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凡心。
動……心。
江倦睫毛倏地一顫,有什麼在貼近,息令他熟悉,也令他感到安全,可他還是心跳如擂鼓。
這種感覺太陌生,氛也好像變得黏膩,息在交融,又緩緩落,輕輕拂過江倦的臉龐,好似自夏日的晚風。
滾燙而熱烈。
吻卻又輕柔到極致。
薛放離落一個吻,或許還不足以稱之為一個吻。只是廝磨、只是輕觸,他生惡劣,從無畏無懼,偏偏在一切與江倦有關的事情上,都格外的小心與謹慎。
比方說這一刻。
他想吻江倦,卻怕嚇壞少年,於是這個吻是克制的。
他覬覦江倦,又不想惹哭少年,於是就連一個吻,也是耐心哄的。
親吻尚未結束,他們也還在廝磨。
溫柔得無以復加,江倦真的不討厭,只是他太無措,無措到都忘要怎麼呼吸,只好神濕潤地看著薛放離。
一直以,他刻意忽略的、逃避的事情,都好似在這一刻明晰。
難怪他不想王爺傷心。
難怪他會偏心王爺。
他……動心。
所以他一直在逃避。
所以他一直在被莫的恐慌所裹挾。
因為王爺陪不他太久。
因為王爺總會走,不會再有把他抱抱去,也不會再有陪他睡覺、為他撐腰。
他以為捂住耳朵,按住心跳,就可以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騙自己他只想好好陪王爺最後一程,可是沒的。
江倦很害怕。
穿書之前,他病很多年,心髒隨時都會分崩離析,江倦從很小的時候就被迫學會放,也學會萬事入不入心,他知道自己什麼也留不住,也可以坦然地接受這一切。
可是唯獨王爺,他無法坦然地接受。
甚至一想就很難受。
他害怕,他太害怕。
怕到……
“哭什麼?”
不知不覺間,淚無聲地滾落,江倦的模樣太可憐,鼻尖發紅,尾也發紅,好似受欺負,委屈得不得。
“不喜歡本王親你?”
薛放離抬頭,結束親吻,他垂看江倦許久,指腹替他拭去淚,語柔和地說:“不喜歡就推開本王,至於哭一場嗎?”
不是,不是不喜歡。
他不討厭的。
江倦的心情太低落,他張張口,什麼也沒有說出,最終只是低頭,把臉埋入薛放離的懷中,再一次選擇逃避。
過好一會兒,江倦才悶悶地說:“王爺,我不想給你送終。”
就算要營業,他也想王爺再活一段時間。
他想王爺再多陪陪他。
衙門。
“青老爺,您要替小女子做主啊……”
女子跪在堂前,一又一地叩首,安平侯色鐵青地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她,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
開封府尹張手持撫尺,頗是無奈地看看她,又看向安平侯,只覺得自己可真是倒霉。
本是一樁小事,安平侯砸紅袖閣一個叫紅玉的妓子的玉佩,妓子嘛,本糊弄一就過去,偏偏這叫紅玉的妓子拿著離王的令牌狀告安平侯。
一邊是離王,一邊又是安平侯,他一個二品官員被卷入中,這、這——
唉!
“侯爺,您可有何異議?”
張賠著笑,小心翼翼地詢問安平侯。
安平侯被當眾從酒樓帶走,又安一個欺負弱女子的罪,他心中自然是惱怒的,但他也知曉該給這位張一個子,於是吐出兩個字:“沒有。”
這就是供認不諱,張便裝模作樣道:“既然如此,依照我朝刑法,損壞他財物,理應……”
補償損失,並收押三日。
但這可是安平侯,張自然不敢將他收押,他清清嗓子,“補償損失。侯爺,您把她這玉佩的損失補上……”
話沒說完,官兵走上前,在張耳邊低語幾句,張忙道:“加倍,侯爺,您加倍補償她這玉佩的損失即可。”
安平侯看他一,倒也沒有多問,只是從懷中拿出一沓銀票,甩在地上,張便又問這女子:“紅玉,你可有何異議?”
玉佩本就是相好送的,本以為要打水漂,現卻得這麼多補償,女子眉開笑道:“沒有,官老爺,沒有異議。”
“謝侯爺,紅玉謝過侯爺。”
她手忙腳亂地撿銀票,一瞟,心裡都樂開花,這些銀票,足夠她花上半輩子!
