年抱著他,額頭貼著他臉頰哄:“你身上有海風的氣味,去了海邊?手機屏幕上跳了兩個扣款記錄,是中途下過車?3號線上離海最近的站一共三個,這個時間去商圈步行街的話,身上沒有出口面包店的味道,去容吟寺的話,距離太遠,這時候趕不回來,所以是去教堂了?撒旦說什麼你不愛聽的話了?”
蘭波怔怔地點頭:“en。”
白楚年摟著他,他不願開口,自己就一點一點細碎地盤問:“從聯盟出來就去了教堂,憑你應該想不到去教堂,是爬蟲還是多米諾讓你去的吧,是去找撒旦預測吉凶了?”
蘭波的眼睛慢慢溢起發抖的水花,很難過地點頭:“en。”
白楚年吻掉他眼睛上的水霧:“他讓你做什麼了?”
“他要我抽牌,說可以抽到天使的,我一直抽一直抽,怎麼都抽不到,我太生氣了。”蘭波越說越氣,魚尾跟著氣得越來越紅,跟紅燈似的發亮。
“哦哦哦……不難受不難受,不就是抽牌嘛,誰叫他把天使放那麼少,抽不到就是怪他。”白楚年把蘭波掂起來放到自己大腿上,摩挲著後背安慰,“那山羊頭小混賬怎麼能欺負我老婆呢,他是不是還說你哪兒不好了?”
“en。”蘭波低下頭,低落地念叨,“說我不公正,所以才會經歷這些。斥責我偏愛你,可我還是偏愛你。”
白楚年一聽,就知道大致發生什麼事了,抱起蘭波在臥室裡走來走去,蘭波的尾巴尖小小地卷在他的腳腕上。
“不是你的錯,他記你的仇呢,故意氣你的,你別聽。”
蘭波難得老老實實任他抱著,頭枕在alpha肩窩,現在想起來心裡還是一陣一陣來氣,魚尾時藍時紅閃動。
“我知道老婆沒錯。”白楚年時不時低頭吻他發頂,“你以前從不在乎別人怎麼評價你的,為所欲為,不是很快活嗎。”
蘭波緊緊抿著唇不回答。
他突然開始想像自己退下王座時的情形,孤獨地墜入海溝最深處,不死之身永遠沉寂在無聲的黑暗中,最好的結果是抱著小白的顱骨一起沉沒,可小白也不再擁抱和親吻他,幾年後,他緊緊抱在懷裡的顱骨也會溶化消失,不給他留一丁點存在過的痕跡。
這樣想著,蘭波一下子忍不住了,睫毛抖了抖,黑珍珠劈裡啪啦掉下來,滾落滿地,白楚年一腳踩上去,人摔飛了。
終於連人帶魚摔倒在了地毯上,白楚年身子墊著他,把蘭波攏在自己懷裡,兩只手摟住他,兩條腿也勾了上去,獅子尾巴和人魚的尾尖纏到了一塊,整個人像一塊春卷皮包著裡面的魚肉餡。
蘭波破涕為笑,一顆鼻涕泡不小心掉出來,也變成了珍珠。
“操,還能這樣,哈哈,哈哈哈哈,”白楚年撿起那顆異形珍珠,仔細端詳,“我懂了,我知道巴洛克珍珠怎麼來的了。”
“還不快扔了。”蘭波抬手揍他,白楚年躲開來:“咱們老夫老妻了,你什麼洋相我沒見過,水龍頭外賣箱都啃過,洗衣機也泡過,何況產出一個鼻涕珍珠呢,明天我就把它捐給博物館展覽。”
“nalaeimo!”蘭波又羞又想笑,把在教堂留下的悲傷忘到了腦後。
白楚年松開蘭波,注射了一針解離劑,回到密室武器庫的制圖台前,蘭波把從爬蟲和多米諾那邊帶回來的圖和注釋從包裡拿出來,鋪在制圖台上。
“多米諾果然很擅長設計路線,怪不得曾經在三棱錐小屋裡還有余力留下線索提示我們。”白楚年翻看著他給的文件,“他說得沒錯,即使是艾蓮本人也再找不出第十一條可行的突入路線了。”
“我占蔔了前九條路,都是死路一條。”蘭波從文件裡挑出了一份,“只剩這個。”
這一份文件是關於從研究所檢測室潛入,到達藥劑儲存室,最後撤出研究所的路線規劃。
白楚年接過來翻看了一下:“我也想過,從檢測室突入的成功機會大一些,檢測室裡面的監控和其他位置的監控是不共通的。把地圖給我,我來按他的路線和注釋研究一下。”
109研究所總部是特工們公認的最難潛入的建築排名top1,比起潛入pbb總部的難度還要高上十倍,白楚年必須打起精神,絲毫不能出錯。
橫式台燈照著制圖台,蘭波支著頭坐在他身邊的圓凳上,悄悄打量白楚年的側臉,alpha咬著筆帽,專注地在每一處可能被發現的地點思考應對和脫身的方法,燈光照映著他略顯蒼白的臉頰,他眼睛裡卻映著繁復的圖紙。
他很想活著。蘭波隱約讀到了他的欲念。那一瞬間,蘭波想,即使神的偏愛會使自己受到懲罰,他也願意付出代價讓他活著。懲罰而已,他可以用今後千萬年的寂寞贖罪。
說起來,他去蚜蟲島時也不止見了無像潛行者,也去見了一眾教官。
因為沒有ioa的書面允許,白楚年的行動得不到其他部門的幫助,唯一能幫到他們的就只有留在蚜蟲島上的退役特工。
k教官給他們制作了針對研究所最先進防破解技術的密碼解碼器,紅蟹教官拿出了他思考多年的對109研究所的戰術設計,這些教官們只是見他帶著小白的請求來了,就不再多問。
臨走時,蘭波很艱難地擠出兩個字:“謝……”
他太少太少對人類表達感謝,事實上,曾經他對任何人都是不屑言謝的。或許是這幾年與人的相處讓他改變了,或許是他開始有求於人。
紅蟹看出他的窘迫,替他解了圍:“不用謝,親愛的,任務完成後能背著白楚年跟我約會嗎?”
