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貪官知縣(15)
皇帝對紀長澤的確算得上是十分看重,一看到了這位嘴甜還能辦實事的臣子遞了為妻子母親請誥命的折子,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批下,並且還買二送一的送了一個給紀長澤祖母封誥命。
魏君燦要生的時候,旨意已經在快馬加鞭的路上了。
等到孩子已經能睜開眼,躺在搖籃裡,被紀長澤拿著撥浪鼓逗弄,而還在坐月子的魏君燦含笑看著的時候,旨意也到了。
即使之前在丈夫成為知府時,出身官家的魏君燦就知道自己能得誥命,可當聖上的旨意真的來了,她從此就真的是“夫人”的時候,她還是頗有一種在做夢的驚喜。
紀長澤笑著故意作怪,對著她假模假樣的行了個禮:“小的見過夫人,恭賀夫人。”
魏君燦被他逗的不行,心底的不真實感也消去了不少。
紀長澤說:“雖說岳父岳母必然已知曉此事,但到底還是要你親自告知才算得上鄭重,我母親的誥命恐怕也快要到了,我這就修書一封與家中去,一會你也寫信告知岳父岳母,也好讓他們安心。”
魏君燦點點頭,看著夫君出去後,叫人來拿了筆墨。
斟酌了一會,居然不知道該寫什麼。
從前沒生子,雖也敬重父母,卻不知道他們希望自己如何,如今初為人母,每次聽到孩子咿咿呀呀的聲音,她的心便能軟成一團。
最常想的不是這孩子長大後如何出人頭地,又如何考上進士,而是希望他的一生能夠平平安安,不求大富大貴,也不求如何有權利,只要他過得好,過得開心便好。
再回想,當初她嫁給夫君,父親母親都是愁眉苦臉,那時她以為他們是因為自己稀裡糊塗下嫁而為她難過,如今想來,恐怕父母親擔憂的是他們對夫君並不了解,怕夫君待她不好,怕她適應不了比之前差的生活。
回身一看,清晨不耀眼照在身上很舒服的陽光下,生下來短短時間便養的白白胖胖,胳膊肘都是圓潤的兒子正在搖籃裡睡著覺,旁邊有丫頭一邊繡虎頭鞋一邊守著。
之前娘親生弟弟的時候,她雖然年雖小,卻也記得一點娘親坐月子的時候是個什麼模樣,產婦不可見風,門窗便都關得嚴嚴實實,生怕有一絲的風透進來,不能洗澡怕涼了身子,身上便始終臭著,那時娘都不肯讓爹進屋,就是怕爹爹看見了那副景像。
而如今她做月子,因為用了玻璃窗,即使都關上窗戶屋內不透風也不妨礙外面的陽光透進來,她躺著的是夫君特地叫人做的炕,雖然如今天氣冷了,可底下卻暖和的不得了,因為屋內也熱,雖還是沒洗澡,但也能擦擦身子。
如今身上清清爽爽,身子恢復的好了心情也好,孩子生下來後便乖得很,雖然吃著母乳,但一鬧騰起來便是由奶娘和丫頭們帶著,有時候夫君辦完公務也會親手來幫孩子換尿布。
幸福便是這樣吧,一點一滴,慢慢透到心裡。
就算夫君沒有當上知府,還是那個小小的垂柳知縣,她也會覺得很開心。
魏君燦一笑,提筆沾了墨水,在紙上寫下:父親母親親啟……
她要告訴父親母親,她如今的生活過得很好,就算是夫君如今成了知府,得了聖上看重,也沒有半點慢待她,相反,官府裡若是有人請夫君去青.樓,他向來都是嚴詞拒絕,從不肯接近其他女子。
對著孩子,他也從來不相信抱孫不抱子一說,該抱抱,該逗弄便逗弄,孩子與夫君十分也十分親近。
若是當初沒有那個意外,而是按照父母親原本的打算為她尋一個家世相當的夫婿,即使對方人好,恐怕也沒有夫君這樣好了。
正在守著小主子的丫頭無意間一抬頭,便見著自家主子正一邊寫信,一邊嘴角噙著一抹好看的笑。
她也安心了。
主子心情好了,她們底下的下人才能過得放心,她定然要好好照顧小主子,老爺可是說了,如今她即將出嫁,老爺可是與夫人說了,到時候她出嫁時,還要給她嫁妝,允許她從官衙裡出門。
她無父無母,是將自己賣過來的,卻能在出嫁時得官衙撐腰,怎麼能不感激涕零。
等到出嫁後,她還要回到府中來,好好的伺候老爺夫人和小少爺一輩子。
那邊的紀長澤到了書房刷刷刷寫下一封信,派了人去快馬加鞭送到他老家。
送信的人也十分熟門熟路,大人十分孝順,每次搞出了什麼新鮮東西或者是什麼好吃好喝好玩的,都會弄出一份來送到老家去。
按理說這是私人單子,底下的人卻為了搶這個差事搶破了頭,甚至還特地猜拳,贏了的才能接。
沒別的理由,大人大方啊!