那一日,紅玉在承德殿好好跳著舞呢,玉佩一被安平侯奪去,還被摔個粉碎。
她們這些青樓女子,也就年輕貌美時能掙一些銀兩,這玉佩可是她半輩子的倚仗,竟就這麼被摔碎,紅玉的心也跟著碎,結果離王竟給她自己的令牌,還為她出主意。
她那相好——離王府的管事說,抵是離王妃見不忍心,又與王爺說什麼,王爺才會給她自己的令牌,讓她狀告安平侯。
相好還說,那晚上,離王妃還特意與他說這件事,要他安慰自己。
這位離王妃,可真是個活菩薩呢!
紅玉越想越感激。
怪不得離王寵他。
這麼好的,可不就得寵著嗎?
正想著呢,衙門外,忽而響傳唱。
“駙馬都尉到——!”
話音未落,蘇斐月已然快步走入,他見安平侯,二話不說,一巴掌就甩上去,“欺負一介弱女子,我平日就是這樣教你的?”
見蘇斐月,安平侯的冷臉再維持不去,“舅舅,我……”
蘇斐月冷哼道:“莫叫我舅舅,丟不這個!”
安平侯動動嘴唇,他知道蘇斐月的脾,到底沒再說什麼,而蘇斐月一,就給安平侯一巴掌,紅玉嚇一跳,怯怯地看他,注意到紅玉的目光,蘇斐月略帶歉意地笑笑,衝她拱拱手。
“駙馬,侯爺已給銀票,他們這便兩清,您不必再苛責侯爺。”
張笑笑,幫忙打圓場,誰料蘇斐月一,眉頭卻是皺,“只給銀票?”
張一愣,“不然呢?”
蘇斐月冷冷地說:“依照我朝律法,就算賠銀票,不也還應收押三日。”
張:“駙馬,這……”
安平侯:“舅舅!”
被帶回衙門便罷,若是再被收押三日,安平侯當真要淪為京城的笑料,他懇求道:“舅舅,我知錯。”
蘇斐月卻不為所動,“張,就依照律法辦吧。他是侯爺又如何,犯法,就應當與庶民同罪!”
張看得咋舌,只覺得不愧是白先生之徒,外甥犯錯,駙馬也絲毫不留情啊!
蘇斐月等待片刻,“張?”
被他喚得一個哆嗦,張忙道:“那……就按駙馬說得辦?”
張猶猶豫豫地應,蘇斐月點點頭,總算是滿意,安平侯不可置信地問道:“舅舅,您為何總是如此?”
“她不過是一個妓子罷!”安平侯心中憤恨不已,“您怎麼就不過問究竟發生什麼?”
蘇斐月冷聲道:“好,你說,究竟發生什麼,讓你手欺負一個弱女子!”
“她……”
安平侯閉閉睛,勉強讓情緒冷靜幾分,“她那玉佩,是我與……是婚約的信物。”
“我在她身上看見玉佩,一把扯,他——離王妃把玉佩賞給,不就是在折辱我?他可以賞,為什麼我不可以砸碎!?”
蘇斐月看他很久,才緩緩地說:“你們婚約已解,他又為何要留玉佩?”
“玉佩是留是送,皆有他自己做主,”蘇斐月一字一字地說,王妃願意送就送,願意砸碎就砸碎,與你又有什麼關系?又怎麼算折辱?”
安平侯一子被問住,“可是……”
蘇斐月道:“有什麼可是?”
“照時,婚約不滿的是你,解除婚約的也是你,”蘇斐月毫不留情地說,“你現在又在做什麼?不忿?後悔?否則你為何追究玉佩的去留?”
“我……”
後悔嗎?
安平侯問自己。
他一直不願意承認,也一直在回避這個問題,可每一次他都不由自主地凝視江倦,每一次他也不由自主地感到怨恨。
怨恨他變心變得太快,怨恨他只專注於離王。
他……
好像後悔。
否則他為何在意玉佩的去留?
否則他為何會勃然怒地摔碎這塊玉佩?
“我……”
安平侯僵在原地。
蘇斐月並不想要一個答案,他只是失望地說:“這三日,你好好地反一你自己吧。”
“我與扶鶯撫養你成,可不是為你這樣回報我們!”
停頓片刻,蘇斐月又道:“既然你主動提婚約,擅自解除婚約,你應當也不曾道過歉。三日之後,我與你一同前去離王府,向離王妃道歉。”
話音落,蘇斐月再不看他一,只與張拱拱手,就此離去。
張愣好一會兒,看看色慘白的安平侯,官兵揮揮手,又試探地問道:“侯爺,請?”
