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嬤嬤回到內宅將事情說了,禮親王妃臉色頓時便不好看起來,吩咐道:“去查這些時日劉側妃的動向,所有進出過碧雲院的丫鬟婆子都查個清楚,看看到底誰和這件兒事有關,一旦查到,不必呈報過來了,直接扭送到京兆府去,該怎麼懲治就怎麼懲治!”
陳嬤嬤應了,卻聽外頭響起了丫鬟的稟報聲,“王爺來了。”
禮親王妃頓時柳眉倒豎,抬手便將被子拉到了頭頂,聲音微揚,道:“嬤嬤去吧,本王妃頭疼,要睡下了,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我,我也不想應付任何人!”
她這話分明是衝禮親王說的,禮親王人已經進了內室,聞言腳步一僵,抬手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尷尬。
陳嬤嬤瞧了眼進來的禮親王,無奈的心生一嘆,福了福身道:“奴婢見過王爺,王妃已經歇下了,王爺看……”
禮親王卻道:“你先退下吧,既然王妃已經歇了,本王也跟著歇會兒。”他說著伸了個懶腰,道,“一把老骨頭了,上個朝也累的精力不濟。”
陳嬤嬤,“……”
王爺你這麼明顯的假裝沒聽見真的不會臉紅嗎?
禮親王還真就沒臉紅,見陳嬤嬤站著不動,還擺了擺手,道:“退下吧,本王不用伺候。”
陳嬤嬤禁不住看向禮親王妃,禮親王妃也確實裝不下去了,一下子坐起身來,道:“府裡的事兒王爺也聽說了吧,王爺怎麼看?”
今日禮親王妃辦賞花宴,禮親王雖然表面上沒多關心,可兩個嫡子選媳婦,他怎麼可能不多關注著。人雖然沒在王府中,可賞花宴的情況,他確實留意了的。
聽聞了這些事兒,哪裡能不趕緊趕回來。此刻聞言,他忙揚聲道:“本王和王妃的看法自然是一樣的,查!必須得查清楚,倘若真是王府中有人包藏禍心,蓄意攪和賞花宴,不欲我王府挑選兒媳,這就是阻撓我王府繁衍子嗣的大事,絕對不能輕饒!當然,若是府外的人自作主張,那咱們也不能冤枉了人,對不對?”
他前頭還說的言之鑿鑿,後頭便突然轉了語氣。這話分明是說,若是查到了證據此事確實是劉側妃授意,一定嚴懲不貸,可若是查不到證據,也不會讓禮親王妃平白無證的處置劉側妃。
可是這事兒,分明就和劉側妃有關,禮親王這也算是偏袒自己的女人了。
禮親王妃聞言臉色沉冷,即便是心中本也沒什麼指望,還是覺得被砸了一拳頭。
果然,那個女人,是禮親王兩個孩子的生母,更是妙齡就跟著禮親王,如今也有二十年的枕邊人,沒有證據,禮親王總是不相信寵愛的是蛇蠍毒婦,是不會將那女人怎樣的。
禮親王妃冷笑,道:“本王妃一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本王妃不尋她的晦氣,她倒將手伸到了我的兩個兒子身上來!王爺說的輕巧,但人家顧姨娘卻死了相依為命的大嫂,人家就只這麼一個大嫂了,王爺不想想,人家姑娘那裡過的去嗎?左右阿御身邊就這麼一個女人,王爺偏袒劉側妃沒關系,寒了阿御的心,也莫怪妾身沒有提醒王爺。”
禮親王見王妃神情激動,忙賠笑給她撫著背脊,道:“你看,本王也沒說什麼,怎就這麼生氣呢,若是真查到了和劉氏有關,本王定第一個饒不了她。可你自己說說,若是沒真憑實據,讓本王嚴懲了她,到時老三和老五豈能不心生怨恨?兄弟離心,如何能不生出禍患來?”
