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師求榮的奸臣(3)
與劉生彥分別之後,紀長澤徑直回了府,原主在朝中歷練這許多年,可不光只歷練出了個笑面虎的本事。
他年少時也是以聰慧出名的,雖說後來走了歪路,但心機手段心狠程度可半點不遜色於人,府中主母雖然閉門不出不管府中事,但這麼久下來依舊井井有條。
反正無論他們私底下如何,當著府中老爺的面,那是半點不敢放松的。
正在做事的下人瞧見紀長澤了,立刻放下手頭事恭敬行禮:“老爺。”
“嗯。”
紀長澤簡短應了句,便徑直走到了府中最偏僻的一個小院裡,這裡本來是個廢棄不用的柴房,當年李小姐李梓茜知曉丈夫“大義滅親”了父親,自老家回來後,便自己將自己關在了這裡面。
她不肯出來,只道是要為父親祈福,這種自我囚禁的情況倒是正合原主心意,面上做出一片深情模樣,好吃好喝好穿都往這院子裡送,只將妻子當做刷深情.人設的工具人。
既要做表面功夫,自然會做好,這院子雖然偏僻且小,丫鬟僕從卻是不少,四處都打掃的井井有條,只門緊閉著,李梓茜自己不出來,也不許丈夫進去。
於是紀長澤便只站在門外,對著見到他便立刻小心行禮的看門丫頭問:“夫人今日可用飯了?”
“回老爺的話,夫人用過飯了。”
紀長澤又問:“用的什麼?”
看門丫頭一愣,這題她不會啊。
她趕忙低頭:“今日去廚房的是桃花姐姐,奴婢沒看都是些什麼菜。”
李梓茜身邊的大丫頭桃花正好聽到外面有聲音出來看,恰好聽見這話,趕忙回道:“回老爺的話,今日夫人用的是鵪子羹,五珍膾,三鮮湯。”
“嗯,只吃了這幾樣,再沒旁的了?”
桃花猶豫了一下,還是答了:“今日清晨夫人曾說過想吃燉鹿肉,只是廚房今日沒采買鹿肉。”
穿著一身紅色常服的紀長澤抬眉,冷聲道:“你們便是這般伺候夫人的,廚房沒了,就打發他們去買,我不是說過,夫人想要什麼就給她嗎?”
桃花聽著他嚴厲的聲音,心裡一怕。
知曉在朝中頗有權勢的老爺出手狠辣,趕忙解釋:“奴婢打發人去買了,只是廚房道今日許多賣鹿肉的鋪子都無鹿肉,許是因著流民在京城周圍的緣故,那鹿十分難打,許多獵戶都未曾捕到,夫人聽了,便說算了。”
紀長澤聽了,又說了幾句才走,桃花望向自家老爺那遠去背影,松了口氣,轉身回了院中。
院子裡,夫人的陪嫁徐嬤嬤正借著日頭,站在院子裡認真曬桂花,見她進來,問了句:“方才是誰來了?”
“是老爺,問了問夫人吃了什麼。”
桃花上前跟著幫忙。
徐嬤嬤昨天瞧見桂花開的正好,便說夫人未出閣前最喜歡吃桂花糕,今日起來了就親自摘了桂花,一朵朵挑選,又洗干淨,擺放的整整齊齊曬在日頭下。
桃花一邊幫著挑選桂花,一邊就將方才的事與徐嬤嬤說了:“嬤嬤您是沒瞧見,老爺方才一聽我說夫人想吃鹿肉卻沒吃著的時候,臉色十分難看,我嚇得都不敢動,後來我說了是買不到鹿肉,老爺臉上神情才緩和下來,又叮囑我夫人往年這時節都要病幾場,讓我注意關窗,好好照顧夫人。”
她略有些替自家夫人高興的道:“聽聞老爺在外面十分威風,乃是朝中一等一的人物,可到了咱們夫人這卻這樣細心體貼呢,一會兒我便進去與夫人說,若是夫人知曉老爺這般關心他她,必定開心。”
徐嬤嬤聽了這話,神情略變了變:“好了,夫人愛清淨,不愛聽這些,這些話與我說說就罷了,莫要在夫人面前說。”
桃花進府的時候,那件事已過去六年,此事外面的人也許還有談論的,在紀府中,所有知道這事的下人卻俱都是噤口不言。
畢竟當年凡是談論這件事的下人,都被打了一頓發賣出去,長久下來,一些後來再入府基本不出府如桃花這般的下人自然也不會知曉。
他們只看到了老爺對夫人的討好與體貼,以及夫人因為身子病弱常年在屋中禮佛,因此,不少人都十分不理解為何夫人要這般冷待這樣一個相貌好有權有勢還愛重她的丈夫。
徐嬤嬤曬好桂花,又吩咐人將書房裡的書拿出來曬曬,再做了會針線活,等到要回屋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嘰嘰喳喳的小丫頭說話聲,她皺起眉,出去訓斥幾句:“嚷嚷什麼這麼大聲,成天鬧騰,不管你們,還越發沒規矩了。”
“嬤嬤。”
“嬤嬤好。”
“嬤嬤,歡兒方才去廚房提熱水,瞧見廚房裡大師傅正在剁鹿肉,就問了問他哪裡來的鹿肉,您猜猜,大師傅說這鹿肉是哪裡來的?”
