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親王雙眸微眯的盯視過去,那丫鬟尖利著聲音道:“王爺,奴婢是二等丫鬟紫玉,奴婢半個月前有天夜裡吃壞了肚子,夜半出來上茅房,回去時,奴婢瞧見向雪鬼鬼祟祟的房間離開。當夜不是向雪值夜,秋爽院的院門都已經落匙了,奴婢覺得奇怪便偷偷跟了上去,奴婢瞧見向雪從後院東邊的矮牆翻了出去,奴婢聽到那邊有人接應她!”
紫玉言罷,所有人都盯向了向雪,向雪臉色已慘白到了極點,渾身顫抖著癱軟在地上,驚恐的看著紫玉。
“王爺,向雪是王妃的一等貼身大丫鬟,一直都深得王妃的喜愛,王妃的穿用都經她的手,王妃中毒一事兒,一定是她干的!”
“對,一定是她!不然,半夜她鬼鬼祟祟的出秋爽院又是因為什麼?!”
“是了,奴婢家和向雪家住在一起,上個月輪休,奴婢和向雪一起回家看到向雪手腕上掛著個碧玉鐲子,說是王妃賞賜的,可是奴婢在秋爽院卻從來沒見她帶過。若是王妃賞賜的,為什麼她反倒只敢在家裡帶?一定是來歷有問題!”
紫玉的話,頓時便引得一眾瀕臨死地的丫鬟婆子像找到了希望,紛紛說道。
禮親王是認識向雪的,聞言目光落在了瑟瑟發抖的向雪身上,向雪激靈靈的打了個顫,接著落下眼淚來,爬起身來,跪在地上,緩緩磕了個頭,才道:“王爺,奴婢……奴婢確實瞞著王妃和一個男人有了首尾,那玉鐲子,是他送給奴婢的,奴婢那天夜裡爬出秋爽院也是去見他。只是,奴婢發誓,奴婢從來沒有背叛過王妃,從來沒在王妃的吃食或者穿用中做過手腳,王妃中毒和奴婢沒關系!”
禮親王雙眸冷了下來,注視著向雪的目光帶著銳利的審視之色,道:“那個男人是誰?”
向雪哭著搖頭,卻只道:“奴婢沒有背叛過王妃,奴婢也沒有做過任何傷害王妃的事!王爺一定要查清王妃中毒的真相,奴婢下輩子再伺候王妃。”
她言罷,狠狠的咬向舌根,分明是要咬舌自盡。
只可惜,禮親王有備而來,緊盯著她,又怎麼可能讓她在眼皮子底下死掉?
沒等向雪咬實在了,禮親王已將茶盞丟執了過去,正砸在向雪的臉側,向雪咬舌的動作被打斷,從口中溢出血跡來,人卻沒死。
已然有眼疾手快的婆子衝上前,制住了向雪,往她口中塞了汗巾。
向雪絕望而驚恐的瞪大眼發出嗚咽之聲,禮親王冷眼看著,吩咐道:“帶下去,審問清楚!”
向雪被押了下去,院子中鴉雀無聲,陳嬤嬤臉色有些不好,渾身微微發抖,被向雪給氣的。
禮親王擺了擺手,陳嬤嬤便站起身來,急匆匆的又往秋爽院去。這次她檢查的更加仔細了,禮親王妃平日裡只有能接觸的到的東西,都被檢查了一邊兒,最後卻還是一無所獲。
這一籌莫展,屋裡站著的丫鬟目光落在梳妝台上,卻突然一怔,然後面色微變。
陳嬤嬤自然注意到了,沉聲道:“你想到了什麼?”
那丫鬟叫白芷,本是秋爽院的小丫鬟,王妃出了事兒,一時間也查不出緣由,更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故此身邊近身伺候的丫鬟都被看管了起來。
這白芷因是小丫鬟,平日接觸不到王妃的吃食和用品,反倒暫時被提上來用。此刻見她面色有變,陳嬤嬤道:“想到了什麼?說!”
