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像是過了許久,又像是根本過多久,古樓城牆,風沙不止,湫十眼前的幻像像泡沫一樣彌散,一切恢復了正常。
她手掌撐在龜裂的牆面上,皺著眉喘息,視線落在了腳邊地面上靜靜躺著的一塊腰牌上。
半晌,湫十緩了緩,力恢復了些,彎腰將那塊腰牌撿了起來。
入手似玉,瞧著似以某種名貴木材雕制而成,拿在手裡沉甸甸的,不多時,一股聞的,素淡的香味隨之縈繞在鼻尖。腰牌落在湫十的手掌中,正正占據了整掌心的位置。她仔細觀察了一下,牌子的正面刻著祥雲瑞獸,錦龍長鳳,背面則刻著一大字,是古中州時的神語。
湫十盯著那字看了一會,而後覺得眉心一痛,她後知後覺伸手去撫眼角,緊接著看見了指尖上猩紅的血色。
湫十愣了一下,視線幾乎下意識地落回掌中的腰牌上,然而下一刻,那塊刻著大字神語的令牌便突兀地在她掌心中翻了身,又露出正面的祥瑞之像。
“傻了嗎,就如今的修為,也敢盯著這種東西看?”妖月琴靈得不行的聲音從腦海中響起:“這雙眼不想要了?”
剛才看這塊牌子的時候,湫十整人反應遲鈍了不少,腦子裡混混沌沌的,現在被琴靈這麼一罵,就像是冬天裡被人從後脊塞下來的一團雪塊,她頓時一激靈,清醒了不少。
“這是……”她看著掌心裡這燙手山芋般來歷不明的令牌,艱難問:“什麼東西?”
進了鹿原秘境,了六界宮那群老頭時時刻刻緊盯著,再加上處人,妖月琴靈也了那麼多的顧忌,它干脆在湫十面前現出真身來。
粉嫩嫩的肉團子煽動著翅膀,圓溜溜的眼珠子轉動了一圈,視線落在湫十手中的腰牌上,臉上的神情漸漸變得有些難以捉摸。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像是透過數萬萬年時光,帶著許多的感慨去看之前熟悉的老朋友,想說很多的話,又一句說不出來的感覺。
湫十順著它的視線,看向掌中的令牌,像是明白了什麼,問:“這是的老朋友?”
能被妖月琴靈稱為老朋友的,大多是婆娑劍這樣層次的聖物,再不濟也得是從洪荒中州時傳下來的老古董。
“算是吧。”妖月琴靈含含糊糊應了一聲,看了眼周圍的環境,兩條眉毛不滿意地擰起來,問:“這是被傳到了什麼地方?”
湫十一看它這反應,心裡咯噔了一下,道:“我頭一回進秘境,怎麼會知道這是哪。”
“不是說,曾經的中州十二城,每一條道,每一處街角短巷行過無數遍嗎?”湫十緩緩出聲提醒:“說,進了秘境,就跟回了自己的家一樣,處處是我們的主場。”
兩者目光在半空中短暫地交彙了一會,妖月琴靈絲毫不覺得心虛地攤了攤手掌,道:“那只是曾經。中州被塌之後,我就到了妖界,一直住在尖塔之上,這麼多年過去了,該忘的不該忘的忘得差不多了。”
“再說,知道中州有多大嗎?這樣破敗的古城樓,有上萬也有數千,我怎麼認?”
它說得理直壯,根本不覺得臉,湫十想了一下,在這上面過多糾結,她看著手中的木牌,問:“既然算是老朋友,那說說,這是什麼?為什麼突然落到我身邊了?”
