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西移,楚望舒帶著澹台吟月離開茶樓,他又變了一副面貌,蘇雲的外貌俊朗中偏向陰柔,典型的中州俊哥兒的形像,而他現在的身份是澹台皓月,多了一些西域人的粗獷和陽剛,臉龐線條分明。
兩人騎乘龍馬狂奔在城中主干道,澹台吟月趴在馬背上,顛簸的臉色慘白,望向楚望舒的目光既有幽怨,又有敬畏。
茶樓雅間之中,澹台吟月把澹台家的情況、人物事無巨細的介紹了一遍,重點描述澹台皓月的行為舉止,生活作風,前者還好,楚望舒與他相處了一個月,模仿起來不難。但一些生活上的細節,非親近之人不可能熟悉,好在澹台吟月和她那個名義上的兄長生活了二十幾年,更有過無數次床笫之歡,了如指掌。
澹台吟月惋惜道:“奴家原以為在劫難逃,一心等死,沒有心思再去剝澹台皓月的面皮,現在卻成了唯一的破綻,哪怕喬裝易容再相像,與本人終究有些不同......”
她話剛說完,就看見楚望舒臉上肌肉挪動,眉毛變濃變密,下頜骨微微朝外擴張,顴骨也凸起,連瞳色都變成淺灰色。這張臉她太熟悉了,熟悉的刻骨銘心,赫然就是澹台皓月。
澹台吟月的心情唯有震駭二字可以形容,易容術不稀奇,行走江湖誰不會點易容術,最上乘的易容術可以偽裝的與目標對像一模一樣,但絕對不可能憑空變化。這已經不是易容術的範疇。她畢竟是豪門貴族出身,眼光見識還是有的,單單是這一手,只怕不是練氣境那麼簡單了。
心中驚訝還未褪去,又聽楚望舒淡淡道:“最大的破綻不是面孔,而是我們,連客卿袁力都死了,你這個練體巔峰的反而毫發無損?”
二話不說,一掌拍在澹台吟月胸口。她當時就鮮血狂噴的倒飛出去,重重撞在立柱上,感覺自己要死了。
她醒來的時候,躺在楚望舒懷裡。
“不能讓人看出是新傷,所以我稍微處理了一下,讓你五髒傷勢反復裂開,修復,最後呈現苦苦支撐不及時治療就回天無力的情況。”楚望舒把她攙扶起來:“所以快點走吧,你要油盡燈枯了。”
澹台家的府邸在大宛城東部,它背靠穿城河流,房舍連綿,西域缺石料,但府邸的外牆石基卻有六尺高,俱是材質上佳的青石。
澹台府大門外,兩騎匆匆,龍馬嘶鳴著在門外的石板路上停駐,楚望舒踉踉蹌蹌下馬,本想第一時間去抱澹台吟月,剛邁出步子,便見澹台吟月朝自己搖搖頭,然後體力不支的摔下馬。
澹台皓月天性涼薄!
他大步奔向府門,門口守衛誠惶誠恐的迎上來,“大少爺......”
楚望舒擺擺手,神色匆匆道:“去通知家主,商隊途中遭遇變故。把三小姐送回內院,叫府上最好的大夫治傷,快去。”
他頭也不回的進府。
出發之前,澹台吟月給他畫過澹台府簡易地圖,標注過府中重要人物的院落,當然也包括澹台皓月。楚望舒一邊分辨方向,一邊觀察澹台府的格局布置。作為大宛城屹立百年的豪門貴族,澹台府庭院森森,青苔蔓延,盡顯百年世家的滄桑與底蘊,論規模不比牧野成楚府差,在地廣人稀的西域,府邸面積甚至更甚一籌,但房舍院落,回廊花園之類的建築不如東荒精致。中州人罵東荒人蠻子,東荒人罵西域人才是蠻子,西域人又罵中州人是娘子......地域歧視其實有一定道理。
不多時,他就找到了“自己”的院落,四合院的骨架,主屋正對院門,院子裡栽種花草,兩名俏丫鬟正在院中灑掃。
“公子!”丫鬟跪地見禮。
西廂房裡竄出來一群女眷,都是澹台皓月的妾室,瞧見澹台皓月,喜出望外。
楚望舒沒搭理鶯鶯燕燕們,徑直走入臥居。他在床榻上盤腿打坐,做出運氣療傷的模樣,心底揣測著,澹台家雖是大宛城顯赫貴族,相對於整個西域來說上不得台面,以九翼龍女的身份地位,想要什麼不過一句話的事情,澹台家敢不從?又或者是白虎雙煞自身覬覦澹台家的寶藏?但不管九翼龍女或是白虎雙煞,都不是澹台家能招惹的,白虎雙煞何必大費周折的潛伏在商隊裡,襲殺澹台皓月,以次混澹台府。這不合理。
是在忌憚著什麼?