白芷忙道:“嬤嬤,奴婢記得王妃中毒那日,王媽媽有送今年新制的益母草養顏膏來,當時王妃在花園裡小坐,向雪便將養顏膏送到了花園。王妃當時接過去打開往手上抹了些,後來便告訴向雪,覺得還是顧姨娘送的茶花潤膚膏好用些,讓向雪告訴王媽媽以後都不必送益母草養顏膏了,然後還把那盒益母草養顏膏賞賜給了向雪……”
陳嬤嬤平日並不跟在王妃身邊,花園裡發生的事兒,她並不知道。
而白芷口中說的那種益母草養顏膏。禮親王妃已經用了足有快二十年了,是前朝宮廷留下來的方子。
采五月五日的益母草全草,曬干,搗碎為末,用面粉加水和成團,曬干後又放入爐中燒煉,做成極細的粉末,放入鹿角膠,適量糯米,熬粥曬干,再加桃仁,杏仁,白芷,白術,白茯苓,沉香花汁,輕粉,滑石粉等等,然後做成的一種香膏。長期用,潤膚養顏。
王妃一直都用的是這種益母草養顏膏,只是前些時日,因顧卿晚送了兩盒茶花潤膚膏,說是自己做的,有股淡淡的茶花香,王妃本就喜歡茶花,故此便試用了一下,誰知道一用便喜歡上了。
覺得顧卿晚做的這種茶花潤膚膏比益母草養顏膏要清爽滋潤的多,故此沒用兩日,就將益母草養顏膏棄之不用的。
因為王妃不用益母草養顏膏,都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了,而王妃如今的屋子裡也早已經沒有了益母草養顏膏的影子,陳嬤嬤又不知道當日花園的事兒,故此今日查來查去的,竟然都沒有人想到那益母草養顏膏的事情。
“嬤嬤,王妃中的是慢性毒,長年累月的接觸毒物,而那益母草養顏膏王妃可不就是從前日日要用的?奴婢聽說王妃是用了顧姨娘給的香膏才不再碰益母草養顏膏的,且顧姨娘送王妃香膏,剛好是上次王妃頭風發病的時候,不再用益母草養顏膏,王妃就再沒頭風發作過,而那天向雪送了今年新制的益母草養顏膏來,王妃不過試用了下,回來後就中毒了。王嬤嬤,奴婢覺得一定是那益母草養顏膏有問題!”
白芷越說思路越清晰,眸光灼灼的,聲音有些激動起來。
陳嬤嬤也覺出了問題來,心跳微快,忙吩咐人去叫管采買胭脂水粉的王媽媽過來,又令丫鬟往向雪的屋子裡去搜禮親王妃賞賜的那盒益母草養顏膏。
很快,丫鬟便從向雪的房間找到了那盒子益母草養顏膏,陳嬤嬤令人找了一只貓來,喂了些香膏進去,沒片刻那帽便發了狂,接著七竅流血死了。
終於尋到了禮親王妃中毒的原因,陳嬤嬤心裡松了一口氣,卻也隱隱發寒。
王媽媽很快就來了,她是采辦王妃胭脂水粉的管事媽媽,王妃所用的益母草養顏膏都是經她的手,送進秋爽院的。
“陳嬤嬤,是王妃有什麼事嗎?”
王媽媽探究的看向陳嬤嬤,神情自然,看得出她有一點緊張。不過這時候滿府上下都知道在查王妃中毒的事兒,她此刻喊王媽媽過來,王媽媽神情緊張也是可以理解的。
陳嬤嬤盯視著王媽媽,道:“珠心,你是香草的女兒,一家子跟著王妃也算是兩輩子的老人了,為什麼要背叛王妃!”
陳嬤嬤口中的香草是馮嬤嬤,也是禮親王妃的陪嫁嬤嬤之一,因為身體不大好,現在已經不在王妃身邊伺候。王媽媽是其女兒,從前做管事媽媽前,也是當過禮親王妃貼身大丫鬟的。
王媽媽聞言面色發白,忙跪了下來,連聲否認起來。
陳嬤嬤便讓丫鬟將那盒子益母草養顏膏和死了貓帶了上來,道:“你怎麼解釋!”
王媽媽額頭冒汗,卻一臉堅決坦然,辯解道:“這益母草養顏膏是奴婢送過來的,也是奴婢負責采買來的,可是奴婢真不知道有毒啊。嬤嬤也知道,這些王妃常年用的東西,奴婢根本就不放心從外頭采買。裡頭所用的益母草,那都是王妃的陪嫁莊子上自種的,其它往裡頭添加的東西,雖然也有采買來的,但是采買和制作香膏的全都是自己人。怎麼可能出現問題?!”
陳嬤嬤冷聲道:“王妃早在一個多月前就不再用益母草養顏膏了,你怎麼還往秋爽院裡送?!”
王媽媽冷汗都落了下來,卻看著陳嬤嬤,道:“奴婢不知道這個事兒,並沒有丫鬟向奴婢遞話,說今年不用送新的了。這些年都是每過兩個月送一回益母草養顏膏的,奴婢只是按規矩辦事,奴婢送過來向雪也接了,並沒有說什麼的啊。”
陳嬤嬤見她不像是說假話,便又道:“當日送過來的益母草養顏膏有多少?應該不只這一盒吧?”