徐嬤嬤虎著臉:“我怎知曉,許是有獵戶獵到賣與府裡的著。”
“錯了錯了,嬤嬤您一定想不到,大師傅說,這鹿肉是老爺出去獵來的。”
徐嬤嬤一驚:“老爺?”
她第一反應就是不信:“死丫頭,連我你也誆?老爺都許多年未曾打獵了,怎會親自獵鹿。”
“我哪裡敢騙嬤嬤,您不相信,問問老爺身邊的福泉,我方才碰見他,他也是親口與我講,說老爺帶著他騎馬出去,直接就去了小胡山,瞧見鹿之後,隔著那麼老遠,一箭就射死了。”
“福泉還說,老爺就是奔著鹿去的,射死那頭鹿之後就回來了,大師傅與我講,老爺親自把鹿送去的廚房,讓廚房趕緊給夫人做好燉鹿肉送過來呢,定然是聽說了夫人早上想吃鹿肉卻沒有的事了,老爺對夫人可真好。”
小丫頭們也跟著嘰嘰喳喳的羨慕起來,她們大多年歲小,也不過十三四歲,個個都有活力,說起話來,那是說上十天八個月也說不完的。
徐嬤嬤本來是想訓斥一下,但瞧著她們那年輕快活的臉,便想起了夫人十幾歲的時候,那時,夫人也是這般的日日歡快,哪裡像是如今這般,歡快沒了,只剩下死氣沉沉。
她嘆口氣,沒再管這些小丫頭們,轉身進了屋。
屋內,李梓茜正垂眼靜靜抄寫佛經,她生的秀美,皮膚白皙,如今雖三十多歲,面容卻並不顯老,只是因常年見不著太陽,膚色有些過於白了。
“夫人,歇歇吧。”
徐嬤嬤遞了茶水給她,見李梓茜接過茶水,試探的將紀長澤為她獵鹿這事說了。
“老爺這多年對夫人始終如一,只因著夫人想吃鹿肉,老爺便能立刻出門獵鹿回來,奴婢瞧著,不像是裝的,夫人不如與老爺心平氣和的談一談?也許當年的事有誤會?”
她見李梓茜不語,小心翼翼又接著道:“夫人也該想想樂平小姐,雖說劉夫人與劉大人對樂平小姐極好,但他們家不還有個老太太嗎?老爺可是朝中二品,樂平小姐在劉家老太太手底下過日子,哪有在老爺夫人身邊來的好?”
“好了,莫要說了。”
李梓茜終於開了口,淡淡道:“嬤嬤記性不好,怕是忘了,樂平是劉家的孩子,怎會到我府中生活。”
徐嬤嬤嘆口氣:“夫人,奴婢觀老爺行事,的確是對夫人愛若珍寶,夫人才三十多歲,不該就這麼磋磨在這小院子裡啊,您就放過自己吧。”
她算是看著李梓茜長大的,說句違背規矩的話,在她心裡,李梓茜就如她自己的女兒一般,眼睜睜看著曾經那樣天真快活的小姐如今自我折磨,她心裡難受。
徐嬤嬤也恨紀長澤,恨他那樣出賣他們家老爺,可再恨,日子也還是要過,李梓茜最好的年華已經在這裡度過了,她不想曾也是個古靈精怪的小姐就這麼一輩子困在小院裡。
這些話,李梓茜知道她是為自己好,但她不想聽進去。
“我累了,嬤嬤下去吧。”
說完,她徑直躺到了榻上,聽著徐嬤嬤嘆息一聲後,就是輕輕地關門聲。
屋內再次只剩下她一人。
李梓茜睜著眼,望向拔步床上方的雕花。
這拔步床是她出生不久就開始做的,到她出嫁那天,這床也就跟著嫁妝來了紀家,也許在父親活著的時候這床只是床,可等到他含冤悲憤死去後,看到這床,李梓茜便想到父親。
如何能放過呢?