蘭波終於露出輕松笑意,回答他:“不能,但我可以召集百萬海域內最美麗的螃蟹omega和你相親。”
那一刻,蘭波沒有因為人類與他平起平坐地談話而感到屈辱,反而覺得無比舒服,和鯨魚衝破水面,親吻被海洋隔斷的天空一樣隨心。
——
日歷又撕下了幾頁。
白楚年和蘭波開始檢查槍械彈藥,和一些貼身裝備零件,他們拿不了太多東西,只能選擇最輕便有用的帶在身上。
“通訊器多拿幾個,上次在靈緹世家就吃虧了,這東西溫度太高容易壞。”
“en,拿了。”
收拾完裝備,白楚年低頭調手表:“對一下時間。”
“en。”
“老婆你會看手表的吧?這是幾點?”
“下午三點二十四。”蘭波皺起眉,“別把我當傻子。”
“ok。”
門外傳來電梯上升的響動,白楚年豎起耳朵聽了聽,隨手把表摘了,連著東西一起扔進密室武器庫,合上臥室牆。
果然,電梯從他們的樓層停住,幾個人走下來,按響了門鈴。
白楚年慢悠悠走過去開門。
“surprise!”
彩紙噗地噴出來,緩緩降落到白楚年頭上,陸言吹著彩帶小喇叭,噗呲噗呲捶白楚年的胸口。
白楚年一愣:“干嘛。”
蕭馴默默抬起奶油噴桶,往白楚年臉上滋了一小團雪花。
白楚年頂著一團雪泡聖誕老人胡子:“……”
畢攬星手提著一份蛋糕走進來,放到桌上:“陸言說今天是楚哥生日。”
蘭波坐到白楚年身邊,嗦干淨他臉上的奶油,舔了舔手指:“生日是什麼意思。”
白楚年坐在沙發上,想起之前在會長和錦叔家過的生日,他不知道自己何年何月出生,於是生日就定在了錦叔把他接回家裡的那天,今天正好是第五年,中間他總是太忙,在各地出任務,真正過生日還是在五年前。
雖然白楚年沒解釋,但蘭波從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來,他喜歡這個節日,蘭波去看了一眼日期,8月14日,於是默默記下這個日期,用指甲刻到了手臂上以免忘記。
“一、二、三……十九,二十,嘿,正好。”陸言給他插上蠟燭,突然發現沒帶打火機,兔耳朵尷尬地抖了抖。
“你就不能買個數字的蠟燭……這都插滿了。”白楚年氣笑了,從兜裡摸出打火機點燃蠟燭。
蠟燭點燃,陸言催他許願,白楚年不緊不慢地拿出手機,調出自拍:“別著急,拍張照發朋友圈。”
他拍了好幾張合影,嘴裡念叨著:“早說呀,整這出,我把韓哥段揚老何他們也叫來啊……算了,今天先過著,下次有機會……有機會請你們湊一局。”
陸言催他許願,白楚年想了想說:“希望還能過下個生日。”
陸言脫口而出:“誒你說出來就不靈了——”被白楚年揪住兔耳朵罵:“你會不會說話啊什麼不靈了!”
幾個人吵吵嚷嚷一下午,蛋糕吃完了,陸言趴在蕭馴腿上犯困,畢攬星去了一趟洗手間。
他走出洗手間時,正好與白楚年撞上,白楚年靠在走廊上:“你在找什麼嗎?”
畢攬星若無其事搖頭:“什麼意思?”
白楚年插著兜,湊到他身前,輕聲說:“檢查作業,在我這間房子裡,有兩處地方不合理,你找到了嗎。”
畢攬星瞥向蘭波手腕上的表。蘭波幾乎不戴表,即使六人小隊行動時他也不會戴。
以及地板縫隙裡殘留的一丁點火藥。
“很好。”白楚年直起身子,“這是我教給你的倒數第二個分析能力。”
畢攬星怔了怔:“那最後一個是……”
“當你專注觀察線索時,要警惕別人是否也在觀察著你。”白楚年抬起手,掌心裡壓著一個按鈕,他松開手,房間四角突然開始噴射催眠瓦斯。
畢攬星沒來得及多說什麼就慢慢倒了下去。
白楚年從密室武器庫中拿了裝備,把蘭波的那份拋給他。
蘭波接過背包挎到身上,頰邊的鰓翕動。
白楚年把畢攬星拖到昏睡在沙發上的兩人身邊,蹲下來,沾了一指頭盒子裡殘余的奶油,給他們一人臉頰上抹了一小塊,又揉了揉小兔子的耳朵。
“我們走。”白楚年朝蘭波擺了下手,帶著一陣風走了出去。
公寓的門被帶上了,一枚曾裝有促聯合素的空注射器掉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
——
他們走後,房間變得安靜落針可聞,陸言埋頭在蕭馴懷裡睡得死沉,而躺在地上的畢攬星忽然無聲地睜開了眼睛。
“是的,你教過我,我記在筆記本第四十九頁第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