王媽媽連連點頭,道:“一共三盒的,奴婢送過來了兩盒,還剩下一盒,奴婢……奴婢……”
“還剩那盒在哪裡?!還不說!”陳嬤嬤沉呵一聲。
王媽媽砰砰磕頭,道:“還剩下一盒奴婢偷偷賣了,得了三十兩銀子。”
陳嬤嬤倒並不意外,尋常辦事的吃點油水,貪點東西的,肥自己的腰包,這都不是多奇怪的事兒。
她冷聲道:“賣給了誰?這應該不是你第一次這麼干吧?珠心,王妃這次險些就因為這些益母草養顏膏喪命,你應該知道這事兒查不清楚的後果吧?”
珠心自然明白,就算證實了自己的清白,都不知道會不會因此事喪命呢,更何況查不清楚。
她不敢隱瞞,當下便告知陳嬤嬤,這些年她管著采買,一直有留下些益母草養顏膏,都是賣給了青蓮街的王府,給王府的太太用了。
這王府是富商,王太太出手闊綽,聽說這種益母草養顏膏是王妃用的東西,便常年累月的從她這賣,每盒三十兩銀子。
陳嬤嬤忙令人去王家查問,得到的結果是,被王太太買過去的那些益母草養顏膏並沒有任何的問題,王太太這些年也沒有頭疼的毛病。
王媽媽臉色好看了不少,磕頭道:“嬤嬤,這益母草養顏膏分明是到了秋爽院中才帶上毒的,一定是向雪,是她往裡頭加了東西。”
陳嬤嬤暫時也查不到旁的,便去向禮親王彙報了查到的這些事。她到時,就見秦御和秦逸不知道什麼時候都過來了。
秦逸身穿藏青色的廣袖儒袍,頭戴青玉冠,面色瞧著比尋常冷淡,默默坐在離禮親王不遠的太師椅上,手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著腰間的麒麟玉佩,若有所思的樣子,清貴沉肅。
而秦御穿一身玄色劍袖袍,卻正坐在禮親王旁邊的椅子上,側身正和禮親王說著什麼,他的情緒明顯有些冷厲,鋒芒畢露的暴戾之氣充斥了全身,使得他的側臉顯得有些冷凝邪肆,一雙飛揚的眉更是被映襯的格外鋒利蕭殺。
禮親王的臉色有點難看,見陳嬤嬤過來,有些迫不及待的擰眉問道:“怎樣?可查到了什麼?”
陳嬤嬤點頭,將方才查到的事情都一一說了一遍。
秦御頓時冷笑起來,斜挑著眉稍兒,嘲諷的看向禮親王,道:“王爺這下還有何話說?”
他言罷,竟然也不再看禮親王,更不再等禮親王表態,豁然站起身來,接著便略傾身,只聽唰的一聲響。
一道冷冷的白光閃過,卻是秦御直接拔出了禮親王斜跨在腰間的那柄長劍,他提著劍,殺氣騰騰的就往外走。
禮親王明顯被他這樣子嚇了一跳,也緊跟著豁然起身,道:“臭小子,你干什麼去!”
秦御根本就沒回話,也沒停下腳步,只管往前一步步沉穩而快速的走去。
秦逸挑了挑眉,坐著沒動,一副縱容,隨秦御發泄怒火,適當時候還要助紂為虐的模樣。
禮親王臉色發紅,卻也不知道是急的,還是氣的,衝過去便去奪秦御手中的長劍,道:“休要胡鬧!把劍還給老子!”
禮親王今日是因為要查王妃中毒一事兒,才專門將佩劍帶上身上的,倒沒想卻方便了秦御。
他現在衝過來搶劍,秦御自然不給,父子倆轉瞬便過了兩招。
秦御出手毫不客氣,禮親王臉色更加發紅難看,像是有些氣急敗壞了,怒罵道:“臭小子!你還懂不懂孝道!敢跟你老子動手,你活膩了是不是!”
眼見兩人越打越來勁,秦逸才丟了下指間把玩的玉佩,站起身來,道:“阿御,住手!”
