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眼神閃了一下。
從他把佩佩扛到這裡開始,他一直面無表情,眼神堅定,很有一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即便錯了,我都無怨無悔”的氣勢。
直到佩佩拋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他的表情才迷茫甚至痛苦起來。
“休息吧,妹妹。”
他沒有正面回答佩佩的問題,眼底的光芒飛快黯淡下去,側著臉說,“再過幾天,一切都結束了,我們會有一頭新的虛空獵手,就算不是你的‘快樂王子’,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好。”
哥哥走了。
只留給佩佩一間白得可怕的房間。
接下來兩三天——佩佩不太確定時間,有不少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來看她,他們的說法是她和虛空獵手的交流太過頻繁、深入,導致了很嚴重的神經衰弱甚至幻視和幻聽現像,為了身體健康,必須接受治療。
佩佩像是一頭怒發衝冠的小母貓那樣弓起腰身,對這些醫生護士亂撓亂咬,就是不讓他們接近她半步。
或許是爸爸下了命令,或許是那些厲害的冥修師都去對付山努亞了,這些醫生護士倒是沒有用強,只要她老老實實呆在病房裡,便由得她去。
而佩佩雖然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但的確什麼都做不了——哥哥的話言猶在耳,她並非那種為了自己的想法便什麼都不管不顧的熊孩子,常年和虛空獵手的接觸也令她深深明白,這種和人類迥異的生物,究竟擁有多麼深不可測的心靈海洋,以及這心靈海洋的深處一旦湧起暗流,暗流化作海面上的驚濤駭浪,到底能釋放出多麼恐怖的破壞力。
哥哥說得對,她沒有權力用億萬人的生命去賭。
更何況,就算她想要去賭,也根本逃不出去。
雖然這裡只是醫院而不是監獄,但她也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而不是哥哥那樣的戰士——沒錯,她也曾無數次偷看哥哥和他的伙伴們訓練,甚至哥哥和他的伙伴們還教過她宇宙戰甲的使用方法,那又如何?她既沒有計劃,也沒有戰甲。
“山努亞……”
女孩兒只能終日以淚洗面,渾渾噩噩地做了好多夢,有些夢境中,山努亞終於被忘恩負義的人類殺死,化作一道小小的好似章魚般的幽靈,死死盯著她,眼裡滿是幽怨和失望,還有些夢境中,她成功從醫院裡逃了出去,逃到了山努亞的思維溝壑中,將一切都告訴了它,結果山努亞果然狂性大發,變成了一頭毀滅的惡魔,將佩佩自己,哥哥,爸爸還有她所有的小伙伴們全都殺死,果真變成了一片片漂流在星海中的扭曲殘骸。
這些恐怖的夢境交替出現,女孩兒好幾次從夢魘中尖叫著醒來,淚水變成冰冷的面具,一重重覆蓋在她的臉上。
這時候,唯有山努亞送她的那朵“心之花”,能稍稍撫慰她彷徨無措的心靈,然而,想著山努亞是如何調動它那巨大而笨拙的神經網絡,搜集一縷縷最精細的腦電波,精心編制成這朵能無窮變幻的虛無之花,女孩兒的心靈就愈發悸動起來。
大約三天後,他們將她轉移到了醫療艦上。
這是理所當然的。
既然要對山努亞實施“人工爆滅”,意味著現在這頭虛空獵手將會徹底分裂和湮滅,整個過程會釋放出驚天動地的能量,足以毀滅依附在它表面的一切。
當人類第一次遭遇虛空獵手的爆滅事件時,沒人擁有足夠的應對經驗,甚至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那也是人類抵達星海深處,遭遇的最大危機。
不過,到了數千年後的今天,經歷過無數次虛空獵手的爆滅,擁有星艦和行星基地庇護的人類,已經做好了充足准備,能風平浪靜,波瀾不興地度過危機。
據說,爸爸和哥哥他們已經在山努亞的周身要害,都注入了足夠多的人工合成激素,只要統統釋放出來,就能刺激山努亞體內負責爆滅和繁殖的器官,瞬間發育成熟,向神經網絡發出“衰老和重生”的信號,走向最後的結局。
自然,居住在山努亞身上的所有人都要撤離,統統搬到星艦上去生活,確保星艦和虛空獵手保持安全距離之後,才能觸發植入山努亞體內的“注射器”,將所有的“爆滅激素”都射出去。
這裡唯一的問題就是,如何向已經產生了一定自我意識和智能的山努亞解釋,生活在它身上的所有人,忽然都要搬走的事情。
幸好山努亞從小就是由人類撫養長大,雖然不至於將人類的話都當成金科玉律,至少也像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那樣,無比信任著它的撫養者。
爸爸他們欺騙山努亞說,艦隊急需一種特殊的晶礦,才能迎來更好的發展,而經過最高作戰會議的勘測,只有在距離他們不遠,一處充斥著輻射、碎石星帶和星海風暴的混亂星域,才能找到這種晶礦。
按照最新的采礦條例,為了探索和采集這些蘊藏在極度危險星域的晶礦,他們不得不先去星艦中躲一陣子——以免山努亞的生命磁場和星域本身的輻射、風暴產生強烈衝突,威脅到人類羸弱的生命。
而且,沒有人類的拖累,山努亞才能肆無忌憚擴張它的觸手,盡情在危險星域中遨游,探索每一寸空間。
當山努亞知道這種晶礦真的對人類的發展非常重要之後,它對人類近來的舉動表示理解,並欣然同意了探索計劃。
只是,它不明白為什麼這幾天佩佩一直沒去找它,始終都是別的造夢師,出現在它的思維溝壑面前。
爸爸告訴它,佩佩生病了——虛空獵手的精神波動畢竟太過強烈,倘若造夢師不知不覺沉溺其中,很容易生病的。
這麼說,也是為了讓山努亞產生內疚的心理,讓它忽略最近幾天不正常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