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鶴峰有大殿十二座,沿山道而建,主持大殿的俱是如今丹鼎派輩分最高的道士,其中以主殿金丹殿最為雄偉,金瓦紅牆,飛檐鬥角,牆體用的是方形石料堆砌,打磨精細,大殿雖然雄偉,卻絲毫沒有粗糙感,前殿**奉道祖和開派祖師的掛像,三丈鏤花殿門敞開,可見燭火跳躍。殿外的高台上立一尊青銅大鼎,鼎中插三支嬰兒手臂粗的大香,青煙裊裊升騰。走下台階,則是占地半畝的廣場,弟子們只得在廣場上參拜道祖。
楚望舒領著一眾娘子軍親臨戰場,略略看去,廣場上簇滿了人頭,不下千人。因人數實在太多,占不到好位置觀賞戰鬥的弟子退而求其次,爬到廣場邊緣的樹冠上俯瞰,居高臨下,視野反而更開闊。
也不知誰喊了一聲:“楚望舒來啦!”接著便聽到聲浪嘩啦啦湧來,由小極大,仿佛置身海邊,海浪從及遠處而來,水沫翻湧聲從遙遠模糊變得清晰有力,大概就是這種感受。
一簇簇目光投射過來,無形的壓力可以媲美巨浪臨頭,楚望舒是見慣了大場面的,面不改色,但身邊東竹蟬衣兩個丫頭有些怯場。楚望舒習慣的握住她們的手,兩個丫頭嬌軀齊齊一顫,渾身緊繃,更緊張了。楚望舒當即有些後悔,他這個習慣是被水玲瓏養成的,每次遇到事兒,她都是這般反應,而他就會握住她的小手,給她勇氣。想到那丫頭已是一具活死人躺在床上,楚望舒滿嘴苦澀。
他松開兩丫頭的手,踏步走入廣場,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路,霎時間你推我擋,一團亂。
走入場中,發現廣場中心二十丈範圍用細沙圈出了簡易擂台,白衣飄飄的莫尋仙懷抱寶劍傲然而立,拿目光斜睨他:“很好,終究是來了。”
楚望舒走到他身前十丈外停下來,好奇道:“你就這麼有把握自己必勝?”
莫尋仙搖頭笑道:“勝負無論,我只要站在這裡就可以。”
“懂了!”楚望舒點點頭:“你只是打頭陣的小蝦米,後頭是不是還有你兩個師兄等著?”
“說這麼做什麼,贏了我你自然知曉。”
話畢,懷中寶劍出鞘如龍吟,破空飛舞,在他頭頂盤旋了一圈,徑直朝楚望舒射去。這一招端的是出彩,引來許多弟子叫好。
破空聲尖銳,十丈距離眨眼間掠過,楚望舒感覺眉睫一涼,側了側腦袋,這柄迅捷如雷的銀白鐵劍便擦著他左側臉頰掠劃過,削弱一縷鬢發。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楚望舒不介意受傷,卻比較討厭斷人發絲。旋身握住劍柄,氣沉丹田,猛地一壓,將這柄鐵劍壓制丹田處,空著的一只手握住劍尖,沉沉一喝,卻沒有把劍掰斷,這個結果讓他一愣。腦後風聲凌厲,不得以棄了劍,回身雙臂交叉在胸前格擋。
嘭一聲悶響,莫尋仙疾奔而至,飛起一個膝撞在楚望舒雙臂。巨大的力道讓楚望舒生生滑退了十幾米。
莫尋仙落地後,右腳微微顫抖,詫異的看向他。楚望舒咧嘴笑道:“不痛,再來個近身戰試試?”
莫尋仙冷哼一聲,掐了個法訣,操縱飛劍對楚望舒襲擊。得知蠻力無法折斷這柄古怪飛劍後,楚望舒便不正面交鋒,一邊躲避總是從刁鑽角度襲來的利劍,一邊靠向莫尋仙,後者似乎知道他肉身強悍,不給他貼身的機會,楚望舒進,他則退,楚望舒退,他則用飛劍繼續襲擊。
圍觀弟子瞧的津津有味,都是有眼光的,看出楚望舒處在一個被壓著打的尷尬處境。
殿門外,插著三根粗大香柱的青銅大鼎邊,負手而立兩位頭發花白的老道士,衝和、衝虛,而今丹鼎派修為最高輩分最高的兩尊道門真人,前任掌座葛洪的師弟。他們可不是南山老祖那種墊底的真人,修道兩甲子,氣息之深厚,可以吊打南山老祖,兩人聯手,能打十個南山老祖。
衝和笑道:“師兄,你看長青的這個侄兒,有幾分勝算?”
