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塵埃落定,雅座的屏風也被搬了回來。
“王爺、王妃,若什麼事,小的這告退,不打擾你二人了?”
說書人才撿回一條命,這會兒惜命呢,他見狀頗有眼力見地告退,結果天不遂願,薛放離掃他一眼,嗓音淡淡道:“走什麼,本王還有事要問你。”
心裡哀嘆一聲,說書人擠出一個笑容,“王爺盡管問。”
“方才那故事,你是從哪裡來的?”
“回王爺……”
他問起來,說書人自然不敢隱瞞,“是一個乞丐講給小的的。”
“小的吃說書這碗飯,那些個乞丐又天南海北地跑,是以大多見多識廣,小的只要請他們飽餐一頓,可以換來一個故事。”
薛放離:“可還記得這乞丐的長相?”
說書人回憶片刻,苦笑著說:“王爺,他一個乞丐,灰頭土臉的,小的看不清長相。不過……他似乎與王爺您年歲差不多。”
薛放離又問他:“在何處遇見的乞丐。”
說書人毫不猶豫地回答:“城外的老槐樹旁。”
薛放離頷首,望了一眼侍衛,“去找。”
侍衛領命,“是,王爺。”
既然是深宮秘聞,自然事關重大,說書人忙不迭道:“王爺,這故事今日是小的頭一回講,日後再也不講了,再也不敢講了。”
說著,說書人又連磕好幾個響頭,薛放離卻有搭腔。
比起承諾,死人不會說話,也可靠得多。
但——
“王爺,你嚇唬他了。”
江倦低頭聞酒壺裡的清酒,好半天聞出個什麼名堂,抬起了頭,王爺不置一詞,他打心眼裡覺得只是在嚇唬人,根本放在心上。
薛放離看他一眼,“嗯”了一聲,終於不鹹不淡地對說書人道:“去吧。”
說書人一,如釋重負地松了口,他又磕了一個頭,這才站起來。
還轉過身,說書人看見這位王爺把坐得好好的王妃抱到了懷裡,還執起酒杯送到他唇邊,笑悠悠地問:“聞了這麼久,嘗一口?”
江倦搖著頭推他手,結果推著推著說書人還走開,有點不好意思了,察覺到他的不自然,薛放離頭也不抬,只是語不善道:“舍不得走?”
“小的這走。”
說書人一個哆嗦,恨不得腳生風,心中卻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王爺竟真如傳聞一般寵愛王妃。
要不……把今日之事改一改,故事講出來?
說書人一走,江倦才好了一點,不過他還是抱怨了一,“王爺,你不要突然把我抱起來。”
薛放離“嗯”了一聲,語頗是敷衍,好似真是江倦說什麼先應來便是。
江倦出來了,扭頭不大樂意地看他,薛放離與他對視,忽問道:“說書人的故事說得好好的,你怎麼不讓他講了?”
薛放離揚唇笑了笑,“夫人可真是威風啊。”
江倦懷疑他在笑話自己但他有證據,“要你管。”
薛放離又緩緩道:“不問本王?”
江倦一愣,他確實想過要問的,畢竟對王爺言,又不是什麼快樂的回憶,江倦便誠實地說:“不想問。”
“你想知道他最後為什麼有出嗎?”
薛放離又頭尾地問了這麼一句話,江倦卻一子反應過來了。
王爺口中的“他”,大概是說好要帶虞美人走,最後卻有出的人。
“王爺,我不……”
“他被亂箭射死了。”
江倦攔來,還被迫見了答案,他睫毛一動,過了好半天才“哦”了一聲,再有的反應了。
薛放離饒有興趣地端詳他片刻,後又輕又緩地開了口,好似是試探,也好似是一種蠱惑。
“不可憐他?”
停頓片刻,薛放離換了一種說法,“本王是不是……該死的孽種?”