從過了光羽橋,她獨自一人被傳送過來,到看到那些突兀畫面,再到這塊腰牌的出現,她像是一進來,就被某種東西盯上了。
這不是一句巧合可以輕輕松松解釋得了的。
“是東西。”妖月琴靈像是刻意瞞著她一些事情,任有關洪荒時中州巨變的事件,它不多提及,能翻篇就翻篇,但關於這塊主動現身的令牌,它顯得很猶豫。
類似於一種,我不想多說,但可能這是老朋友背後主人的意思,什麼不說的話也不太的糾結拉扯。
它遲疑了半晌,最後道:“只要知道,任屬於洪荒中州時代的人,不論身份,不論輩,見了這塊令牌,得規規矩矩跪下來行至高禮就行。中州巨變,帝陵現世,接下來幾年,很多老東西會從埋骨地爬出來,有了這塊令牌,可以在他們面前橫著走。”
“但這東西,能不用盡量是別用,藏得越死越,令牌若是被奪去,離被那些東西抹殺也不遠了。”
琴靈忘了提醒警告:“要知道,在這片土地上,除了從洪荒時期就被埋進土地的老家伙們,有很多讓人頭疼的麻煩,婆娑上回一大意被纏上,到現在徹底祛除。”
湫十聽完它的一席話,若有所思。
她早在進鹿原秘境之前就有過疑問,洪荒時期,古帝稱尊,執掌八荒,六界萬族來朝。這是一從所未有的盛世時代,中州之地的繁榮強大至今在冊上記載著,後世從無超越之向。
而這樣一強者如林,由古帝親自鎮守的中州古域上到底生了什麼,中州才會在一夕之間塌落,又到底生了什麼,導致古帝無數開宗立派的大能隕落,讓原本完整的六界衍變成了現在七零八落,各自稱尊的局面?
湫十腦海中有無數的猜測,但每回細想,就又覺得不對。
她其實有多次旁敲側擊問過宋呈殊這件事,後來不了了之,她甚至隱隱約約覺得,其實宋呈殊也是不知道的。
畢竟洪荒時期距離現在太久了,當年生的事又太快了,知道內幕的基本已經永遠留在中州古地了。
而像琴靈婆娑這樣的聖物之靈,湫十倒是相信他們知道真相,可每次一問到這事上頭,就跟問啞巴似的,一字蹦不出來。
直到方才琴靈說出這一番模棱兩可的話,湫十的腦子裡才驀的蹦出了一大膽的想法,她摁了摁喉嚨,聲問:“當年中州事,也跟那些麻煩有關?”
這塊光是讓人看著要流血淚的令牌,有那坐在仙輿之上,被人稱為帝後的女子,太不一般了。而這樣不一般的像征著至高威嚴的令牌,有人敢搶,除了上面這種猜測,湫十再想不出其他。
妖月琴靈看了她幾眼,突然很聲地道:“不必問這些,該讓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
共處萬年,它這樣的神情,代表著什麼意思,湫十哪能猜不到。
這代表著她的猜測是正確的——至少沾了點邊。
宋湫十有一,只要被她嗅到了危險,就算是抓心撓肝的奇她也不過多追問,對奇心害死貓這句話深信不疑。
很快,她將手中的令牌鄭重其事地收,開始量周圍的環境,道:“六界宮的長老說,光羽橋會將我們直接傳送到中州十二古城,這地方偏僻,但應該在十二城的範圍。”
妖月琴靈嗤的了一聲:“說得倒輕松,中州十二古城,城與城之間不知隔了多遠的距離,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走到明年也只怕在同一地方轉悠。”
“吶。”琴靈說完她之後,伸手遙遙指了方向,道:“看見,那是一型傳送陣,是洪荒時駐邊的將領前往十二主城中心時走的捷徑,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正常使用。”
片刻後,湫十站在離古城牆數十裡的沙地裡,周圍全是枯敗的樹枝,它們從土裡頑強地冒出頭,張牙舞爪奇形怪狀,而在不遠處,一擺著數十塊空間石的型傳送陣在時隔無數年之後,再一次被人現。
傳送陣並不顯眼,跟主城中的相比,無疑簡陋了許多,但在這時候,人會講究這些。
只要能用,外在如,實在是無關緊要的事。
“這傳送費用,會不會太高了一些?”湫十轉動著手指上套著的空間戒,一邊往外倒靈石一邊問琴靈:“中州時,這樣的傳送陣真的有人用嗎?”