看著更加老邁一些的衝虛撫須笑道:“兩人都藏著掖著,沒動真本事,看氣息應該是白雲觀的莫尋仙強盛一些,奇怪的是長青這徒兒的氣息極其內斂,交手的時候更沒有半點氣機波動,這就有點意思了。”
衝和捻起鼎中一撮香灰,指肚中細細研磨,聽到此話,不動神色的拍拍師兄的肩膀:“你是說他沒動用真氣?”
衝虛老眼一瞪:“混賬東西,連師兄的道袍你都敢下手。明兒把我屋子裡的衣服都統統洗干淨。”
衝和悲憤道:“師兄,你這件破袍子穿了幾十年,早該換了,當年你我還有葛洪師兄一起在峰頂峭壁上撒尿,你沒少做這事吧,也沒見你幫我洗過衣服。”
衝虛哼哼道:“怎麼地,我是師兄我說了算。當年葛師兄擦我身上,我擦你身上,這是天經地義,要怪就怪師尊只收了三個徒弟。”
衝和苦著一張老臉。
場上局勢終於出現了變化,處於劣勢的楚望舒好像動了真怒,不甘心一直被挨打,兩手鉗住飛劍,任憑它劍鳴高亢,劍氣噴薄,始終不松手。這比胸口碎大石更具技術含量的暴力美感,自然引起一片叫好。丹鼎派的弟子在道門當之無愧的肉身第一,同境界中被近身,沒有人不怵的。
莫尋仙老神在在,不見慌亂,豎劍指於身前,念道:“分!”
飛劍銀白的劍身流淌過一道璀璨銀光,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本體依舊被楚望舒牢牢握住,但場上卻多了整整八柄劍。共九柄!
“小九隕光劍!”
場中響起一聲驚呼,有人認出了這招神技。聽到小九隕光劍的弟子立刻露出驚訝的臉色。
衝和撫須贊嘆:“陶師弟這弟子,看來深的他的真傳。”
小九隕光劍是白雲觀十二絕技之一,一氣化九劍,無真假之分,皆可斬妖殺敵。奇妙的是對操縱者而言,相當於馭劍一柄。
“你在仔細看看,這是柄什麼劍!”衝虛道。
衝和咦了一聲,定睛一瞧,陽光下,劍身折射虹光,故而起初沒發覺,原來飛劍上烙印著一層繁復細密的咒文,這是柄符劍。
“這是陶頑石壯年時所佩符劍,靈犀通神,非凡兵可比。哼哼,這場論道看來不是簡單的弟子爭鋒啊。”衝虛冷笑。
衝和皺眉沉吟。
八柄飛劍劍氣激蕩,楚望舒雙臂一顫,下意識松開了手。長劍脫手飛出,如脫韁野馬當空怒舞,九劍在離地一丈處浮空,以奇門遁甲的陣勢擺列,將楚望舒圍困在劍陣中。
一劍率先從左側襲來,楚望舒往後退了一步避開,腦後立刻有一劍緊接而至,他頭也不回,伸手握住,場中響起一聲金鐵交鳴的鏗鏘聲,長劍在他手中哀鳴,不得其出。其余八劍立刻救場,一時劍光暴怒,眼花繚亂。
楚望舒在劍陣中閃躲騰挪,他的奇門遁甲造詣比莫尋仙要高多了,每一步踏出,每一次閃身,看似倉促,實則暗合陣法,游刃有余。交手到這一地步,他大概摸清這位白雲觀高徒的水准,練氣七重天,金屬真氣,搭配這柄古怪符劍,相得益彰。他修為如今已臻至練氣三重天,以混沌體的神異,與練氣七重天可以一戰。面對第八重或者第九重小真境就難了,好在如今他把無垢道體推到了第四重巔峰,小真境也不怵。
楚望舒雙手各鉗住一柄飛劍,任憑其余飛劍劈砍在身上,鏗鏘聲作響,他自金剛不敗。偶爾有刁鑽劍勢刺向雙眼,他撇頭撞開。
丹鼎派弟子們都被楚師叔的變態體魄驚呆了。
“諸位同門,可否借劍一用?”