送一次信也耗費不了多長時間,一路上還可以用公費吃吃喝喝,等到回來後,不光能夠得到大人的感激,還會有獎賞。
這些錢對於烏縣丞他們來說定然是看不上眼的,但是對於底下這些俸祿少的可憐的人來說,簡直就是天降橫財。
因此他們恨不得紀大人一天發一封信才好。
當然紀長澤沒那麼誇張,頂多也就是一個星期發一次東西到老家,因為每次勞動人家騎馬跑來跑去他還覺得挺過意不去的,拉著屬下三人組開了一個“我們要不要搞個快遞”的小會。
至於三個人是如何喪氣滿滿怨念叢生……他不看就是了,看不到就等於不存在,相當完美。
等到看著送信的人走了,紀長澤回到屋內,搓搓手,開始一臉嚴肅正經的寫了一封全是隱晦拍馬屁的信。
是的,這封信是寫給皇帝的。
自從成為皇帝的心腹(自封的),他就充分發揮了臭不要臉精神,在自己的請安折子裡面添了不少私貨。
皇帝其實也是個苦差事,底下的人太多了,每一個還要在定點的時間發請安折子。
因為這是個傳統,大家也都沒什麼新意,基本上開頭都是干巴巴的一句:陛下聖安,臣xxx給您請安,最近天氣好,臣會想到您,天氣不好,臣也會想到您,雖然遠在x地,但是臣心底一直是掛念著陛下的巴拉巴拉。
一摞摞的折子,都是千篇一律毫無新意,除了筆跡和名字不同別的幾乎都一毛一樣,皇帝就算有十八雙眼睛也看不過來啊。
但是能怎麼辦呢,他又不是個昏君,底下的人掛念著自己特地請安,難道還能扔在旁邊不搭理寒了臣子們的心嗎?
沒辦法,看唄。
不光看,還要一個個的回復:朕知道了,朕看見了,朕知道你的心,朕這邊天氣也不錯,愛卿注意身體。
回復一兩個還好,回復那麼多摞,還不能讓別人替,簡直就是個又累又苦的苦力勞動者。
而每次做這些事的時候,皇帝最期待的就是看到紀長澤的請安折子了。
文字幽默,言語風趣,偶爾還會說一下當地的趣事,間或夾雜著幾個美食方子和十分生動形像的形容這個東西有多麼多麼好吃,吃了之後幸福感有多少多少。
在一通枯燥的請安折子中,紀長澤憑借著他那得天獨厚的甜言蜜語成功從其中脫穎而出,成為了皇帝上班生活中的一股清流。
這麼漸漸的,即使皇帝壓根不知道紀長澤長什麼樣子(以前見過但那時候沒放在心上早就忘了),但紀長澤在他心中的地位的確是越來越重了。
如果這是一個加好感度游戲的話,估計紀長澤耳邊能一直聽到“皇帝好感加三”“皇帝好感加五”的提示音。
皇帝甚至已經迫不及待的要等著過年時召紀長澤回京,雖然不能把人叫回京城來上班,來溜達溜達總可以吧。
因為紀長澤偶爾也會提及一下自己和妻子多麼多麼恩愛,妻子是多麼的溫柔可人善解人意落落大方善良優秀,主動幫他分擔扶孤院等的壓力,雖然是大家千金,身上卻全然沒有傲氣與驕縱之氣,當初他任垂柳知縣,縣衙破舊的不得了,她卻從沒有抱怨一句,反而還偷偷用嫁妝貼補家用。
正是因為看到了身為大家千金的娘子這般,他才堅定的決定要賺錢,要改善垂柳環境,這才造了元花胰,以元花為名,也是因為元花在垂柳當地素來有誇耀女子的用意(在紀長澤到了後才素來),他覺得,以元花比作自己那完美的娘子,簡直太合適了。
因為紀長澤的各種明裡暗裡吹捧,皇帝不光對他和他的夫人有了好感,連帶著,對著魏大人這個教導出這樣好的女兒的人,也有了好感。
說起教導子女來,他竟然還比不過一個臣子。
之前他特地讓皇後去訓斥那個膽敢左右皇家選人的三皇子側妃,誰料到訓斥完了之後,原本還對著那女子寵愛無比的三皇子立刻冷落了她,甚至還大有要冷落到底的意思。
倒不是說皇帝不想看到兒子冷落那個毒婦,只是之前你還蜜裡調油呢,只不過是讓皇後訓斥了一下就立刻翻臉,不光慫,還特別的沒擔當。
要不怎麼說皇帝難伺候呢。
兒子要是在皇後訓斥完了之後還寵愛那個女人,他只會心底冒火覺得三兒子是不是沒把他們放在眼底,居然還敢喜歡他們厭惡的人。
現在人家聽話的不去寵著改冷淡了,他又冒火,覺得這個兒子以前看著伶俐,如今看來,伶俐是凌厲,就是太沒擔當了一點,這還是他兒子嗎?