“能用就算的了。”妖月琴靈看著堆在地面上如山丘一樣的靈石,半晌,眼皮也跳了跳:“但若是放在從前,我是絕對不會花這錢的。”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湫十覺得這陣法早已失效的時候,那簡易得不像話的傳送陣終於綻放出了靈光,將湫十琴靈柔柔地包裹在內。
琴靈嗖的一聲鑽回妖月琴裡,聲音隨之出現在湫十的腦海中:“這些設置在古城邊的陣法往往是通往十二主城城中的,至於是哪古城那就不得而知了。有,我要跟說的是,鹿原秘境跟其他秘境不一樣,等進了城感受感受便知道了。”
湫十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陣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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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冬霖妖界的隊伍被傳送到了垣安城。
整妖族的名額,正正五百,但他們一落地,便現少了一人。
過了光羽橋之後,他們眼前便是一陣白霧,在這期間,他們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過木梯的狀態,耳邊是大海的起彼伏浪潮拍的聲響,他們自身不出聲音。
直到這時候,秦冬霖感覺宋湫十是拽著他衣袖的。
那股淺淺的力道,直到他們落在一座古城的院子裡,終於能開口說話的時候,是在的。
五百人亂哄哄地擠在院子裡,七嘴八舌,吵得人頭疼。宋昀訶伍斐逐一清點人數去了,秦冬霖不知被誰擠了一下,拽著袖口的那股力道便終於散了,他側首,放眼望去,烏壓壓的一片全是人,唯獨有見到宋湫十。
起先,他以為她跟著宋昀訶到後面清點主城的人數去了。
直到片刻後,宋昀訶回來,對他點了點頭,道:“主城的人在。”
一邊,流夏長廷也對著秦冬霖稟報道:“少君,流岐山的人也齊了。”
等他們說完,宋昀訶往秦冬霖身後看了一眼,苦著搖頭,隨口一問:“以為十跟著能老實點,這是又跑到後面湊數去了?”
秦冬霖驀的抬眸,問:“她跟著?”
宋昀訶愣了一下,像是意識到什麼,他猛然回頭,往人群中掃了一眼,並有在人群中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他話來不及跟秦冬霖說,大步朝前,從隊伍的前沿走到了末尾。
秦冬霖罕見的有些沉不住,他跟宋昀訶做出了相似的舉動,流岐山的隊伍被他從頭到尾掃視了一遍。
若是宋湫十在,他一眼就能在人群中尋到她。
可她不在。
怎麼找不在。
靜默一息後,秦冬霖取下了腰間的留音玉。
流岐山政務繁多,他作為少君,忙起來的時候比宋昀訶忙,長廷流夏,有其他在他手下做事的人,幾乎天天有事要找他稟報。湫十作為留音玉中的一員,聯系他的時候,經常擠不過別人。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以她那脾性,哪能有那耐心乖乖等著他將事情處理完了,想起她了,再談一談她的事。
於是,在她某一歲生辰日,她親自跑到了流岐山。
她到的時候,秦冬霖在議事殿處理事情。那一陣流岐山內部長老更迭,生了幾起不算的事情。等他回來,已經是深夜,銀盤似的圓月在天穹上掛著,他提步進書房,才行至案桌,步子便不可遏制地頓了一下。
案桌上,一張寫上了字的白紙被鎮紙橫壓著。
長廷見他到了,幾乎是如釋重負般的松了一口,壓低了聲音解釋道:“湫十姑娘是午間到的,在後山陪夫人說了會話就過來了,料想著少君這幾日應是忙著的,便寫下了幾句話,要臣跟少君說一聲,這是姑娘的生辰願望。”
秦冬霖望著那張紙上清秀的簪花楷,沉默了半晌,問:“生辰禮,讓人送過去?”
