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佩聽得頭暈腦脹,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紅又一陣陣發黑,她本能覺得爸爸的話並不對,但又說不清楚究竟哪兒有問題——她終究還是個善良而單純的女孩兒,總以為依靠“善良”和“單純”就可以解決宇宙間的一切問題。
“胡,胡說!”
她渾身顫抖,鼻腔深處一陣陣酸澀衝撞,在心裡不斷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哭,自己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有事沒事就哭鼻子的小姑娘,自己必須保護山努亞,要保護山努亞就不能哭,“這些都是爸爸的猜測,是你們這些大人太多心了,我不會讓山努亞變成怪物的,我保證!”
“保證?你用什麼來保證?”
爸爸的聲音愈發冰冷,“相對於我們人類而言,它本來就是一個怪物,是一個……惡魔,我們能做的一切,就是盡可能延緩它暴露出本性的時間,但終究,無論你付出多少努力,又有多麼不舍,這一天終將來臨。
“別急著反駁,想清楚再說,看看這些資料——這些絕密資料都是過去的虛空獵手,曾經造成的災禍,睜大眼睛,面對現實吧,我的女兒!”
爸爸虛空點擊著光幕,向佩佩展示了幾十場災禍的全方位圖像和數據。
佩佩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自己看到的東西,也無法用筆墨來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有些圖像中,虛空獵手的觸手碎片和支離破碎的星艦殘骸混合在一起,變成一片永恆漂流在星海中的墳場。
有些圖像中,暴怒的虛空獵手真像是爸爸所說,從四維空間降臨的,人類無法理解的惡魔,揮舞著長達數萬公裡的觸手,在三維宇宙中絞碎一道道毀滅的漣漪。
還有些圖像中,是一連串冰冷的數字,和一行行蒼白的名字,那些名字如冥河化作瀑布,無聲無息地流淌,仿佛永遠都流淌不盡。
“從我們人類最初遭遇虛空獵手那一刻起,這種超出我們認知範圍的龐然大物,就一直以‘神魔兩面’的形態存在著,是,它可以庇護我們不受宇宙中90%災禍的威脅,將我們的巡航範圍擴大成千上萬倍,但同時,它也變成了我們最恐怖的記憶,隨時都會帶來億萬人喪生的災難。”
爸爸說,“是的,乖女兒,你肯定要告訴我——那些虛空獵手都是無意的,他們根本不了解我們這種生命形態對於‘生死’的概念,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給我們造成了多少傷害,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輕輕抽搐和顫動,就能帶來何等恐怖的浩劫!
“但是,仔細想想,難道這不才是最恐怖的一點嗎?
“虛空獵手‘無意間’的動作,就能造成億萬人類的喪生,倘若有朝一日,它忽然覺醒了某種我們無法理解的自我,它忽然決定‘有意識’地去做某些事,它忽然決定成為真正的‘山努亞’,那時候,我們該怎麼辦?怎麼辦!”
佩佩不知道。
她忽然覺得爸爸張牙舞爪的樣子,和光幕中那些狂性大發的虛空獵手很像。
她很害怕。
“你很善良,佩佩,這不是一件壞事——在當今這個黑暗宇宙中,‘善良’已經變成一種非常罕見的品質,就像是最璀璨的寶石一樣,我希望你能永遠這樣善良下去。”
爸爸看到了佩佩臉上的恐懼,表情變得有些糾結和悲哀,苦笑道,“但我還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們現在討論的事情,和‘善良’沒有絲毫關系,一個有槍的人和一個沒槍的人永遠沒辦法成為朋友,即便有槍的人再善良,再怎麼承諾絕對不會使用他的槍,都無濟於事,特別是當他們兩個面前,只有一個饅頭的時候。
“要維系他們的友誼,除非兩個人都有槍,或者兩個人都沒槍,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
佩佩搖頭,“爸爸和哥哥都喜歡舞刀弄槍,但我就是不明白——我們要槍干什麼呢?放眼星海,根本找不到多少異族,需要用槍來打啊。”
“傻孩子,槍這種東西,最初也不是為了殺死異族而發明的。”
爸爸笑了笑,道,“算了,這些復雜難懂的事情,你想不通,就不要再想,反正我們並不是真的要殺死山努亞,只是幫它重生——你應該最清楚,虛空獵手的生命形態非常奇特,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它是‘永生不死’的,就算我們用人工干預的方式幫它‘爆滅’,它的幾條觸手仍舊會活下來,變成新一代的山努亞。
“到時候,或許你還可以成為新的山努亞的造夢師,給它講所有的故事。”
佩佩皺眉,想了很久。
然後,女孩兒輕輕搖頭。
“不。”
她認真說,“‘爆滅’之後的觸手會喪失過去的記憶和意識,變成渾渾噩噩的胚胎,就算有朝一日能重新長大,也不是現在的山努亞。”
“都是山努亞。”
爸爸說,“有什麼區別呢?”
“有的。”
佩佩說,“別的山努亞,都不是‘我的山努亞’,就算名叫山努亞的虛空獵手有很多很多,但其中只有一個,是‘山努亞王子’。”
“看來,你和你的‘山努亞王子’,感情真的很深。”
爸爸眯起眼睛,低聲道,“又或者,我們這位‘山努亞王子’已經在暗中發展出了不可思議的神經網絡,掌控了極其強大的精神力量,竟然能干涉一名人類的意志!”
“不!”
佩佩急道,“我說的所有話,都是我的心裡話,是我自己想的,和山努亞沒有任何關系!”
“我們會搞清楚這件事的,現在,下去休息吧。”
爸爸沉吟道,“等等,我改變主意了,佩佩,你應該去醫院好好休息兩天,接下來的事情,讓別的造夢師來解決吧——雷奇?”
哥哥出現在了佩佩身後,不輕不重按住了她的肩膀,女孩兒從未感覺哥哥的鎧甲如此冰冷過。
“不——”
佩佩瞪大眼睛,“你們不能這樣!”
“把你妹妹送到醫院去好好待著,順便讓冥修師把她的小腦袋瓜好好檢查一下。”
爸爸面無表情地對哥哥說,“這兩天,不,三天,都不要讓她離開醫院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