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離:“……”
始料未及。
這樁婚,起初他確實覺得沒有必要,那三箭,也是以“三箭定乾坤”,晦氣的由頭,射向江倦的。
江倦幽幽地問:“王爺,你怎不說話?”
薛放離神色不變,“王的確是有意而為之。”
江倦:“?”
他震驚地說:“王爺,當時你說失了准頭,道歉還那誠懇,我信了的。”
薛放離:“王身患不治之症,不想耽誤你。”
“王在京中,就有諸多傳聞——生性暴戾、段狠毒。你一下轎,又朝你射向三箭,以為如此,再問及送你之時,你有再多的顧慮,也不會選擇留在王府,但……”
江倦相信了這番說辭,甚至還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交給他。
“抱歉。”
薛放離垂下眼皮,神色歉不已。
他生就一副好相貌,唇紅齒白,對上江倦,又刻意收起了一身戾氣,只顯得溫潤可親,此刻又擺出這種愧疚的神態,簡直讓沒法再責備什。
江倦:“……”
這說來,王爺嚇唬他,也是在為他著想。
可是他當時真的有嚇到。
頓了一下,薛放離言辭誠懇道:“你有心疾,受不得氣,王怎樣可以,只要你不再惦記此。”
江倦瞄他一眼,“可是我不會射箭。”
薛放離道:“王教你。”
江倦搖頭,“我不想學。”
薛放離又道:“讓老五替你射箭?”
江倦一聽,頭搖得厲害了,“不行。”
他在擔憂什,薛放離完全猜得到。
——薛從筠游好閑,整日只曉得吃喝玩樂,射藝不佳,連靶子射不中,這不靠譜,他說不定真會射中。
思索片刻,薛放離又報出一個名字,“蔣輕涼?”
蔣輕涼從小習武,射藝好是好,可江倦還是沒答應,“也不要。”
怎也不行,薛放離望著他,卻沒有絲毫不耐,只是輕聲問:“那你說,該怎辦才好?”
江倦垂下睫毛,想了好一會,難得使了一下小性子,“我要靜一靜。”
“嗯?”
“王爺,我在和你生氣,你開一點。”
“……”
薛放離看他幾眼,江倦嘴上在說生氣,可卻又沒有生氣的樣子,他輕輕一笑,這才答應下來,“好,王等你消氣。”
他抬腳了,江倦也沒有回頭看,只是低頭喝自己放了一陣子的酸梅湯,再放下杯子,正好與顧浦望對視。
“你……”
顧浦望眉頭微皺,不道什時候醒了過來,他神色詭異地問江倦:“方才與你說話的,可是離王?”
這也沒什好隱瞞的,江倦點頭,“嗯,是王爺。”
顧浦望:“……”
江倦奇怪地問他:“怎了?”
顧浦望緩緩地搖頭,“沒怎,我只是在想,興許我還沒睡醒。”
大名鼎鼎的離王,竟會說什“王身患不治之症,不想耽誤你”、“王怎樣可以”,甚至還態度誠懇地道歉,脾氣好到仿佛奪了舍。
這怎像是他還沒睡醒吧?
顧浦望對江倦說:“你掐我一下。”
江倦:“?”
江倦一臉茫,當掐不下,恰好蔣輕涼偷偷摸摸爬上岸,過來喊,顧浦望便抬起,在他身上狠掐一把。
“啊疼——!”
“顧浦望你做什!?”
蔣輕涼一蹦三尺高,嗓之大,吼得所有望了過來,顧浦望看看他,嘆了口氣,“不是做夢啊。”
蔣輕涼:“?”
他怒罵道:“姓顧的,你是不是有病!”
顧浦望沒理他,蔣輕涼罵完,沒好氣地說:“動一動,別養神了,射箭。”
顧浦望這才理了理衣冠,慢悠悠地起身,之前,蔣輕涼問江倦:“你過看嗎?”
顧浦望:“他不。”
江倦:“嗯,我不。”
江倦與顧浦望對視,兩條鹹魚再度交換了一個惺惺相惜的眼神。
——能躺平,為什要站起來?
蔣輕涼:“?”
他看看江倦,再看看顧浦望,莫名覺得這兩還挺處得來的,為了不讓自己顯得過於格格不入,蔣輕涼只好放棄強行拉江倦,也“哦”了一聲。
“不就不吧,你等著,待會我給你把秋露白贏過來,這酒好喝。”
“……謝謝?”
蔣輕涼跟顧浦望也了,只有江倦一坐在原處,他終於沒忍住,回過頭看看,王府的馬車就停在不遠處,沒有看見王爺,他應該坐在馬車裡。
王爺在做什?
攆的是他,好奇的也是他,思來想,江倦對夏公公說:“公公,你可不可以幫我送一扎酸梅汁?”