楚望舒環顧四周,清朗的聲音傳遍廣場上空。
夏蟬衣高高舉起長劍,脆聲道:“楚師叔隨意!”
“楚師叔隨意!”
“楚師叔請用!”
“師弟自便!”
數百柄青銅劍高高舉起,組成一片浩浩劍海。
小九隕光劍?
馭劍九柄罷了,好叫你知道什麼是馭劍術!
剎那間,數百柄青鋒橫空,密密麻麻嗎如蝗蟲。長劍井然有序的排列,劍尖齊指莫尋仙,像一位位冷酷的百戰悍卒,只等君王一聲令下,便上陣赴死。
長劍滿長空。
這一幕,讓很多弟子多年後仍不曾忘懷。遙想當年,楚師叔一聲令下,百劍橫空,逼迫莫尋仙俯首認輸!
衝虛撫須長笑:“壯哉!”
千余名弟子目瞪口呆。直到莫尋仙蒼白著臉色喊出:“我認輸!”
如雷般的歡呼聲經久不絕。
一柄柄排列整齊的青銅像是失去了精氣神,紛紛墜落,宛如天宮傾塌,劈裡啪啦摔在地上。莫尋仙不得不鼓舞真氣抵抗劈頭蓋腦砸下來的劍器,頗為狼狽。觀戰弟子們以為楚師叔在羞辱人,歡呼聲更熾。
其實楚望舒是力所不逮,目前他練氣三重的修為,一口氣駕馭數百柄青鋒,看著聲勢駭人,實則一錘子買賣,外門弟子和雜役弟子看不出來,個別內門弟子卻洞若觀火,莫尋仙未必不清楚,但他清楚自己擋不住數百柄青鋒的合力一擊,而且楚望舒軀殼委實變態,哪怕他真氣耗竭,小九隕光劍也奈何不得。
唯有認輸!
莫尋仙臉色晦暗,馭劍在手,狠狠拱了拱,御氣從眾弟子頭頂掠過,幾個起落便遠去。
丹鼎派弟子自然是噓聲一片。
楚望舒沉吟片刻,覺得此事仍然沒有收尾,白雲觀內門弟子數百,不管修為怎樣,若每個人都來挑戰一番,他也不用修行了,再者莫尋仙不過是馬前卒,身後還有兩尊陶頑石高徒,也許明天也許後天,會逐一找他論道,與其被動接受,不如主動出擊。小真境我也不怵,倘若你白雲觀真出一個真人境的內門弟子,我楚望舒認栽!
“來而不往非禮也,諸位可願隨我一同論道白雲觀?”說完,楚望舒身姿如輕燕浮起,雙手負後,朝山下掠去。
“楚師叔......什麼意思?”
“呃......論道白雲觀?”
“蠢貨,楚師叔的意思是帶咱們去白雲觀砸場子去。”
“廢話,我還能不知道?可,可這是真的嗎?”
“說什麼廢話,走,一起砸場子去。”
“早就忍不住了,白雲觀算什麼東西,居然欺負到我丹鼎派來了,咱們丹鼎派確實積弱多年,可也不是他們二流道觀可以恣意挑釁的。”
“我原以為楚師叔是沒骨氣的軟蛋,是我錯了。”
“算我一個,今日就把白雲觀弟子狠狠踩在腳底。”
一伙人浩浩蕩蕩的順著台階而下,氣息深厚的內門弟子干脆御氣飛行。
轉眼間廣場上人頭稀疏,冬竹兀自痴痴凝視高空,許久,杏眼染上一層絢麗異彩,雪白的臉蛋也因激動而酡紅。
“夏禪衣,快快快,跟上去。”
夏蟬衣:“冬竹,快扶一扶我......”
東竹一臉茫然。
夏蟬衣喃喃道:“楚師叔太囂張太霸道,人家腿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