禮親王頓時面露欣慰,道:“瞧瞧你大哥,不孝小子,學著點,老子真是白養你一場了。”
秦逸卻冷眼看了下禮親王,又衝秦御道:“孝字壓死人,別真傷了他,弄的朝廷彈劾,名聲受損,有些事兒適合暗中來。”
禮親王,“……”
大抵是傷心太過,遭受的打擊也太過了,禮親王竟然腳下一個踉蹌,打出去的招式也只發出一半,晃了下收了勢。以至於秦御手中的寒劍頓時便衝著禮親王的肩膀去了。
秦御明顯就沒收勢的意思,一雙異色眼眸有些發紅。
寒劍眼見要戳穿禮親王的身體,卻突然頓住,兩根玉雕般修長有力的手指夾住了清冷的劍身,秦御有些憤怒的盯向阻了他的秦逸。
秦逸卻挑了下唇,道:“阿御,將劍還給王爺,王爺他今日隨身帶劍,就是要親手殺了謀害母妃的惡人的,現在既然查清楚了,你這冷不丁搶了劍,王爺豈能不急?他自己的女人和好兒子,怎麼也該讓他自己來處置才對,相信劉側妃和咱們的三弟也更願意終結在王爺手中。”
他言罷,手指微轉,也不知怎麼發的力,便從秦御的手中奪過那柄劍,輕輕在修長的指間一轉,便將劍柄呈到了禮親王的面前,道:“王爺請吧,兒子們拭目以待。”
秦御這會子神情倒是平靜了不少,冷凝著俊面,亦盯視著禮親王,唇角略嘲弄的輕勾著,一雙眼眸不帶半點感情凝視著禮親王。
方才禮親王讓人將向雪帶下去審問,卻是秦御聽聞消息,親自過去審問的。向雪明顯是動了真情,竟然抵死都不肯說出那個男人來。
不過秦御的手段卻並非尋常弱質女流之輩能夠忍受的住的,不過卻用了些手段,詐了詐向雪,便探問出來了。
和向雪有私情的正是劉側妃所出的三郡王秦劍,因為王妃和劉側妃一直不對付,所以向雪也不敢將此事告訴王妃。
劉側妃這些時日,先是因秦劍的事兒,被禮親王罰了禁足,秦劍也因此跪了幾日祠堂,受了不少苦。後來又因顧家大火的事兒,劉側妃死了唯一的親弟弟,和娘家也反目成仇。
劉側妃雖然沒被怎樣,可卻明顯被打入冷宮,有永遠失寵的架勢。
劉側妃恨禮親王妃,偏偏王妃今年的頭風病還好了,劉側妃坐不住了,這時候加重婆娑花毒的分量,是完全有可能的。
更何況,禮親王妃是生了秦御後不久開始中毒,頭風頻頻發作的。
王妃得了這個毛病後,劉側妃是最得寵的,還生養了秦劍兄弟二人,這些年禮親王的女人來來回回的,雖然也不少,可每個月也都會去劉側妃那裡一兩次。
更有,禮親王妃早年因為頭風之症不怎麼出現在王府中,劉側妃的位份最高,又有兩個兒子傍身,在王府中腰杆最硬。
怎麼看她都是得利最多的那個,故此,秦御兄弟一聽向雪和秦劍有私情,便恨不能立馬手刃劉側妃和秦劍。
更何況,如今陳嬤嬤查到的事情也都指向了向雪往益母草養顏膏中加婆娑花毒。
“你們!”
禮親王被秦逸兄弟冷而嘲諷的盯視著,額頭青筋暴起。
看著秦逸遞送到眼前的劍,他可高興不起來。
他要奪秦御的劍,並不是要包庇劉側妃和秦劍,他和秦逸一樣,不希望因為這事兒而毀了秦御的名聲。讓他一輩子都背負上殺庶母和手足,殘忍弒殺的罵名。
秦逸攔下秦御,奪了秦御的劍明顯也是這個意思。
可是秦逸卻將劍送到了他面前,還用話逼他這個當老子的。
說什麼他今日帶劍,就是要手刃劉側妃和秦劍,還一口一個王爺。
秦逸的意思很明白,他要麼今天接過劍,用這把劍殺了劉側妃和秦劍,要麼以後就別指望他們再喊父王,和嫡支徹底決裂,從今就護著側室和庶子過日子。
禮親王本來就沒包庇的意思,要不然也不會大張旗鼓的查此事,可這會子他怎麼做,卻都好像是被兩個兒子給逼的。
更何況,當著這麼多下人的面,秦逸兄弟這樣子半點顏面也不給他這個當父王的留,禮親王真是覺得又傷心又難過,又憤怒又憋屈,卻又內疚羞愧,抬不起頭來。
他臉色鐵青一片,突然像是蒼老了十歲一般,額頭的青筋瞬間消減了下去,閉了閉眼,一把拿過秦逸手中的劍,轉身大步流星的往劉側妃的碧雲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