紀長澤,她的夫婿,她視為此生要一起走下去的人,站在朝堂上,加入到了冤屈她父親的行列中,父親的一生清名,就這麼變成了臭名遠揚。
她怎麼能,又怎麼可以放過。
至於將樂平接到身邊來的事,李梓茜更是想都沒想過,她實在是怕了,她看不透紀長澤。
為什麼他可以表現出對她的深情愛重,對父親的尊敬信任,還說出了父親就猶如他親父的話,句句真誠。
到底是怎樣深的心機,才可以這樣偽裝十年,二十年,才能騙過她,騙過父親,騙過天下人。
前一個月,她才收到紀長澤的信件,又是說思念她,又是擔心她肚子這麼大了還要一個人在老家,那樣的濃情蜜語,那樣的關懷備至。
她那時是多麼甜蜜幸福啊。
一個月後,就知曉了對方當朝污蔑她父親意圖謀反。
不過短短一個月。
回到京中,面對著溫言相勸,試圖告知她父親真的謀反的丈夫,李梓茜撕心裂肺的大吼大叫。
紀長澤明明知道的,父親不可能謀反。
她知道他知道的。
那時,望著始終溫柔一副包容她模樣的人,李梓茜突然有了個可怕的想法,也許不是紀長澤變了,而是他一直都沒變過,哪怕是到了現在,他的偽裝都沒卸下來過。
這樣的人,太可怕了。
若是女兒在他們身邊,誰知道紀長澤會不會前腳還在疼愛著孩子,後腳便毫不猶豫將那孩子拋棄。
想到好端端住在劉家的女兒,李梓茜的心中平靜下來,合上了眼。
想,娘不要你過得有多萬眾寵愛,只要你快樂平安。
那邊,紀長澤一進書房,就在桌子上看到了劉生彥的調查資料。
原主這麼有權勢,又心機深熱衷於排除異己,手底下自然養了不少人,昨天下令調查的,今日便已然查清楚了。
他拿起這份調查報告,一邊吃水果一邊看了起來。
劉生彥其人,雖然因為是庶子從小到大沒少受委屈,但雖說大文朝以孝為先,他那嫡母卻也不能堂而皇之的磋磨庶子。
內宅裡的手段,缺衣少食是不能的,份例該是如何就是如何,否則若是傳出去,嫡母的名聲也要毀了。
別看如今劉生彥一家子被扣在府中不讓分府別過,他的那點子俸祿也都以孝敬為名到了嫡母手中,但平日裡,嫡母見了他,那也是要帶上三分笑,不敢落下一點“慈母之心”的。
於是,在對方同樣看重名聲的情況下,劉生彥又是個心大的,在嫡母那受的罪倒不是很嚴重(他自認為),不過就是生活水平上艱辛了一些,旁的倒是還好。
只是他自己心大,再加上又是男丁,不怎麼在乎他人視線,於他家中娘子和孩子來說,那位名義上的婆婆,便格外難纏了。
劉生彥沒納妾,一兒一女都是劉夫人生的,大女兒劉樂平今年十六歲,小兒子劉樂安今年十一歲,劉樂安還好,要上學,平日裡很少和劉家的老太太相處。
劉夫人和劉樂平就不行了,身為小輩,又是女眷,光請安就要每天去一次,一般出門做客,也都是要先問過老太太,若是去尋常人家還好,如果去的是什麼勛貴人家,那必定是要塞幾個老太太親生孫女的。
出門在外都這樣了,可見平日裡在後宅如何。
母女倆現在就處於一個”吃了很多苦吧,也沒有,但說沒受委屈吧,倒也不是,發火吧,都是小事不好發,不發火吧,心裡憋屈”的境地。
那老太太仗著孝道,行事情理上又都勉強說得過去。
府中有了新布,好看的,適合年輕小姑娘的,她給自己的喜歡的孫女,最後好看的布分完了,只剩下顏色灰暗不合適年輕小姑娘的給劉樂平,那也挺正常不是?