再加上他居然能夠寵愛那毒婦那麼長時間都沒看出來她的真面目,可見是沒有識人之明的。
之前他還把這個兒子加到了“皇位競爭表”裡面,如今看來,他一沒什麼太突出的能力,二又太慫,三還是個眼神不好的,連人家魏家養出來的女兒都比不上,還競爭個鬼,老老實實呆著以後做個王爺吧。
三皇子自然是不知道父皇把自己挪出了“皇位競爭表”,但他可以很明顯的感受到父皇最近對自己越來越冷淡,看著他的眼神也再也沒了以前的期望滿意。
而這一切,都是從父皇讓母後訓斥了自己的側妃開始的。
當時父皇並沒有說緣由,只是傳話給了母後讓她訓斥,但父皇向來不會插手後宮,也對他們這些兒子的正妃側妃沒什麼興趣,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讓母後訓斥。
定然是那個女人不知道做了什麼事惹到了父皇,只可惜無論怎麼問她都只是哭訴從未見過陛下也從來沒做過得罪了陛下的事。
三皇子心底已經將這筆賬都記在了側妃身上,可想而知她的日子好過不到哪裡去了。
恐怕當初她是跌破頭了都想不到,自己費盡心機,不惜毀了競爭對手清白也要嫁的三皇子,最後給她的,竟然是終生的冷清。
而被禁足在屋內,她還能聽到外面小丫頭們嘰嘰喳喳的說話聲。
“聽聞宮中多出了一個叫做火炕的玩意,明明天冷得很,躺在它上面卻又熱的不行,陛下那兒已經用上了,還下令給皇後娘娘也做上,如今各宮都想要著呢,也不知咱們三殿下能不能有。”
“三殿下可是皇後娘娘嫡子,自然是該有的,這火炕真有這麼厲害?”
“可不是,好像是從前的垂柳知縣,如今成了知府的那位紀大人進上的,之前玻璃也是,這位紀大人怎麼這麼厲害,我聽小盒子說,他干爹的親哥哥就在陛下身邊隨行,雖紀大人外放,可陛下卻對他十分看重。”
“自然該看重的,紀大人都進獻給陛下多少寶貝了,先不說了,如今太陽都出來了,我得去曬被褥了。”
她呆呆的聽著外面那些人說話。
從前的垂柳知縣是誰,她自然是知道的,魏君燦的夫君,也是她隨手找到的一個貧困學子。
她身邊有人嫁給這種學子的,這些男人,一向是越是家貧,越是心底倨傲,瞧不上下嫁給自己的官家小姐,大部分的人對於大家千金下嫁給自己,想的並不是“她如何如何好我要如何如何珍惜”,而是“就是因為我這般優秀她才嫁給我”。
官家小家下嫁,除了那些自有手段和心機的,大多都過不上什麼好日子,因為她們除了要面對自以為有才的夫君,還要面對可能大字不識的鄉野公婆,他們不識字,將“優秀”的兒子當做最厲害的人,覺得女子嫁到了自己家便應該做牛做馬,甚至女子的父親也應該立刻為兒子鋪路,若是媳婦娘家幫忙了,便得意是他們兒子厲害,若是沒幫忙,就怪兒媳婦不幫襯。
她看的太多了,所以一開始她就想要嫁到皇家來,好歹成為皇家的妃,名頭上都比別人強出太多。
至於魏君燦,要怪就怪她倒霉,誰讓她恰好撞到了自己手上,誰讓她那麼愛出風頭,若不是魏君燦搶走了自己的風頭,她怎麼可能會出手。
就該讓魏君燦嫁給這樣一個人,下輩子就在沼澤地裡掙扎。
而她,卻能成為三皇子的側妃,日後若是三皇子登基,她還可能成為皇妃。
可如今,一切都變了。
按理說應該相信魏君燦是個蕩.婦慢待她,自己文采也不突出,就該在垂柳那樣的小地方做一輩子微末小官的紀長澤竟一躍成為了知府,如此得聖寵,魏君燦都有了誥命。
而她,卻不知為什麼糟了訓斥,連三皇子都冷漠對她。
她趴在門邊,怎麼都想不清楚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魏君燦的夫君明明是個低賤商戶,他應該愛錢,應該自大,應該在山高皇帝遠,魏君燦的娘家幫襯不上的時候冷待魏君燦才對。
可為什麼,他會那麼好。
她不甘心,也不相信世界上所有的好事都能讓魏君燦給占全了。
就算紀長澤對魏君燦好,他那是商戶,眼界應該淺顯的父母難道不應該挑魏君燦的刺,不應該在他們的兒子成了知府後,張羅著要給紀長澤納妾繁衍後代嗎?