指尖觸上酒壺,慢慢捏緊,江倦把酒壺拎起來晃了好幾,著酒水晃蕩的聲響,他有說話。
按照說書人的故事——王爺看見了書信,虞美人哀求他不要告訴陛,可最後虞美人並有等來她的夫君,那是……
王爺有為她守住秘密,虞美人希望落了空,他那夫君也被亂箭射死。
這個人可憐啊,怎麼不可憐呢。
妻子被皇帝擄走,自己也喪了命。
可是。
可是。
道理江倦都懂,他是怪不了王爺。
他不僅怪不了王爺,他還能為王爺找到無數個理由。
虞美人待他不好,虞美人一直在折磨王爺。
但無論如何,假如事實真是這樣,那是王爺做錯了事情。
可是……
他還是有好多理由為王爺開脫。
這是不對的。
可他是偏心王爺啊。
“你不要這樣說自己。”
江倦垂眼睫,很輕很輕地開了口,“你只是、你只是……”
他不擅長安慰,卻無師自通了開脫,江倦喃喃地說:“你也想到會這樣吧。”
薛放離動作一頓,多久,他垂眼,定定地看著江倦。
年向來心善,他喜歡多管閑事,也喜歡救苦救難,可在這一刻,聞這一件事,年有指責他,也有對他橫眉冷對,他只是在笨拙地安慰他。
看了很久,薛放離倏地把江倦按入懷中,他按得很用力,好似要把江倦揉入血骨之中。
“是啊,本王不知道。”
薛放離的嗓音又低又啞。
江倦一怔,心都不自覺地揪了起來,他側過身來,輕輕抱住薛放離,又一一輕拍著他的後背,眉尖都慢慢地蹙了起來,好似擔憂不已。
薛放離低頭,淡淡的藥草清香縈繞在鼻息之間,他享受著懷中人的安撫,感受著懷中人的溫軟,神色愉悅不已。
“騙你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薛放離掀起殷紅的唇,笑得幾近惡劣,“小菩薩,你知不知道,你動了凡心啊。”
江倦:“啊?”
他震驚地抬起頭,薛放離微笑道:“若真是本王害死的他,這件事情,你永遠也不會知道。”
“是父皇自己的,與本王無關。”
江倦:“???”
王爺居然是騙他的。
虧他還安慰了王爺這麼久。
虧他還在心裡偷偷譴責自己。
王爺怎麼這樣啊。
江倦不高興了,他松開手,立刻不再抱薛放離,不過一秒,這只手又出在薛放離的臉上,江倦輕輕地掐他,好郁悶地說:“王爺你怎麼又騙我,騙我這麼好玩嗎?”
薛放離目光輕垂,語悠然,“自然好玩。”
江倦悶悶不樂道:“你好煩。”
他有點懊惱了,伸手推薛放離,不肯再坐他懷裡,結果薛放離把他攬得很緊,江倦掙脫不開,他只好悶地說:“你松手。”
薛放離置若罔聞,江倦自己低頭來,拽他的手指,結果還拽幾,薛放離又淡淡地開了腔。
“不是本王告訴的父皇,但她……蔣晴眉,卻認定是本王告知的父皇。”
江倦一愣。
薛放離口吻平淡,平淡到好似只是在問江倦吃不吃這個點心一樣,他平靜地說:“她本恨本王,得知齊修然死於亂箭之後,更是變本加厲。”
江倦“啊”了一聲,眉心又擰了起來。
方才還在惱自己挨了騙,不過一句話、一小會兒的功夫,江倦又忍不住心軟了起來。
他真的很不長記性,也根本有想過王爺是不是又在騙自己,江倦仰起頭,他眼神憐愛,也很輕地嘆了一口。
“王爺,你……”
不長記性歸不長記性,但是江倦記仇啊,王爺騙了他一次,可虞美人又是王爺一切不幸的來源,江倦在很想安慰他,思來想去,江倦慢吞吞地說:“王爺,我想安慰你,可以嗎?”
薛放離垂眼望他,“嗯。”
江倦有立刻動作,他瞟著薛放離幽幽地說:“那你……先和我道個歉。”
“你又騙了我一次。你給我道完歉,我再重新安慰你一遍。”
本只是逗完江倦,再順勢哄一哄他,年有多心軟,薛放離再清楚不過,但江倦的反應讓薛放離來了興趣,他頷首道:“……抱歉。”
薛放離眉眼輕垂,神色也厭倦不已,好似一提起虞美人,又被扯入了無休止的痛苦與憎恨之中。
江倦得到了道歉,他向來鹹魚有大量,立馬不與薛放離計較了,他再一次、主動地抱住薛放離,環上他的脖頸,像只小動物似的,磨磨蹭蹭地挨上來,軟乎乎地貼貼臉,笨拙得可愛。
比起安慰,也更像是在撒嬌。
過了好一會兒,江倦問道:“王爺,你有好受一點嗎?”
