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看看!”徐煥指著丁澤安,一巴掌一巴掌拍著郭勝。
“看什麼看?你頭一回不是這樣?還沒到時候呢。”郭勝用折扇推開徐煥的手。
“那個!”丁澤安猛咽了口氣,僵直的擰過頭,指著外面,“先生,舅舅,我還是到外頭……”
“到外頭能看得著?”郭勝抬手按在丁澤安頭上,推著他的臉面向台子,“就是一點小熱鬧,別那麼沒出息。你舅舅不是教導過你,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就算看山想到水,也沒什麼,人之常情。”
台子上那群女子,已經都只余了一件肚兜,正拎著絲絛在抽開。
“坐下看。”郭勝示意富貴挪把椅子過來,按著丁澤安坐到了椅子上。
丁澤安全身僵直的坐下,雙手按在膝蓋上,直直的看著台上幾乎就要赤祼的女人們,脖子扭的簡直咯咯有聲,看向郭勝和徐煥。
郭勝和徐煥站在他側前,一個背著手,一個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折扇,對著滿台子幾乎就是光著的女人,和看極其尋常的物件兒一樣,半絲異樣也沒有。
丁澤安看了片刻,轉頭看向富貴和金貴,富貴根本沒看台上,一雙眼睛溜來溜去不知道在看什麼,金貴倒是正看著台上,嘴角往下扯著,顯的十分的瞧不上。
郭勝回頭看了眼丁澤安,示意金貴挪把椅子過來,坐到了丁澤安旁邊。
丁澤安下意識的拉了拉衣襟。
郭勝斜著他,輕笑了一聲,徐煥也往後退坐到丁澤安另一邊,晃著折扇,看著台上妖嬈的擰著身子,在滿堂轟然中退回後台的女子。
“有意思吧?”郭勝抬下巴示意台上。
“這也太……”丁澤安又羞又窘。
郭勝抬手在他大腿上拍了下,“這沒什麼,人之本性,聖人說,飲食男女,都是人的本性。”
“也是一切活物的本性。”徐煥晃著折扇,說不清是要反駁郭勝,還是替郭勝補充。
“你舅舅就是有學問。”
郭勝這一句誇的丁澤安莫名想笑。
“人……好吧,一切活物,之本性,這沒什麼好丟人的,你看小孩子,餓了渴了就哭,不高興了也哭,沒人笑話他,人之本性,長大了,束發受教,就開始約束天性,這約束,不是沒有了天性,就是那些小內侍……我問過。”
見徐煥折扇一頓就要開口,郭勝搶先一步,先把徐煥的話堵回去,“秦王府就有不少小內侍,自小兒淨身的,大了再淨身的,都有,我都問過。”
徐煥哼了一聲,接著搖折扇。
丁澤安微微擰著頭,用力抿著嘴,忍著笑,他真是太喜歡這位先生,和這個舅舅了。
“就是內侍,那天性,也是有的,所以,這不可可恥,可恥的,是放縱天性,你舅舅剛才說了,這是一切活物的天性,人是萬物之靈,不能憑天性活著。”
這幾句話,郭勝說的極其鄭重嚴肅。
丁澤安忙站起來,欠身受教,“澤安記下了。”
“坐坐坐,別顯了眼。”郭勝一把將丁澤安拉回椅子上,“不光這天性,道德倫理,也是一樣的道理,人性要壓住天性,大於天性,乃至於視天性為無。所謂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就是人性之大成了。”
丁澤安微微欠身,聽的恭敬專注。
“還有,天性這個東西,不能光約束,該放一放的時候,也要放一放,太約束了,對身體也不好,比如……”郭勝話鋒一轉,還沒說完,就被徐煥打斷,“這幾句就是胡說了,天性要在人性內,人性之外,半點不能放縱。”
“別的不說,這飲食男女,怎麼不能放一放了?餓了不該好好吃一頓?別跟我強辯什麼偷搶,就是自己家裡好好吃一頓,這男女……外頭多的是,該給多少銀子給多少銀子,怎麼啦?怎麼就不行了?”郭勝半句不讓。
“這幾句更是胡說!”徐煥折扇點向郭勝。
丁澤安兩根眉毛抬的一額頭皺紋,上身緊緊靠在椅背上,大瞪著雙眼,看著在他面前你點我一折扇,我點你一折扇,誰都一句不讓的郭勝和徐煥。
“……安哥兒,我跟你說,郭勝這廝無法無天,他混帳的很,他的話,你最多聽一半……不對,最多聽三成,你聽舅舅的。”徐煥突然一個掉頭,折扇點向丁澤安。
丁澤安趕緊點頭。