禮親王妃根本就不想聽禮親王多言什麼,直接便躺了下來,道:“妾身累了,王爺隨意便好。”
禮親王見她如此,嘆了一聲,拍了拍禮親王妃的手臂,起身往碧雲院而去。
他到時,陳嬤嬤已經審問的差不多,並沒有任何證據,也沒有人招認曾受過劉側妃的指使。劉側妃還在禁足,每日和外頭聯系的就那麼兩個送膳食的下人,故此這件事並不難查。
陳嬤嬤查不出真憑實據,心中不甘,動了刑,結果兩個送膳食的下人也沒吐露半句有用的話。
禮親王到了後,又審問了片刻,依舊一無所獲,陳嬤嬤便只得離了碧雲院。
禮親王倒進了碧雲院,劉側妃身上穿著一件半舊的青衣,脂粉不施,滿臉憔悴的衝了出來,直直跪在地上便抱著禮親王的腿,哭求道:“王爺,求求你救救妾身的兄弟,妾室就這麼一個弟弟了,若是他出了什麼事兒,王爺讓妾身還有什麼顏面去面對娘家人?妾室也沒臉活著了。”
禮親王一腳踢開劉側妃,雙眸微眯,道:“所以,你覺得是你害了劉二,是你授意他去顧宅放火的?”
劉側妃瞪大了眼睛,搖頭間淚水滾落,額頭上已經磕破了一片,她哭著道:“妾身沒有,妾身自從被王爺罰禁足,每日都在院子中吃齋念佛,為王爺和姐姐祈福,懺悔自己的過錯,妾身這些時日連孩子們都沒見,如何能傳遞消息出去?更何況,妾身就這麼一個弟弟,妾身怎麼可能讓他去做這麼危險的事情,妾身怎麼可能害他!”
劉側妃的反應很真實自然,言罷她慘白著臉,道:“不瞞王爺,長姐如母,妾身也算了解自己的弟弟,他不是個能辦大事兒的人,妾身即便是真要行那樣的事兒,難道不應該尋個和妾身半點關系都沒有的人嗎?何必將自己的弟弟置身危險之中,這樣真出了紕漏,自己也洗脫不清啊。”
禮親王聞言臉色稍緩,倒不是他有多相信劉側妃,而是憑借他對劉側妃的了解,他這個妾室還真沒那麼蠢。
“如此,你完全不知情了?”
劉側妃連連點頭,哽咽著又爬到了禮親王的身邊,道:“王爺,求求你了,你救救我弟弟,他一定是衝動而為,他沒殺人的魄力的,那顧家的夫人死了,必定不是他的本意。”
劉側妃哭泣不止,禮親王卻冷聲道:“劉二縱火傷人一事已經移交給京兆府,至於如何判決,本王不好插手,你弟弟若真是冤枉,京兆府也不會將他怎樣的。至於你,繼續禁足著吧。外頭的事兒便不要再瞎攪合了,別再給本王惹出亂子來!”
禮親王這話就是不肯管她娘家兄弟的死活啊!
弟弟真死了,她和娘家就等於反目成仇的,到時她在王府豈不是像被剁了手腳一樣,和尋常的侍妾又有什麼區別,不,甚至連尋常侍妾是比不上了。
劉側妃不甘的抱著禮親王的腿不撒手,卻被禮親王不耐煩的再度一腳踹開,這次顯然是踹到了要害,劉側妃半天都沒能爬起來,等她好容易淚眼朦朧看去時,便只瞧見禮親王冷漠離去的背影,劉側妃死死咬著唇,雙眸充斥著憤恨之色。
本來顧宅失火也算不上多大的事兒,即便燒死了人,可這事兒因為和禮親王府聯系在一起,故此便算不上小事兒了。
因為秦御遞了話,京兆尹江大人立馬便鎖拿了劉側妃的弟弟劉國剛,劉國剛吩咐完小廝後,竟然進了酒樓吃酒,被抓到京兆府時醉醺醺的,問什麼答什麼,對縱火一事兒更是供認不諱。
江大人當場按照律法判了刑,因莊悅嫻乃是罪臣家眷,雖然得到了赦免,但在庶民中卻屬於家世不清白的,按照大秦的律法,劉國剛雖然造成了一條人命,卻只判了流放。
只是誰也不想,當天夜裡劉國剛在牢獄中,因為和其他犯人發生了衝突,被其中一個犯人一拳砸在腦袋上,竟然就那麼死了!
