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陣細微的腳步聲被他耳朵捕捉到,朝著小院走來,腳步聲輕盈似是女子。
“娘親剛走半個時辰,怎麼又回來了?”楚望舒暗想。修出內勁後,五識六感敏銳了許多。
楚望舒閉上眼睛,繼續打坐調息,不再理會。腳步聲在院門一頓,旋即推門進來,在小院遛了一圈卻不進屋,而是在楚望舒身邊停了下來。
楚望舒閉眼調息,嘴上笑道:“娘,您這是早去早歸啊,莫非是太想念孩兒了,特地回來看一眼?”
那人噗嗤一聲,咯咯笑道:“是啊是啊,娘放不下你這個乖兒子、小混蛋。”
姬千渡臉色瞬間冷硬,睜開眼,皺著眉頭看身前姿容絕美的女子:“你來干嘛?”
楚浮玉眨巴著純真嫵媚的雙眸,撅著嘴,委屈道:“七弟這是什麼態度,不歡迎姐姐嗎?前幾日聽到七弟受傷,姐姐揪心了好一陣子。”
楚望舒不鹹不淡的笑了笑,平靜道:“勞三姐記掛了,我很好……還要修煉。”
這話就跟逐客令沒什麼區別了。
楚浮玉卻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從屋子裡搬來小板凳,托著腮坐在院子裡,笑吟吟道:“七弟神完氣足,精神抖擻,修為又有長進啦,可喜可賀!”
頓了頓,歪著腦袋,補充一句:“我就看看不說話!”
楚浮玉今天穿了件素絨繡花襖,青絲插一根雕花玉簪,外罩翠紋織錦羽緞鬥篷,素顏朝天,一顰一笑都風姿卓絕。
楚望舒眉頭一皺再皺,眯著眼審視這個論美貌不啻於水玲瓏,論氣質略勝一籌的三姐。水玲瓏氣質純澈如水,她卻是集嫵媚與純真於一身的妖精。她唯一比水玲瓏幸運的是她姓楚,然而這也是楚望舒最讓深惡痛絕的地方。
楚長辭眾多妻妾中有兩人最出挑,水妍姬是其一,另外一個就是個楚浮玉生母。楚望舒記得好像叫晏雲柔,他得叫一聲柔姨娘。出生小戶人家,但天生媚骨,風韻十足。據說柔姨娘出生的時候,有白狐叩門來賀,獻上獵物,被傳為狐仙轉世。
楚望舒對那位姨娘印像不深,只知道是個謹小慎微的女人,不爭寵不鬥艷,安安份份,膝下只有一女,所以日子雖然過的如履薄冰,但也不至於被雲氏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母親已經是艷名遠播的大美人,女兒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楚浮玉和母親不同,自小狡黠聰慧,八面玲瓏,雖是庶女卻在楚府如魚得水,楚府沒有嫡女,她形同嫡女。
楚望舒濃眉一揚,譏笑道:“三姐這察顏觀色,見風使舵的本事又見長啦。就是太心急了些,小弟雖然打了楚望雲那個腌臜貨一頓,可前頭還有楚望生這頭攔路虎,你不繼續觀望觀望?”
楚浮玉撩起鬢發,掛在耳後,似是沒聽懂他話裡的嘲諷,嫣然一笑:“七弟本事見長,模樣也越發俊俏,就是沒小時候可愛啦。你以前你這麼點兒高的時候,成天跟在我身邊跑,姐姐姐姐的叫。”
空靈清悅的歌聲飄入小院,一襲黑裙的水玲瓏蹦蹦跳跳的竄進院子,口裡哼著小調。
幫水妍姬做工的水玲瓏總會提前一個時辰回來做飯,這幾天水玲瓏過的很愜意,並不是物質上的滿足,而是來自精神層次的放松。眼下楚望生禁足在室,楚望生臥床養傷,其他庶子一改輕蔑鄙夷之態對楚望舒忌憚不已,因此再無人敢攔路調戲,也沒有下人敢當面頤指氣使冷嘲熱諷。小丫頭開心極了,覺得望舒哥哥從小就是靠譜的哥哥,將來也必是靠譜男人,玲瓏我也有農奴翻身把歌唱的時候。
猛地見到一位姿容俏麗的女子,桃花眸對丹鳳眼,先是一愣,而後反應過來,迅速低頭福禮,脆生生道:“見過三小姐。”
楚望舒眉頭立刻皺了皺。
楚浮玉從小凳子上起身,牽起水玲瓏的手,柔聲道:“叫三姐就夠了,玲瓏妹子出落的越發水靈啦,難怪七弟嚴防死守,把你看得牢牢的。妹子,別怪姐姐說話不中聽,這女人吶生的太出彩也不是好事,史書上紅顏禍水的例子比比皆是......”
“楚浮玉!”楚望舒壓抑著怒火的聲音從喉嚨裡擠出來。
楚浮玉看都不看他,目光憐惜,“但這並不怪你,你的苦姐姐知道,收養你的是水姨娘不是楚家,楚家對你有虧但無恩。這些年......委屈你了!”