薛放離:“好像有。”
江倦眨眨眼睛,他不擅長安慰,說來說去也只有幾句固定台詞,江倦不想王爺不高興,他問道:“怎麼樣你才能高興一點?”
薛放離望向他淡色的唇,漫不經心道:“也許讓本王親上一口可以了。”
江倦:“不……”
意識想拒絕,可話還說完,見薛放離眼皮輕耷,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江倦又立馬閉了嘴,他安靜了一會兒,為難地問道:“不可以換一個嗎?有的能讓你高興一點了嗎?”
說著說著,他靈機一動,“要不然……”
還在御馬場的時候,王爺好像對他身上的那顆痣格外感興趣,比起被親一口,江倦倒是寧願挨咬了,他不確定地問:“王爺,要不然我給你咬一口?”
給他咬一口?
唇角輕輕揚起,又被不著痕跡地壓,薛放離輕撫江倦的臉龐,不置可否道:“你太怕疼了。”
江倦是怕疼,可王爺在心情不佳,卻還在為他著想,江倦越地想哄他開心了,畢竟每回他有事王爺也都有哄他,江倦說:“我怕疼,你咬輕一點好了。”
說著,江倦換了一個坐姿,他面向薛放離坐在他懷中,又猶豫幾秒,伸手抓起了堆在肩上的烏,身體前傾,大方地說:“王爺,你咬吧。”
薛放離望他幾眼,目光垂,落在那顆紅痣上。
年肩頸處的肌膚,一片雪白,唯獨這一刻紅痣,艷生生的,也是年身上最為濃重的一筆顏色。
蒼白的手抬起,指尖拂過這顆痣,薛放離不知想起什麼,在無聲地輕嘖。
佛祖割肉喂鷹,他的小菩薩,這是舍身喂他啊。
他求之不得。
手指一掠過,最終握住年圓潤的肩頭,薛放離低頭,藥草清香縈繞在鼻息之間,他咬了上來。
息潮濕。
江倦睫毛一顫,指尖不自覺地用力,抓緊了薛放離的衣袖。
唇舌游弋,牙齒輕碾過。
好,真的好癢。
江倦輕輕喘,“王、王爺,夠了嗎?”
酒樓不算安靜,他們所在的雅間,也並非完全獨立,豎起的屏風擋得了窺探的目光,卻遮不住外面嘈雜。
屏風之外,人來人往,人聲鼎沸,可無人知曉,屏風之內,他們在做什麼。
這可是在酒樓,到處都有人。
意識到這一點,江倦又想推薛放離了,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意圖,薛放離使了點力,懲罰似的咬了他一。
“……王爺。”
不算疼,肩頸處一片滾燙,燙到江倦有些失神,他恍惚地看著薛放離,用貓似的聲音向他抱怨:“讓你咬一口,你咬了好多口。”
“你咬了。”
他的聲音都要軟水了,越是撒嬌,越讓薛放離不舍得松口,何況因為羞惱,年白皙的肌膚覆上一層薄紅,美得動人,口感也甜得誘人。
“王爺。”
江倦又喚了一聲,反復品嘗過那顆紅痣,薛放離終於饜足,他撩了撩眼皮,嗓音靡靡地問江倦:“不想再被咬了?”
“……嗯。”
江倦慢慢掀起睫毛。
脖頸處的觸感尚存,好似羽毛撓過似的,潮濕一片。
這片潮濕,皆是來自一處。
江倦望向薛放離的唇。
讓他親一口。
讓王爺親一口。
上一回,王爺親了一口他的額頭。
很軟,他不討厭。
江倦想得出神,直到掐住他頜的手微微用力,這才堪堪讓江倦回過神。
他們目光相對,呼吸交纏。
“嗯?”
薛放離的唇色殷紅一片,他輕輕地笑了,舌尖掠過紅唇,沾濕幾分,“不說話,本王你你默許了。”
砰砰、砰砰。
江倦又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他該說點什麼的。
砰砰、砰砰。
心跳聲雀躍無比,也好似在期待著什麼。
恍惚之中,江倦毫無征兆地想起王爺剛才對他說的一句話。
——“小菩薩,你知不知道,你動了凡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