翌日,消息傳進碧雲院,劉側妃雙眼一翻便暈厥了過去。
朝堂上就更不安寧了,不少彈劾禮親王齊家不修的折子,禮親王和秦御父子同時被指寵妾滅妻,鬧的沸沸揚揚。
鎮海王府中,雲瑤郡主這一個日夜也不安寧,她的計劃天衣無縫。
借著禮親王府中劉側妃禁足之事兒,她成功讓人挑撥了劉國剛幾句,提供了縱火的思路,劉國剛那個蠢貨果然就毫無所察的被她當了槍使。
她甚至都不用讓她的人露面,就已經達到了目的。在賞花宴上,她更是拉了劉側妃的表侄女鄭三姑娘做擋箭牌,為此更是故意說漏嘴,就是怕萬一哪裡出了紕漏,被懷疑到了頭上,有此一舉,反倒能夠打消禮親王妃的疑慮。
相比從來沒對秦御表現出明顯男女之情,並且還有婚事在身的她來說,劉側妃和禮親王妃齷齟更多,利益牽扯也更多。禮親王妃根本就沒有道理,放過劉側妃,反倒懷疑到她的頭上。
甚至老天都在幫她,賞花宴上顧卿晚的丫鬟剛進花園,竟然便撞上了正心中有火的焦三姑娘,被攔了下來,碰巧就將事情鬧大了。
本來一切都很完美的進行著,可誰知道劉國剛那邊不知發了什麼瘋,出了什麼岔子,竟然直接將莊悅嫻給燒死了!
事情一鬧大,就麻煩了,尤其連京兆府都給驚動了,雲瑤郡主有些擔心,正害怕自己挑唆劉國剛的事兒被發現,一夜輾轉反側,結果翌日一早竟然聽說了劉國剛死在牢獄的消息。
雲瑤郡主怔了一下,旋即便挑唇輕笑了起來,這下子好了。死無對證,這個黑鍋,劉國剛是背定了。
而雪景院中,秦御卻沒功夫理朝堂上御史們的彈劾,只因已經一天一夜了,顧卿晚竟然完全沒有蘇醒的跡像,她像是陷入了沉睡,怎麼喚都喚不醒,偏偏太醫看過,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秦御心急如焚,隨著天上太陽一點點升至高空,又是一天的正午,他已經暴躁到極點。
禮親王妃也被驚動了,她親自到雪景院探病,進屋時,就見秦御坐在床邊,一手拉著顧卿晚的手,無聲的凝視著床上的人。
他面沉如水,下巴冒出了一層青茬,雖然並不見多憔悴,可卻讓人忍不住心驚膽戰,忍不住去想,如果床上的人醒不過來,他可能會怎樣,而那個可能,禮親王妃竟有點莫名不敢多想。
禮親王妃腳步一頓,禁不住心中一跳,只是想到這兩日的煩心事兒,也沒心思多探究,甩掉那一瞬間生出的不安和怪異,她走進了屋,道:“太醫是怎麼說的?”
秦御聽聞禮親王妃的聲音,這才像是被驚醒一樣松開顧卿晚的手,站起身來,略行了一禮,“太醫瞧不出問題出在哪裡,只說她可能是不願面對現實,故此自己不肯醒過來。”
這話頓時便讓禮親王妃想起了顧卿晚已不剩什麼家人的事兒來,心中愈發愧疚,道:“前兩日,母妃記得你提過,寂空大師有說和卿晚投緣,要教她醫術的事兒。不若母妃讓人准備馬車,你帶她去讓寂空大師看看。再來,大國寺清幽,離佛祖也近,她醒過來也能盡快忘卻煩憂。”
秦御這兩日都急的亂了分寸,聞言異色眼眸像被點燃了一道奇異的星光,道:“母妃說的對,兒子這就帶她去大國寺!”
小半個時辰後,禮親王府的馬車風馳電掣的從東城門出了城,一路往大國寺方向急奔而去。
一個牽著馬,做客商打扮的中年男人,遠遠瞧著馬車遠去,翻身上馬,逛了兩個香料鋪子後,才悄然又進了孫記客棧,片刻從後門閃身離開。
兩柱香時辰後,這人又進了個茶館,卻沒上茶樓,反倒被引進了後院。
掌櫃的將其帶進後院便道:“公子在裡頭,你自己進去吧。前頭我還要招呼著。”
客商擺擺手,繞過影壁,又穿過一處幽靜的院子,到了第二進院落。院落中,穿真紫色雲錦如意紋長褙子,白色散花如意雲煙裙,鬢發如霧,斜叉一支白玉蘭翡翠簪子的女子正側身站在廊下執著一把剪刀修剪盆景。
只是她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根本就沒落在盆景上,反倒神情有些恍惚的不時盯著不遠處樹下躺椅裡坐在的男子看。
那男子穿一身半舊的灰色圓領錦緞儒袍,玄色綢褲,渾身別無裝飾,只靜靜半躺在那裡,卻有一種矜貴的沉穩練達之氣,他容貌清秀俊雅,即便左臉上從額頭到顴骨都彌漫了一層可怕的灼傷疤痕,然卻毫不影響他周身的沉靜溫和。
他的眼眸正盯著手中的紙張看的專注,長長的睫毛下,眼波沉靜,像春陽下漾著微波的幽深湖水,執著紙張的拇指上戴著一只翠綠扳指,映的那雙修長的手,更加秀雅,像個書生,倒不似習武之人。
這一男一女皆氣質出眾,並不像是會出現在這簡陋的鋪子後頭人,就像是珠玉在瓦石間,雖有些違和,可卻照亮了有些破敗的庭院。
那進來的客商打扮的男人,竟然微微紅了眼,倒是躺椅上看東西的男子率先抬頭,點頭道:“朱伯來了,坐下說話。”
朱伯頓時回過神來,卻先向那邊站著的莊悅嫻跪了下來,落淚道:“公主!”
