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再次來到位於地球和太陽引力平衡點的太空中,這時距她與雲天明相會已過去一年,這是一次輕松許多的太空旅程,她是作為掩體計劃模擬試驗的志願者前來的。
掩體計劃模擬試驗由艦隊國際和聯合國共同發起,目的是在太空中試驗太陽爆發時用外圍巨行星作為掩體的有效性。
用一顆超級氫彈模擬爆發的太陽,現在核彈威力指標已經不再使用tnt當量,這顆氫彈的威力折合成當量約為三億噸級。為了更逼真地模擬太陽爆發的物理環境,氫彈外面還包裹了一層厚厚的外殼,以模擬太陽爆發時迸射的恆星物質。八顆行星均用來自小行星帶的石塊模擬,其中模擬類地行星的四個石塊直徑約為十米左右,模擬巨行星的石塊則大許多,四個都為一百米左右。這八個石塊按照八大行星軌道間距的比例懸浮在氫彈周圍,構成了一個微縮的太陽系。最近的“水星”距“太陽”四千米,最遠的“海王星”則與“太陽”相距三百千米。在拉格朗日點進行試驗,是為了降低行星和太陽引力的影響,使這個系統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保持穩定。
從科學角度看,這個試驗其實完全沒有必要,用已經得到的大量數據進行計算機模擬就可以得出相當可信的結果。即使必須進行實體試驗,也完全可以在試驗室中進行,雖然規模小,但經過精心設計,也可以達到很高的精度。從科研角度看,太空中的這個大規模試驗笨拙到弱智的程度。
但無論是試驗的發起方還是設計和實施者都清楚,試驗的最終目的不是科研,它實質上是一場耗資巨大的宣傳,用以確立國際社會對掩體計劃的信心。這就要求試驗必須十分直觀,有視覺衝擊力,並且便於向全世界直播。
在光速飛船計劃被徹底否決後,地球世界出現了與危機紀元之初十分相似的局面。當時,世界對防御三體入侵進行著兩個方面的努力,一是建立太陽系防御系統的主流防御計劃,二是面壁計劃。現在,人類的主流生存計劃是掩體計劃,而黑域計劃則與面壁計劃類似,是充滿著未知因素的冒險。兩個計劃平行進行,但對於黑域計劃,目前能做的只是基礎理論研究,牽涉面較小;對國際社會產生巨大影響的是掩體計劃,必須做出巨大的努力來取得公眾的支持。
本來,為了檢測試驗中“巨行星”的掩體效果,只需在石塊後面放置相應檢測設備即可,最多也就是增加試驗動物。但為了取得轟動效應,組織機構決定讓真人躲在巨石後面,並在全世界征集志願者。
是艾aa建議程心報名參加試驗的,她認為這是為星環公司參與掩體工程而樹立公眾形像的一次極佳的免費廣告,同時,她和程心都清楚試驗是經過嚴密策劃的,只是看上去刺激,基本沒什麼危險。
程心的太空艇停泊在模擬木星的石塊背陽面,這個石塊呈不規則的土豆形,長一百一十米,平均寬度七十米,相當於地球上一座大型建築的大小。這是作為有人的掩體距氫彈最近的一個石塊,距離為五十千米。這個石塊是用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從小行星帶推送到這裡的,在推送途中,一位閑來無事且有藝術天賦的工程師,用顏料在石塊表面的一部分畫上了木星表面的條紋和大紅斑,但從整體效果看,石塊被畫得不像木星,倒像一頭太空怪獸,大紅斑就是它的眼睛。
同上次一樣,程心的太空艇是迎著耀眼的陽光飛來的,但進入石塊陰影後,由於太空中不存在陽光的散射,一切都在瞬間黑了下來,石塊另一邊的太陽似乎根本不存在了,程心感覺自己仿佛身處午夜的懸崖下。
即使沒有巨石遮攔,從這裡也無法看到五十千米外模擬太陽的氫彈。但在另一個方向,可以看到模擬土星的石塊,按行星軌道間距的比例,它距“太陽”正好一百千米,距“木星”五十千米,大小與後者差不多,它被日光照亮,在太空的背景上能看得很清楚,從這個距離上剛剛能夠看出形狀。程心也能看到兩百千米外的“天王星”,但那只是一個亮點,很難從群星的背景中區分出來。其余的“行星”是看不到的。
與程心一起停泊在“木星”背陽面的還有十九艘太空艇,用它們模擬掩體工程計劃在木星建設的二十座太空城。這些太空艇在石塊後面排成了三排,程心在最前面,距石塊十米左右。太空艇中共乘坐著一百多名志願者,本來aa打算與程心一起來,但公司的事務使她走不開,程心這艘太空艇可能是“木星”背面唯一一艘只乘坐一人的。
從這個方向看,在一百五十萬千米的遠方,藍色的地球處於最亮的狀態,那裡,三十多億人正在觀看試驗的直播。
倒計時顯示,距試驗開始還有十分鐘。通信信道中的聲音沉寂下來,這時,一個男聲突然冒了出來:
“你好,我在你旁邊。”
程心立刻聽出這是誰,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她的艇處於前排五艘艇的最邊上,向右看去,是緊靠著她的一艘球形太空艇,與她上次乘坐的那艘很相似,透明罩幾乎占了艇身的一半,可以看到艇中有五個人,托馬斯·維德坐在靠她的一側向她招手。程心能夠一眼認出維德,是因為他沒有像身邊的另外四人一樣穿著輕便太空服,而是仍然穿著那身黑皮夾克,仿佛在顯示對太空的鄙視。他仍沒有裝假手,一個袖管空著。
“我們對接一下,我到你那裡去。”維德說,並沒有征得程心的同意就啟動了對接程序,他的太空艇開動了微調推進器,向程心這邊緩緩靠過來,程心也只好啟動了自己的對接程序。一次輕輕的震動後兩艇靠在一起,艙門已經密封對接,門無聲地滑開,兩邊氣壓平衡時程心的耳朵嗡地響了一下。
維德從對面飄行過來,他不可能有太多的太空經驗,但與程心一樣,似乎天生就屬於這個環境。雖然只有一只手,他在失重中的動作卻很穩健,仿佛仍然有重力作用在他身上一般。艙裡很暗,地球的光照在對面的岩石上,再反射進來,就在這朦朧的光亮中,程心打量了維德一眼,發現時光仍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印記,他與八年前在澳大利亞時變化不大。
“你怎麼在這裡?”程心問,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冷靜一些,但在這個人面前她總是很難做到這一點。如果說這些年的經歷,使世上萬事在程心的心中都磨礪得如同眼前這塊巨石一樣圓潤,維德就是這塊石頭上唯一仍然銳利的地方。
“我們都遵從法律,那沒有什麼不公平的。”
“在所有事情上都遵從,比如光速飛船?”
維德還是以前那樣,像利刃一般飛快切入正題,不浪費一點時間。程心沒有回答。
“你為什麼選擇光速飛船?”維德問,轉頭毫無顧忌地直視著程心。
“因為只有在這個選擇中,人是大寫的。”程心說,勇敢地迎接著他的目光。
維德點點頭,把雪茄從嘴裡拿出來,“很好,你是大寫的。”
程心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
“你知道什麼是對的,也有勇氣和責任心去做,這很了不起。”
“但是?”程心替他說出這兩個字。
“但是,你沒有完成這種事情的能力和精神力量。我們的理想是相同的,我也想造光速飛船。”
“你到底想說什麼?”
“給我。”
“給你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