一個澹台家自然不可能讓白虎雙煞和他們背後的勢力忌憚,一條大魚忌憚一條小魚的原因,只能是旁邊還有一條覬覦小魚的大魚。幕後也許還潛伏著一股勢力。
基於這種判斷,楚望舒才選擇偽裝成澹台皓月,而不是以力服人長驅直入。
“有點意思!”
楚望舒睜開眸子,聽見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門口,輕輕叩了叩門,“大公子,家主讓您過去。”
來了!
楚望舒笑了笑,聲音變得有幾分虛弱:“知道了。”
議事堂!
堂門緊閉,院子裡空無一人,主人議事的時候,奴僕都要被遣散。
楚望舒推開議事堂的門走入澹台府核心,門口鋪著松軟的羊毛地毯,地毯盡頭的太師椅上端坐面色沉肅的中年男子,紫衣華貴,不怒自威,面容與澹台皓月有幾分相似。檀木案幾上放著一盞茶,一尊口吐青煙的銅獸。
地毯兩邊的長椅上端坐三名中年男子,容貌各異,到了中年都有股內蘊的氣質,或凌厲或沉穩或淡然。
楚望舒一瞬間辨認出堂中眾人的身份,這個難不倒他,澹台府這一代共有五房,澹台皓月是長房嫡長子,其余四房都是家主澹台紅熊的兄弟。其中二房四房是一母所出的親兄弟。三房五房也是嫡子。庶出的兄弟沒資格接觸澹台家族權力核心。
“父親!”楚望舒先是朝澹台紅熊躬身,接著才是幾個叔叔:“二叔、三叔、四叔!”
“怎麼回事?只有你和月兒逃回來了!”澹台紅熊道。
“從中州返回一路上都風平浪靜,好不容易抵達狼牙客棧,本以為離家不遠,稍稍松懈了些,誰想陰溝翻船,被人奇襲,只有我和吟月逃了出來。”楚望舒臉上適時的做出心有余悸的神色。
“對方來了多少人數?功法招式上有什麼特征?”澹台紅熊皺眉。
“人數不多,大抵五十余人,但其中有兩位練氣八重的高手,我們幾無還手之力,孩兒第一時間選擇撤走。受了些輕傷,袁力客卿被那兩位高手纏住,沒能逃走。至於功法招式......孩兒並沒有久戰,看不出何方勢力。”
澹台紅熊目光一閃:“貨物損失事小,皓月你能棄車保帥,沒有留戀身外之物,為父很欣慰,可月兒是怎麼逃走的?”
楚望舒冷笑道:“那小賤人心眼活泛著呢,哪怕我死在哪裡,她都能活下來。”
澹台紅熊瞪了他一眼:“怎麼說話的,她畢竟是你妹子。”
三叔澹台紅鷹道:“皓月覺得誰會是幕後黑手?”
楚望舒不自覺的雙手交叉與腹部,大拇指相互叩擊,沉吟道:“我澹台家立宗百年,仇人多了去了,以往也不是沒有商隊被劫的事情,甚至還有聯合某處馬匪一起行動的。但偏偏在這個時候出手,而且出動兩名練氣八重的高手,總覺得有點大材小用的嫌疑。”
這個動作是澹台皓月的習慣,每當他思考問題的時候總會雙手交叉與腹,拇指相互叩擊,要偽裝成一個人,並不是容貌一致就夠了,更要注重小細節,尤其在親人面前,也許一個動作,一句話,就會讓你原形畢露。
“你的意思是......”澹台紅熊注意到他的動作,並沒有多想。
“會不會跟那件事有關?”楚望舒語不驚人死不休。
堂內眾人臉色一變。
“不要疑神疑鬼,但也不得不防,此時為父自有計較。”澹台紅熊沉聲道。
沒辦法繼續這個話題了。
楚望舒本來想套些有用信息,但見澹台紅熊幾人諱莫如深的樣子,顯然不適合繼續打探下去,越敏感的東西越不能深究,否則就會引起猜忌。
從議事堂出來,天色已黑,楚望舒借口療傷,打發了要求侍寢的幾波妾室,幾個美艷動人的小妾幽怨的離開了。
他躺在寬闊的床榻上,床架是用上好的柏鐵木雕琢成,浸過油,百年不腐,大家族的底蘊在小細節上展現無遺。楚望舒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麼走,澹台家並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他的假想敵是九翼龍女和另一股隱藏的勢力。虎口奪食似乎有些困難,他目前修為還不到小真境,肉身雖然強橫,但碰上真人境巔峰的高手,只要不與自身肉搏,他就沒任何勝算。
這種感覺,好像又回到了當年闖蕩九州,鬥智鬥勇的時候。這是個以武為尊的世界,但武力卻不代表一切,勝負乃至生死,取決於很多東西,比如智慧、計謀、謹慎、武力,天時、地利......等等,以弱殺強的例子比比皆是。所以境界修為很難決定一切。武力能解決一切的話,神帝早就一統九州,哪有妖族什麼事。
世界很復雜的,博弈不能全靠拳頭。
這時,房門被人推開,有人躡手躡腳的進來。
楚望舒翻身坐起,看著不請自來的女子,皺眉:“你來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