長廷道:“送了,十幾天前就已經送到了。”
湫十的事通常由他去辦的多,那從來是排在第一位,根本不敢有毫的怠慢。
秦冬霖伸手,將那種輕飄飄的紙拿起來,隨意掃了一眼後,低而沉地了一聲,透著涼意的音色,聽不出喜怒。
收了生辰禮,要親自來提生辰願望的,秦冬霖是頭一次見。
果然是宋湫十。
那張紙上赫然寫著兩行字。
——希望秦冬霖換一我能聯系到的留音玉。
——如果只存我一人,就最不過了。
落款龍飛鳳舞,“宋湫十”三字上面工整的楷又是截然不同的風格。
秦冬霖看完後,將手中的紙放回到案桌上,而後在書房裡掃了一圈,果不其然在堆起的竹簡邊現了一嶄的留音玉。
他當時是怎麼想的現在已經記不太清了,大抵有些無奈頭疼,念著是她的生辰,又怕她纏人的那股勁,到底是用上了。
漸漸的習慣了之後,也覺得耳邊清靜不少。
便一直貼身戴著。
直到現在,這留音玉裡,是只存著一道她的琴意。
留音玉在眾人的目光中閃動著光芒,那光閃了一陣之後,越來越弱,越來越黯,直到最後,歸為平靜。
宋昀訶深深吸了一口,也拿出了自己的留音玉。
依舊聯系不上。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人心生不安,秦冬霖宋昀訶的臉色極不看,伍斐陸玨也面色凝重,氛頓時凝滯下來。
就在這時,有兩穿著古舊的,僕從一樣扮的人進了院子,他們對這突然出現的滿院子的人並不覺得驚訝,而是帶著到了秦冬霖宋昀訶跟前,捧手作了作揖,道:“客人們遠道而來辛苦了,我們城主吩咐,讓公子姑娘們一切隨心,不必拘謹,有什麼需要的知會我們一聲就行。”
為首那人直起身,伸手指了指東南西北四方向,接著道:“諸位的住所我們安排了,三人一間院,並不擁擠,我們城主客,絕不會虧待諸位的。”
“客人們若是覺得累了,現在便可以跟著從侍們到自己的院子裡去看看,將東西放一放,歇歇腳,從侍們會奉上美食,盡量滿足客人們的要求。”
等他說完,這支原本熙熙攘攘熱鬧得不行的五百人的隊伍,頓時鴉雀無聲。
一股寒意從每人的脊背躥到全身。
總所周知,鹿原秘境裡是一座座死城,這裡有被塌的山脈,有被截斷的河流,有藏在暗處伺機而動的邪祟,有各種應天地之靈而生的精靈,唯獨有人。
這裡面的人,早在洪荒時的那場巨變中死光了。
但現在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從侍是什麼?他口中的城主又是什麼人物?
他們的到來似在意料之中——人家甚至連院子配了。
饒是宋湫十的失蹤讓秦冬霖宋昀訶等人心浮躁、擔憂不已,但這時候,他們同樣作為妖族隊伍的決策者,在這樣動輒要人命的危險秘境中,不得不起十二的精神來面對解決眼前的問題。
“們先退下,若有需要,我自會喚人。”良久,秦冬霖冷著聲音開口,儼然是一位不伺候的貴公子,“無事不要前來擾,懂些規矩。”
這處院子裡明顯布置了一世界,不然不可能容納得下五百人顯得綽綽有余。
那兩名從侍被呵斥了之後,顯得有些慌張,為首的像是管事模樣的人抬起袖子擦了擦額前的汗,看了眼天色,道:“公子息怒,我等非有意冒犯,只是城主吩咐,在天黑之前,客人們務必要回到自己的院子。我們城中一到晚上便不太平。”
秦冬霖斂目,將這句話記了下來。
最後,幾人商議之後,是各自散了,只是彼間開著留音玉,方便隨時溝通。
五百人不可能隨時隨地擠在一起。
接下來的兩日,宋昀訶等人對鹿原秘境的印像,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跟長輩們嘴裡傳的陰森,可怖,隨時隨地有危險不一樣,他們仿佛進入了人間的城池,早上街上是熱鬧的販賣吆喝聲,晚上夜夜放花燈。
那些從侍伺候他們十用心,處處講究,時時照顧他們的情緒。
熱情得不正常。
不,是自從他們過了光羽橋,來到垣安城之後,處處透著詭異。
從侍嘴裡張口閉口不離的城主是誰,為什麼不能在外面過夜。
他們准備面對生死決境,進來更像是在人間渡一場劫。
而且,秦冬霖等人一直聯系不上宋湫十。
這幾日,幾人敢在秦冬霖面前亂晃,他身上的壓一低再低,直至谷底,就連伍斐十識趣的在他眼前充當了透明人的角色。
人大概是這樣。
宋湫十在的時候,他嫌她煩,覺得事多,人不在了,耳邊清靜了,他睜眼閉眼是她遇到危險哭唧唧孤立無援的樣子。
到了第三日,秦冬霖終於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