出門做客,一個勁誇自己喜歡的孫女,再用那種疼愛孩子的語氣溫柔說兩句:
“我們家樂平這孩子,別的都還好,就是性子太枯燥了些,平日裡啊,那是半天不說一句話,瞧瞧,嫌她姐妹們不會說話,也不與她們玩,真是個小孩子。”
不與人交流,和姐妹相處不好,性子如同稚童,這在男丁身上可能沒有什麼,但放在未出閣的女子身上,簡直就是在往她名聲上抹黑了。
偏偏,老太太每次都是以長輩慈愛的態度說的,劉樂平也不能反駁,只能忍了她。
劉夫人倒不是個能吃虧的,知曉後,立刻也學著老太太的樣子,做著慈愛的模樣,在與人說話時“不經意”的說了說老太太嫡親孫女的小缺點。
她來了那麼一出之後,老太太才算是勉強消停。
讓人調查劉生彥,結果資料裡劉生彥就占了一頁,其他的全都是他府中那窩子糟心事的。
紀長澤耐心看完了,只覺得也還好劉生彥缺心眼,不然換成別人,在這樣的嫡母手底下長大,還不得被這種暗搓搓的打壓弄的消沉不起。
也就是劉生彥了。
傻,以前他還小的時候,老太太說他一句,要是哪句不符實,他就能直愣愣的問出來,搞得嫡母下不來台,最後只能放棄這招。
不過他是男丁,到底與更加重視名聲的女子不一樣。
紀長澤手敲敲桌子。
劉樂平,便是他的親生女兒了。
不過,劉生彥肯定是不知道孩子是紀長澤的。
應當知曉不是親生女,不然也干不出閨女還沒滿半歲,還是個奶娃娃的時候,就嚴格不進她“閨房”的事。
他想了想,還是覺得得弄明白劉生彥到底知情不知情。
劉家小院裡。
劉生彥對著那封信上寫的名字左看右看。
沒錯啊,就是因為踩了紀長澤的鞋一腳,結果被這家伙找了個由頭報復的小官。
紀長澤把人弄走,又讓他把人給救出來,這是折騰什麼呢?還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依照他如今地位,想救個人還不容易,直接調回京城都沒問題。
劉生彥干實事還行,思考這些就不太行了。
他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來,實在沒轍,出了書房,到了閨女房門外,門是開著的,他就站在院子裡對裡面喊:“樂平,你出來一下。”
雖說時下對於男女大防沒有前朝那麼嚴,父母兄弟進女子閨房很正常,但劉生彥從來都沒進去過,就算要找女兒,那也寧願站在院子裡喊。
尤其是晚上換上夜間寢衣後的時間,他就算有事,也都是打發丫頭去,自己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見女兒。
裡面伺候的丫頭聽見了,趕忙對正在練字的劉樂平道:“小姐,老爺在外面喊你呢。”
劉樂平放下筆,走了出去:“爹,什麼事?”
“爹問你啊,若是有個人,他……”劉生彥巴拉巴拉說了:“所以你覺得,他為什麼要這般做?”
劉樂平認真聽完,思考了一下,不確定道:“若是真如爹爹那般,那人故意把人趕走,又悄悄救人,既然那人十分有權勢,若是被趕走之人的家人花錢買平安,他也定然不會如此秘密行事,許是,當初將人趕走這事便有隱情。”
“若真如爹爹所說,那人名聲在外,睚眥必報,既恨對方,為何不行些別的手段,而只是趕到遠處?因此女兒想,也許,是那人有難臨頭,趕走他的人知曉此事,這才隨便找個借口送他遠走,如果是朝堂中的人,爹爹可想想那人被趕走的那段時間,朝中是否有什麼會牽連人的大事。”
“大事……”
劉生彥想了想,還真讓他想出來一個。
那段時間,展西一個官貪圖錢財魚肉百姓,鬧得是民怨沸騰,鬧著鬧著,便有人提起了那官之前在位的官便十分好,而那官曾經任過大皇子身邊屬官,於是話題便轉到了大皇子當年如何好上面。
還真有人在朝堂上試探的勸說陛下將大皇子放出來,結果陛下直接生了氣,那人被罷官不說,當年與大皇子親近的官員們又倒霉了一波。
那個小官,好像的確是在大皇子手下做事來著。
“原來如……咳咳咳……我是說,為父早就想到了,只是考驗考驗你罷了。”
他恍然大悟,卻還要擺出早就料到的樣子:“好了,沒事了,你回屋吧。”
等到劉樂平回了屋,他才難掩興奮,快步走回了主屋,對著正在淨手的劉夫人道:“你說,我們女兒怎麼如此聰慧。”
“隨我,定然是隨我。”
說完這話,他自己就發現不對了,劉樂平不是他親生的,是當初他們的孩子死後,夫人悲痛難忍,又恰好撿到了這個女嬰,便帶回來撫養的,這些年夫妻兩人都將此事瞞得死死的,免得劉樂平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傷心。
都不是親生的,怎麼會隨了他呢。
於是劉生彥快速改口:“還是受我這個當父親的熏陶啊。”
房頂上,紀長澤聽完了夫妻對話,直起腰。
果然,劉生彥知道女兒不是親生的。
幫他養女兒這麼多年,視若己出不說,還犧牲自己,在智商上給予女兒極大的自信。
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