夏公公是薛從筠的心腹,自忙不是地應下來,“沒問題,王妃,奴才這就送。”
“那你……”
江倦小聲地對他交待幾句什,夏公公吃驚地問:“當真如此?”
江倦點頭,“嗯,就這樣。”
夏公公有難色,但還是艱難地說:“……好的,奴才這就。”
馬車內。
侍衛低聲道:“王爺,那農夫交代了。”
薛放離頭也不抬地問:“說了什?”
侍衛取出一樣物件,“他道……指使他從攤販處偷狼的,並未言明身份,只在成之後,賞了他一塊玉佩。”
話音落下,侍衛將玉佩恭敬地呈上,薛放離懶洋洋地接過,端詳片刻,似笑非笑道:“我那大哥,確實沒什腦子,卻也不至於沒腦子到這種地步。”
“哐當”一聲,他把玉佩拋至矮桌上,上好的羊脂玉白潤細膩,右下側刻有一個字,正是大皇子薛朝華的“華”字。
侍衛低頭不語,薛放離也若有所思。
狼血一,處處透露著蹊蹺,卻又查無所獲。
每每一有線索,要不了多久,涉者不是遇害就是自盡,今日耗時這久,就是提前放出了消息,算引蛇出洞,結果對方似是察覺到了什,並未再派出馬。
思及此,薛放離淡淡地說:“繼續往下查。”
至於這枚玉佩……
看來無論如,他要抽空他大哥府上坐一坐了。
薛放離雙目輕闔,神色倦怠道:“退下吧。”
侍衛行了禮,剛撩開簾子,就聽一位公公尖著嗓音問道:“可是離王府的馬車?王妃讓奴才過來送酸梅湯。”
薛放離眉梢一抬,睜開了眼睛。
生著氣,卻還讓給他送酸梅湯,這算生什氣?
嘴有多硬,心就有多軟。
薛放離笑了笑,瞥向侍衛,侍衛會意地點頭,正要替他取來,又聽公公道:“王妃說,早上幾位大守車辛苦了,這酸梅湯,是特地給你們喝的。”
侍衛一頓,下意識問道:“王爺呢?”
夏公公壓低了聲音,“噓,小點聲。”
他苦著臉,把江倦的原話復述了一遍:“沒有王爺的份。王妃說了,只許幾位大喝,一口也不許分給王爺。”
侍衛:“……”
薛放離:“……”
聲音壓得再低,該聽見的,還是讓聽了個清清楚楚,夏公公說完就要溜,結果還是叫住了,“公公留步。”
男嗓音靡靡,頗是動聽,可聽在夏公公耳中,只覺得宛如催命一樣,他腿一軟,當即就跪在了地上,慌裡慌張地問道:“王、王爺,有吩咐?”
“若是您也口齒干渴,奴才再給您取來一扎酸梅湯?”
薛放離:“不必,幫王帶一句話即可。”
夏公公:“啊?什話?”
薛放離淡淡地吐出幾個字,夏公公神色恍惚地起了身,他實在是太恍惚了,以至於沒有聽見這句話後,男又淡淡地開了腔。
“把酸梅湯拿進來。”
夏公公說得明明白白,是給侍衛喝的,一口也不許分給王爺,薛放離不僅置若罔聞,還頗為冷淡地對侍衛說,“你們若是渴了,前就是溪水,自己喝。”
話音落下,他給自己斟滿一杯酸梅湯,低頭輕飲幾口,這才不急不緩地掀開簾子,夏公公正與江倦說些什,江倦抬頭望了過來。
薛放離與他對視,唇邊噙著一抹笑,江倦卻慢吞吞地搖了搖頭。
——還在生氣,你再待一會。
薛放離:“……”
沒多久,射箭比賽分出了勝負,果真是蔣輕涼贏到了秋露白,他提著一壺酒過來,江倦一點也不意。
蔣輕涼就出身武將家,從小習武,射箭頗有天賦,連他的父親——驃騎大將軍自愧弗如,在不久的將來,他會參軍,還會在百萬軍叢中,直取敵的首級。
當,未來再怎煊赫,現在的蔣輕涼也只是一個幼稚且杠的小學雞,跟薛從筠湊在一塊,整個界不得安寧。
蔣輕涼興衝衝道:“倦哥,你快嘗嘗秋露白。”
薛從筠翻他一個白眼,“倦你個頭,你得叫王妃!”
蔣輕涼:“你怎不叫王妃?”
薛從筠:“我和倦哥是什關系,你跟他又是什關系?”