安平侯恍惚地走幾步。
是啊,他後悔。
他後悔解除婚約。
“哐當”一聲,他走入牢籠,門被鎖上,安平侯的心也跟著沉去。
他後悔。
可是為時已晚。
入夜。
將軍府上。
“王爺、王妃,這邊請。”
將軍府上的僕客客地把他們往裡邊引。
江倦還是心情不太好,一路都沒有說過什麼話,他到處看看,將軍府還是挺的,風格也實又質樸。
江倦與薛放離被請到膳的地方,這一次是私宴,所以只擺一張桌子,他們一,管家就吩咐布膳。
沒多久,將軍蔣森濤姍姍遲,他拱拱手,“末將見過王爺與王妃。”
“方才練一套劍法,這才遲,望王爺與王妃見諒。”
薛放離頷首,牽著江倦入座。
“酒樓之事,末將已有耳聞。”
猶豫再三,蔣森濤還是以此事作為開端,他神復雜地看向薛放離,“王爺的處理方式,倒是讓末將意想不到。”
這些年,蔣森濤一直在關注薛放離,也自然知曉他事荒唐,否則那一日與蘇斐月飲酒,不會說他心中滿是仇恨。
於薛放離而言,他妹妹虧欠於他,他們蔣家虧欠於他,甚至就連陛與皇太後,也都虧欠於他。
到現在,蔣森濤都還記得幾年前他闖入慈寧宮救,十幾歲的少年,跪在一地污穢中,緩緩抬頭看自己,他那雙黑黝黝的睛,冷漠而空洞,那些恨意,令他心驚不已。
他晚。
他到底是晚。
蔣森濤見狀,只覺得心底發寒。
彼時,虞美——也就是晴眉去世之後,弘興帝悲痛欲絕,他把自己關在養心閣,既不上朝也不見臣,連皇太後都拒之於門外,皇太後恨極,便發泄在尚且年幼的薛放離身上。
她讓把離王與他那母妃的屍身鎖在一。
十四日。
整整鎖十四日。
無送吃食,什麼也沒有。
這十四日,紅顏化為一灘膿水,白骨惡臭陣陣,蔣森濤甚至都不敢去想,這十四日,薛放離是如何熬過的。
當年他父親去晚,從此世上再無蔣晴眉,只有虞美,後他也晚,少年嘴唇紅得好似飲血,他紅著睛,狀若瘋癲,“你們都不想讓我活,我偏要活!”
“過去她惡心我,喂我喝她的血,讓我食她的肉,她不想我活去,那麼我就算喝她的血,食她的肉,也偏要活!”
“憑什麼你們想讓我死我就要死?我要活得好好的,我偏要活得好好的!”
蔣森濤上過戰場,手染血無數,可在這一刻,他卻因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而感到恐懼。
因為他的仇恨太深刻也太濃烈。
哪怕蔣森濤從舊部手中接到蔣晴眉的死訊,得知皇太後囚薛放離,連夜從邊疆趕回,晚就是晚。
他什麼也做不。
蔣森濤自詡問心無愧,卻與弘興帝無異,這些年,都在縱容薛放離。
只因他知道少年時的薛放離有多苦,也知曉他的仇恨有多刻骨銘心。
“是嗎。”
薛放離淡淡地應一聲,不以為意,他抬手示意丫鬟不必服侍,而後親手執銀筷,給江倦喂食,“嘗一口。”
心情不好,自然也沒什麼胃口,江倦搖頭,“不想吃。”
他伸手推開,薛放離瞥一,神色還是沒什麼變化,只是又給江倦調一碗蟹粉粥,“喝粥。”
江倦:“我不……”
他還想搖頭,薛放離已然把蟹粉粥喂至他的唇邊,江倦只好張口吃。
不過吃這一口,江倦還是懨懨地搖頭,他擰著眉說:“王爺,我真的不想吃。”
薛放離垂望他,竟也沒有任何不悅,語又輕又緩,近似於輕哄,“再吃一口。”
平日在府上,江倦已習慣薛放離的喂食,也習慣薛放離哄著他吃東西,他已習慣成自然,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卻忘此刻自己身在將軍府。
在此之前,蔣森濤從未想過薛放離會有這種耐心,也會待這般溫柔,他看得一怔。
十幾年前,跪在地上的少年好似惡鬼,狀若瘋癲,為仇恨所裹挾。
十幾年後,男一身華服,他質偏冷,雙目輕垂,可看向身旁的神卻柔得不可議。
“若再不好好吃粥,本王親口喂你。”
他散漫地開腔,就連恐嚇,也是溫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