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你所謂的‘主文明’，就是每時每刻都和所有人保持著心靈和神魂的連接？”

　　李耀下意識道，“這太瘋狂了！”

　　“瘋狂嗎？”

　　古無心道，“假設一個生活在黑暗蒙昧的中古時代，封閉小山村中的村民來到了信息時代的早期，見到了那麼多的終端和媒體和信息交互平台，發現這個時代的人每天都要了解整個星球乃至整個星域甚至整個大千世界發生的所有新聞，包括幾十樁明星緋聞和發生在十萬八千裡之外的凶殺案——每天如此，至死方休，我想，這位古代村民也一定會覺得，這個時代真是瘋了。

　　“然而你我都非常清楚，時代並沒有瘋，社會也不會因為信息過多而崩塌，恰恰相反，這是歷史的進程，文明的必然，你我徜徉在信息之海裡，樂在其中，並沒有任何不妥，反而視之為理所當然，不是嗎？

　　“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在我出生之前誕生的技術都是稀松平常的世界本來秩序的一部分；在我年輕時誕生的技術都將成為改變世界的革命性產物；而任何在我步入中年之後誕生的技術都是違反自然規律，要遭到天譴的邪惡和禁忌之術。

　　“難道你不覺得，你的表現非常像這幾句話所要諷刺的對像嗎？

　　“既然你能心安理得享受著信息社會帶來的一切好處，通過終端和另一個星域的朋友實時探討著難題，進行著娛樂，交流你們的人生經歷和此時此刻的情感變化——這一切在古人眼中，就是不折不扣的邪術，為什麼就不能放開你的胸襟，打碎頭腦中的局限，用更加寬容和開放的態度，欣賞更高層次的超信息社會，並坦然加入其中呢？

　　“不要害怕，也沒必要警惕，相信我，它有好處，它對我們每一個人包括我們的文明都大有好處。

　　“這些問題，唯有凝聚千千萬萬人的大腦，組成一個個‘超體’，才有可能破解。

　　“其次，就像我剛才所說，加入超體，能令碳基智慧生命的一生驟然間變得豐富和厚重億萬倍，能賦予億萬人原本蒼白無力的生活以絢爛的色彩，承認吧，在任何一個碳基智慧生命的文明社會中，絕大部分人的生命原本就沒有任何意義，他們僅僅是渾渾噩噩地活著，渾渾噩噩地死去，無非是會說話和自以為會思考的野獸而已，或許活得還不如野獸瀟灑快活呢！既然如此，賦予他們一些生命的色彩和意義，有什麼不好呢？

　　“最後，最重要的，超體能解決每一個碳基文明共有的痼疾，能徹底終結我們的自相殘殺和自我毀滅，能完全消滅不同文明之間存在的‘猜疑鏈’現像，令整片宇宙海都變成無比和諧和光明的完美天堂。

　　“說到底，為什麼每一個碳基智慧生命的文明在發展到巔峰之後，都會盛極而衰，進而引發自相殘殺的內戰，導致文明的毀滅？還不是因為基因延續和擴散的本能導致個體擁有自私自利的天性，這種天性又化作無限的貪欲，無限貪欲和有限資源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引發了無數次相似的悲劇。

　　“自私，或許是一切生物進化最重要的因素，亦是文明誕生和崛起的第一推動力。

　　“然而，當文明發展到極高的程度，個體的自私自利就成為阻礙文明繼續發展的最大障礙，甚至是扼住文明咽喉的利爪。

　　“自私的天性導致了每一個個體都心懷鬼胎，每時每刻都產生和同類競爭，淘汰同類甚至消滅同類的衝動；信息溝通不暢，又導致‘猜疑鏈’在文明內部縱橫交錯，嚴重干擾了社會的正常運轉，最終，淘汰同類的衝動無限膨脹，陷入惡性循環，發生‘所有人對所有人的戰爭’，以互相毀滅而告終——地球時代的第三次世界大戰，幾乎毀滅人類文明的熱核戰爭，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然而，在超體中，這一切都不是問題。

　　“因為所有信息都是共享的，你享受珍饈美味，就等於億萬人和你一起享受珍饈美味；你和痴迷的異性花前月下，也就等於億萬人都感受到青澀而甜美的快感；包括你進行驚心動魄的冒險，感受著熱血沸騰的豪邁，也有千千萬萬人和你一起戰鬥，同樣，他們獲得的一切，無論功名利祿還是劫後余生的僥幸和破解難題的快感，你也可以在一瞬間100%感受到。