***
“納妾?”
頭發花白的紀爺爺坐在門口,一邊曬太陽,一邊眯著眼聽著面前人討好的與他講話。
“可不是,如今紀大人已然是知府了,聽聞還是一個妾室都沒有,這說出去可有點掉面子,老太公您看,我家的孫女年芳十六,秀外慧中,相貌性子那是沒的說,又一心仰慕紀大人,您看……”
紀爺爺摸了摸胡子,擺手:“我家長澤不納妾,不納妾,他忙得很,哪有時間再去娶個女的來家裡。”
來人神情一僵,怎麼都沒想到拒絕的原因居然能是這個。
他還想再說幾句,紀爺爺已經眯著眼開始坐著打起瞌睡來了,旁邊伺候著的下人趕忙上前;“馬老爺,老太公年紀大了,人也越發糊塗,最近經常這樣坐著坐著就睡了過去,您要不改日再來?”
那人到底不敢叫醒紀大人的爺爺,只能遺憾的離開。
等到他一走,紀爺爺立刻睜開眼,冷哼一聲。
長澤經常送信送東西來,可是沒少跟他們說如今官場上的事,現在他突然坐上高位,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想要把他拉下來,官衙裡面盯著他的人比比皆是(全都是他心腹),他既要管著州府,還要收尾垂柳之前留下的事,每天忙得腳不沾地(不是躺著就是坐著),簡直連回內衙的時間都沒了,底下那些想要把他拉下去的人還給他找事,要送女人給他(想討好上司)。
他哪裡有時間去應付這些女人,夫人還會因為與他感情好,心疼他事務繁忙,而不去打擾他,只想著讓他長命百歲,可這些以色侍人的女人卻不會這麼想,若是真的讓她們入府,只怕她們簡直恨不得要榨干他。
反正她們只要恩寵,是不管他身體的。
為此他十分苦惱,屢屢拒絕,也還好夫人不介意犧牲自己的形像,與他合伙演了一出“母老虎”的戲份,這才打住了底下人送女人的想法(都忙得壓根沒時間再去想怎麼討好上司)。
老太公是識字的,他一邊心疼孫子權利越大責任越大居然這麼辛苦,一邊直接推掉了老家這邊想要巴結他們家想要送女人上門的人。
直接說“這些女人如狼似虎我孫子每天忙得不行哪裡時間應付”肯定是不行,也還好他年紀大,輩分高,每次對方還想再說直接裝糊塗或者裝睡,屢試屢爽。
又為孫子推掉了一朵爛桃花,他心滿意足的站起身,問著身邊的小廝:“今天長澤有派人送信來嗎?”
“進日還沒有,但是算算日子,恐怕就是這幾日了。”
下人小心的扶著這個家中輩分最高的老太公,問著:“老太公要去哪?”
“就去看看你們太夫人,看她在干嘛呢。”
太夫人在給重孫子做衣服呢。
她年紀大了,眼睛倒是還好,正細細密密的縫著小衣裳,紀爺爺來了看見了,笑話她:“你費這個勁做什麼,長澤君燦他們手邊多的是下人,孩子還能缺得了衣裳穿?”
“別人做的,哪有我這個太奶奶做的好。”
紀奶奶與紀爺爺一起過了一輩子了,也不怕他,說話隨意:“從前我還怕自己想去找長澤又受不了路上的苦,如今長澤三天兩頭的派人送東西送信來,倒是如同他還在我們身邊一般。”
兩人正說著話,紀父來了。
因為紀長澤也給了他一份元花胰供貨渠道,雖然少,但紀父自覺兒子成才,自己也事業得意,最近走起路來都是虎虎生威。
見到爹娘,先給他們行禮,接著隨手說起了今天去喝酒,結果有一個人非要把他的女兒嫁給自己兒子做妾的事。
紀爺爺和紀奶奶神情立刻警惕起來:“你推拒沒?”
“自然是推拒了的。”
紀父回答的相當快,見此,二老這才回了他一個滿意的眼神。
三人相視一笑,一切只在不言中。
今天也是在為保護長澤不被榨干而努力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