“你別理他,你是個有主見的,別聽他的,你也不用聽我的,你自己衡量,聽你自己的。”郭勝的折扇也點過來。
“約束天性這個,我覺得,舅舅說的更好一些。我聽太婆說過一回,說世家的好處,她年過半百才知道,別的不說,光從不放縱飲食這一條上,就大有學問。飲食如此,男女更該如此。”
丁澤安一邊說,一邊笑,跟舅舅和先生在一起,他總是想笑,忍不住的笑。
“這個老子不懂,你舅舅也不懂,以後你跟你媳婦探討吧。相撲的來了,這個不錯,極有章法。”郭勝一句話了結了話題,指著台上。
丁澤安忙看過去,台子一左一右,各出來一個只穿著兜襠,光著上身光著腳的健壯婦人。
丁澤安呃了一聲,抬手按在額頭上,他今天真是大開眼界。
“看藍衣服那個,這位的角鬥,我看過好幾回了,極有章法,是個真正的練家子,看門道,別盯著**淨看熱鬧,看她的腳,要動了!看眼神!你看她這眼神……”郭勝指著台上你爭我鬥的兩人,給丁澤安解釋著。
丁澤安凝神聽著郭勝的解說,看的興致上來,見藍衣服摔倒對方,拍掌叫好,“先生,我覺得這光著上身,最初只怕不是為了……噱頭,聽說北邊那些蠻族角鬥,不論冬夏,都是要脫光上身。”
郭勝拍著丁澤安,哈哈笑起來。
角鬥的兩女退下,台上絲竹聲響起,像棚入品一陣騷動,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男子,歪戴著錦帽,白狐裡織錦緞鬥蓬歪斜的掛在肩膀上的,一路橫進來,徑直走到最前面的一排雅座中,猛一甩鬥蓬,坐到了椅子上,幾個小廝急忙上前,解鬥蓬的解鬥蓬,放腳踏墊腳,要帕子淨手,再奉上香茶。
“這是趙永富趙大少爺。”富貴看的咯笑出聲。
徐煥驚嘆不已,“這都是從戲文裡學來的派頭吧?這一手鬥蓬甩得好,精氣神俱足,瞧這樣子,大約水袖也耍的不錯。”
丁澤安噗一聲笑出了聲。
趙大少爺剛剛接過香茶,另一邊,都水監監事常家貴小兒子常定遠常三少爺,也氣派無比的入了場,另一邊一通同樣的忙亂之後,常三少爺也喝上了香茶。
看著兩位少爺都翹起二郎腿喝上了香茶,台上的絲竹聲調一變,高揚喜慶的曲調中,一左一右出來一紅一綠兩位十六七歲,頗有幾分姿色的女伎。
從趙大少爺這邊出來,走到趙大少爺面前,就站住不再動,曲膝福禮不停的拋媚眼,不用說,肯定就是櫻草了,另一面的脂粉,自然眼裡只有常三少爺。
兩位氣派不凡的少爺幾乎同時吼了聲賞,小廝捧著金光閃閃的金錁子,整匹的綢緞,亮閃刺眼的頭面,從台子兩邊,送到櫻草和脂粉面前,再一盤盤擺到兩人身後大紅絨面台子上。
丁澤安看的一陣接一陣的怔神,這京城的富貴少爺,就這作派?
“趙永富他爹趙貴榮快七十了,趙貴榮前三十年,一直混在京城下九流,飢一頓飽一頓,後來,餓的實在受不了,托門路投到了皇莊做莊丁,搭上了後來的皇莊總管事全具有,這趙貴榮,雖說大字不識幾個,可對全管事一顆忠心,據說無人能及,很快就做到了三等管事,如今打理著京畿一帶九座皇莊,一萬多畝地。”
郭勝和丁澤安低低介紹。
丁澤安看著一替一盤往台上送金銀錁子,幾乎沒斷過的趙大少爺和常三少爺,納悶道:“一萬多畝,就富成這樣?”
郭勝嘿笑了一聲,壓低了聲音,“想不明白的時候,別說話,看著。”
丁澤安低低應了一聲。
“都子監監事常家貴的母親,是皇上的奶嬤嬤,三年前剛剛過世,常家貴母親進宮做了皇上的奶嬤嬤當年,常家貴的父親就領了這都水監監事的差使,常家貴父親病故時,常家貴母親進宮求了皇上,常家貴就接手做了這都水監監事。”
丁澤安聽的連連眨眼,這水,好像深得很麼……
“常家三少爺認輸了。”一直看的津津有味,興致盎然的金貴咋巴著嘴,十分遺憾的說了句。
丁澤安忙看向帶著渾身尷尬惱怒,站起來就走的常三少爺。
“你徐爺有的是銀子,讓你徐爺拿一把銀子把姓趙的砸趴下。”郭勝折扇捅著金貴。
徐煥急忙擺手,“這不是有沒有銀子的事,丟不起這人,你瞧瞧,他跟台上的那些女伎有什麼分別?台上台下,兩場大戲。”
郭勝一邊笑一邊站起來,“台下比台上唱得好,看好了,咱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