　　“在這樣的‘超體紀元’中，個體的概念已經稀釋到非常薄弱的程度，更沒有任何‘自私自利’的必要，也就沒有嫉妒，仇恨，憤怒和淘汰他人的衝動，又有什麼勾心鬥角，自相殘殺的理由呢？

　　“另一方面，因為所有個體的心靈和神魂都連接在一起，每個人對他人的邪念和惡意都洞若燭火，如果有某些反社會分子和天生殺人狂真的生出一縷微乎其微的雜念，也會被千千萬萬人在一瞬間感知到，立刻就有億萬道光明和善良的念頭會湧過來，幫助他淨化或者隔離，將威脅扼殺在襁褓中。

　　“所以，‘超體紀元’是宇宙海誕生以來，最和平，最光明也最和諧的時代，無論創造超體的人類文明，還是陸續鏈入超體的原始文明和星空異族，彼此都高度信任，非常團結，完全沒有半點兒隔閡，分歧和警惕，當然更沒有陰謀和戰爭的生存空間——如果說，宇宙是一片黑暗森林的話，難道‘超體——大宇宙超信息統一體’不正是破解黑暗森林的最好方法嗎？”

　　李耀聽得一愣一愣的。

　　歪著腦袋想了半天，他道：“好像沒毛病。”

　　“當然沒毛病，你能想到的所有問題和顧慮，我們仙宮中的專家學者們早在漫長數千年的探索和研究中，統統都思考過了。”

　　古無心道，“數千年前，當我們盤古文明的遠征軍在黑牆之外和洪潮軍團猝不及防地遭遇，並勉強將其擊潰時，就有一些洪潮軍團的俘虜向我們的強者發出邀請，請他鏈入超體。

　　“當時，我們的強者以及後來的研究員們當然充滿了警惕和偏見，不可能第一時間答應，而是把洪潮軍團俘虜的邀請當成一種特殊性質的蠱惑和洗腦，嗤之以鼻，繼續研究。

　　“然而，進軍宇宙海的暫時失利，令我們的文明遇到了資源枯竭和內部不穩的問題。

　　“在太古遺跡中發現的上百代先驅者文明以及他們毀滅的經歷，更令我們無比絕望地意識到，資源和欲望的終極矛盾，是每一個文明都無法繞開的死結，億萬年來，所有文明都毀於這一點，我們的文明可以例外嗎？

　　“只有建立屬於我們自己的‘大宇宙超信息統一體’，並且在不久的將來，鏈入人類文明創造的‘主文明超體’，實現整片宇宙海的大和諧，徹底解決自私自利，野心勃勃，自相殘殺導致的戰爭、貧困、犯罪等一系列問題。

　　“就算仙宮之內的專家學者們可以把腦袋埋入沙礫中，自欺欺人，對所有的問題視而不見，然而，仙宮之外的盤古文明，的確如洪潮軍團俘虜們所言，正在慢慢腐敗，墮落和分裂，看似金碧輝煌的文明肌體之上，已經長出了醜陋的黑斑，無可救藥的病毒，早就深入骨髓，遍及五髒六腑。

　　“在這樣暗流湧動的背景下，終於有幾名仙宮中的前輩們心動了。

　　“一開始，他們僅僅按照洪潮軍團俘虜提供的修煉秘法，將自己的心靈接駁到一起。

　　“因為盤古族原本就擅長大規模的心靈感應，整個盤古文明通用的交流方式，就是語言和腦電波相結合，這種‘心靈接駁’的秘法，並沒有超出盤古族的手段多少，自然也談不上有什麼危險和禁忌。

　　“這些前輩將心靈接駁到一起的原因，倒不是要解決文明危機那麼高層次的難題，他們僅僅是面對太古遺跡中一系列無法解釋的奧秘，需要得到更高層次的智慧。

　　“而根據洪潮軍團俘虜的說法，兩副心靈接駁到一起之後釋放出的智慧，可是遠遠超過兩副心靈的智慧總和，也就是‘一加一大於二’。

　　“而且，接駁進來的大腦越多，整個系統的智慧就越高深莫測，再玄妙的難題都能迎刃而解。

　　“洪潮軍團俘虜並沒有撒謊。

　　“秘密接駁到一起的前輩們，果然獲得了超人的智慧，攻克了一個又一個幾百年都沒人能解答的課題，解析了越來越多先驅者文明隕落的奧秘，當然，對洪潮軍團以及所謂的‘洪潮’本身，都有了更深層次的領悟和全新角度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