兩嚷成一片,一個勝負心極強,一個又杠得不行,沒說幾句話就掐了起來,江倦一言難盡地看看他們兩個,只覺得吵。
顧浦望顯對此早已習慣,淡定地向他推來一個酒杯,“嘗嘗。”
江倦沒怎喝過酒,對秋露白也頗是好奇,他低頭輕嗅幾下,只覺得味道清冽,又帶著一股甜香。
顧浦望介紹道:“秋露白是以繁露水釀的酒。這一壺秋露白,取的是金秋時節桂花瓣上凝出的晚露,集了五年,才釀出這一小壺。”
聽起來工序還挺麻煩的,江倦便飲下一小口,仔細地品嘗它的味道。
真的有桂花的香氣,甜滋滋的,但這股甜味,並不膩,而是一種回味無窮的甘甜,再加上露水就清冽,喝起來格爽口。
江倦沒喝過這樣好喝的酒,忍不住又給自己倒了好幾杯,顧浦望見他喝得高興,就沒攔著他,於是等薛從筠和蔣輕涼吵完架,江倦已經喝懵了。
薛從筠回過頭來,當即嚇了一跳,“他怎了?”
顧浦望看了一眼,“喝醉了。”
薛從筠問:“醉了?這就醉了?才多久啊,他喝了多少?”
顧浦望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薛從筠望過,江倦已經沒有在用酒杯喝酒了,而是抱著酒壺在喝,所以究竟喝了多少,只有他自己道。
薛從筠:“……”
他頭大了,生怕又五哥找麻煩,連忙來奪江倦懷裡的酒壺,可江倦倒是懵的,卻還道護食,他把酒壺攥得很緊,不滿地抬起頭。
江倦膚色很白,一點顏色也掩不住,平日出塵潔淨得仿若天仙,此刻上暈出艷色,眼神也潮潤得好似覆著蒙蒙水汽,就這把瞟上一眼,心得跟著顫幾下。
薛從筠僵住了,蔣輕涼和顧望浦也是一怔,但下一刻,有只就環上江倦的腰,把他抱了起來,臉也按入了懷中。
黑金色的衣袍,冷漠的神色。
薛從筠一個激靈,“五、五哥……”
江倦在懷裡不停亂動,薛放離無暇搭理他,只是冷冷地瞥來一眼,比起給江倦喝酒,反倒是他們看見了江倦的醉態,讓他不悅。
薛放離撂下一句“改日再與你算賬”,就抱了江倦,薛從筠驚恐地倒吸一口冷氣,欲哭無淚道:“我完了。”
可沒多久,薛從筠又後後覺地反應過來什,大喊道:“管我什啊?他喝酒,酒是你——蔣輕涼給他贏來的,喝這多,沒看住的是你——顧浦望,管我什,為什要與我算賬?”
蔣輕涼和顧浦望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裝作沒有聽見,顧浦望飲了口酒,感慨道:“確實稱得上是天下第一美。”
蔣輕涼深感認同,“是的,好看。”
江倦動個不停。
上了馬車,薛放離放開對他的桎梏,江倦抬起頭,他暈暈乎乎的,看了好久,才認出是薛放離,慢吞吞地說:“王爺,我還在與你生氣呢,你開。”
說完,他伸推,可醉成這樣,怎也推不動,他便低頭看自己的。
原來還拎著一壺酒呢。
是秋露白,好甜,他又仰起頭,對薛放離說:“王爺,我偷他們的酒給你喝,你嘗一口,好喝的。”
說的是給王爺喝,可江倦聞到酒香,自己又忍不住嘗了一小口,酒水溢出,沾濕了他淡色的唇瓣,而不不覺間,江倦的鬢發也亂了,他用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王爺,你嘗。”
薛放離垂眼望他,許久,他奪過江倦中的酒壺,“你醉了。”
喝醉的從來不會承認自己喝醉了,江倦搖搖頭,“我沒有醉。”
說著,他伸來搶酒壺,薛放離抬起,江倦怎也夠不著,一下橫跨在他身上,坐進了薛放離懷裡,他滿眼是酒,“王爺,我還想喝。”
薛放離漫不經心道:“不是讓王嘗嗎?”
江倦恍惚地說:“那你快嘗呀。”
薛放離盯著他的唇,飲下了壺中的秋露白,江倦後後覺地想起什,晃晃他的胳膊,“王爺,你給我留一點。”
薛放離遺憾地說:“好像喝完了。”
江倦擰起眉,“啊”了一聲,“喝完了嗎?”
這一次,江倦再奪酒壺,薛放離松開了,江倦搖了幾下,真的喝光了,他好失落地說:“一滴也沒有了。”
薛放離笑了一下,捏住江倦的下頜,抬起他的頭,慢條斯理地說:“還有一滴。”
江倦緩緩睜大眼睛,“在哪?”
薛放離望著他笑,唇色殷紅一片,沾有幾許酒漬,他嗓音又輕又慢,好似在低聲誘哄,“自己找。”
“我找不到。”
江倦又晃了晃酒壺,真的一點也沒有了,只好茫地抬起頭,結果他的指突握住,又抬起來,放在那殷紅的唇上。
薛放離垂下眼,“想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