水玲瓏眼圈紅了。
楚浮玉從左腕摘下那只湘木手鐲,戴在水玲瓏手上,嫵媚笑道:“這是三姐送你的禮物,好好戴著。”
楚望舒咳嗽一聲,對水玲瓏搖搖頭。
“嗯,謝謝三姐。”水玲瓏淚眼婆娑,自動忽略了楚望舒的暗示,乖巧又溫順。
楚浮玉笑著拍拍水玲瓏的手,側頭對楚望舒道:“七弟,三姐就不打擾你修煉了。”眨了眨風情蕩漾的眼眸:“不送送三姐嗎?”
楚浮玉待人處事上都無可挑剔,楚望舒也覺得找不出拒絕的理由,扯了扯嘴角:“走吧,我送三姐一程。”
楚浮玉嫣然一笑,蓮步款款走向院外,楚望舒緊隨其後,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院門,楚望舒加快一步與她並肩,默然前行了一段路,四下無人,楚浮玉這才頓足,側頭冷笑道:“很威風?”
說翻臉就翻臉,前一刻風情萬種,下一刻冷眼相對。
“為什麼不?”
“楚望雲算什麼?一個無根浮萍般的庶子,哪怕仗著嫡子的威風耀武揚威,也不過是無足輕重的人物。你能打斷楚望生的雙臂才算你本事,打斷楚望樓的雙臂你才真正鹹魚翻身。”楚浮玉冷笑連連,櫻桃小嘴吐出尖銳刻薄的語言:“你楚望舒以前是廢物,現在是強壯點廢物,有何區別?隱忍這麼多年,為了區區十兩銀子暴露自身?說你是廢物都侮辱了這個詞。”
楚望舒平靜的看著她,“我的事需要你操心?我是不是廢物關你屁事?你楚浮玉除了比玲瓏多一個楚字,還有什麼?奉勸你一句,小心玩火自焚。”
楚浮玉臉色一變,寒聲道:“你說什麼!”
楚望舒一聲冷笑:“賤人!”
“啪!”
楚浮玉甩手一巴掌扇在楚望舒臉上,俊秀的臉盤頓時多出一個鮮紅的掌印。
楚望舒盯著她那張如花似玉的臉容,面無表情說:“這巴掌我會還給你。”
姐弟倆瞪著對方,齊齊轉身,不歡而散。
牧野城外,一行三十二騎踏著凍的冷硬的驛道奔湧而來,入城時速度絲毫不減,在城門口呼嘯而過,守城門的士兵只是低頭行禮。
這行鐵騎踏入城中主干道,這才稍稍減速,龍馬墨綠色的蹄子踏在青石板地面上,噠噠聲整齊劃一。龍馬上的侍衛個個身穿黑甲,腰跨大刀,目光冷冽,一看便知是身經百戰的老卒。兩側行人駐足觀望,認出了這是楚家的鐵騎。為首的那名騎士面容古拙,身披血紅大氅,覆虎頭鎧,腰懸三尺青鋒劍,馬鞍處的鳥翅環上掛著一杆長槍。
此人正是楚家家主楚長辭,世襲的百戰侯,麾下悍卒五萬。絕對是牧野城權力巔峰的那一小撮人。落後一個位置的騎士,是個年輕俊朗的公子,劍眉星目,英氣勃勃。尤其是身覆戎裝,襯托出一股沙場鐵血的氣質,叫人眼前一亮。對於這個在牧野城大名鼎鼎的楚府嫡長子,行人們同樣不陌生。二十歲的練氣三重修士,就算擱在九老山裡也是年輕一代的中流砥柱。況且楚府大公子在領兵一道上頗有天賦,去年在平谷之野遭遇千人蠻夷狩獵隊,率五百精兵,以少勝多,斬敵首三百,俘虜六百人。名聲大震,被曲意奉承之人吹捧為“不輸先祖”的天才。
楚長辭每年夏冬兩季都會居住在軍營,當下九州人、妖兩族雖然立下長江之盟,大戰沒有,小戰不斷。東荒邊境還有十余個蠻夷小國,不入人族之列,不入妖族之種,茹毛飲血,野性難馴。冬季百草凋敝,萬物沉眠,獵物稀缺,蠻夷諸國又不懂耕種,故而冬天時常入侵村莊燒殺搶奪,甚至啖人肉喝人血,令人發指。
楚長辭此番回城祭祖,途中碰到一支三眼巨人的百人狩獵團,雙方在荒野上毫無征兆的來了一場接觸戰,楚長辭率領三十親兵剿滅了這支潛入牧野城境內企圖渾水摸魚的蠻夷,耽擱了小半時辰。槍尖還縈繞著血腥味,鞘中青峰血跡未干。
隊伍在主干道行了盞茶功夫,折轉方向朝北而去,道路變狹窄,策馬速度卻絲毫不慢,逼的行人馬車紛紛退避。直到龍馬的蹄子踏在這條叫做“三伏裡”的寬敞街道,楚長辭率先減速,他減速的毫無征兆,身後的三十親兵卻仿佛心有靈犀的齊齊減速,有條不紊。
三伏裡這條街,住著達官顯貴不少,兩側府邸俱是紅漆大門,門檻高到小腿,檐下大紅燈籠從四只到八只不等,門前坐兩尊石獅子。楚府在三伏裡最深處,占地面積最大,紅燈籠十八只,單是那大門上十八排十八縱的銅釘,就能彰顯出楚府的地位。除了城主府和監司樓,能在牧野城和楚家掰手腕的世族豪門還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