他開口聲音卻比尋常人尖銳一些,分明就是個太監。
這擺弄盆景的女子,正是顧卿晚以為已經葬身火海的大嫂莊悅嫻,而那半靠在躺椅上看東西的男子,自然便是顧弦禛,如果顧卿晚人在這裡,就會發現,兄妹兩人躺在躺椅上看東西的樣子,不管姿態還是神情,亦或是側臉的輪廓,足像了五分。
莊悅嫻聞聲瞧向朱公公,頓時也是雙眸微紅,她忙放下手中的剪刀,繞下天井,虛扶了他一把,道:“朱伯快請起來。”
朱公公乃是莊悅嫻出嫁時,跟著陪嫁進顧家的宮人,是莊悅嫻母後的心腹太監,一直跟著莊悅嫻。
後來顧府覆滅,顧家的下人一部分被流放,一部分重新被買賣,朱公公便是被流放的那一部分。
顯然,顧弦禛逃離這些時日,還是做了不少事兒的,起碼顧家一些像朱公公這樣絕對忠心不二的下人被他悄然收攏了回來。
朱公公站起身,莊悅嫻便有些迫不及待的問道:“夫君說他讓朱伯你去探查晚姐兒的情況的,晚姐兒她怎麼樣了?沒被嚇壞吧。”
朱公公抹了下微紅的雙眼,這才道:“大姑娘的情況確實不大好,昨日在顧宅當場便暈厥了過去,到現在都還沒能醒過來,方才老奴過來時,燕廣王已經載著大姑娘往大國寺方向去了。”
莊悅嫻頓時面露擔憂之色,驚道:“到現在都還沒能醒過來?”
她言罷,回頭嗔怪的瞪了眼顧弦禛。
昨日在火中驟然見到分離一年的夫君,莊悅嫻還以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覺,後來碰觸到了他的真人,激動之下,便暈厥了過去。
現在倒好,連晚姐兒也被嚇暈了,這人可真是,回來也不會溫和的打個招呼,倒將她們一個個都嚇的魂不附體,連高興都透著幾分恍惚的不真實。
接收到妻子嗔惱的目光,顧弦禛眸光微斂,凝著莊悅嫻瞧了一瞬。他的目光雖停留的時間很短,可卻異乎尋常的專注,漆黑的仿若沉澱著深濃的情感。
莊悅嫻頓時便紅了臉,昨夜夫妻久別重逢的傾訴發泄,種種閃過眼前,一時竟像回到了少女時,頭一次瞧見他的情景,心跳難抑,雙頰生赤。
顧弦禛目光卻一掃而過,眸底略染了一些瀲灩的波光,落在朱公公身上時,只剩一片溫淡,道:“去了大國寺?尋寂空大師嗎?”
言語間,他清俊的面龐上到底露出兩份的擔憂之色來。
妹妹的身體一向不好,他打聽到這一年,妹妹經過磨礪,身子反倒因禍得福,好了不少,一來到京城的當日便發現了顧宅有人探頭探腦的,來不及部署周全,通知莊悅嫻和顧卿晚,再來也是以為顧卿晚的身體如今還算不錯,才放心的將莊悅嫻先帶了過來。
卻沒想到,妹妹看似大好了,身體底子到底差,竟然會昏迷不醒。
不過寂空大師醫術高超,秦御既帶她去了大國寺,想必不會有大礙的吧。
“應該是去尋寂空大師求醫,要不要老奴做些安排,大爺先設法見大姑娘一面?”朱公公言道。
這兩日,在京城中倒也略做了一些部署。顧弦禛回來的事情不宜讓人知曉,從秦御手中帶走顧卿晚是不可能的,不過安排顧弦禛見顧卿晚一面,如果多費些心思,也是能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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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腸胃炎住院了,這幾天都不會早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