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回
她很想在這偌大的紫金殿上道一句:詔書雨數未能成行,縱是千錯萬錯也是她一人所為,並無天帝失察之責。然而他的目光猶如實質,封了她的口讓她根本不能言語。
天帝道:“吾受雷刑,梅仙謫世,可是夠了?”
藥君知道天帝的身子狀況,趕忙執了朝笏出列道:“兩刑甚重,陛下三思……”
天帝沒有回答,只是定定地與阿琢四目相對。
阿琢犯了大錯,怪他沒有看好她。
養而不教教而不嚴,是他這個師傅的過失。
天帝的神色一動不動地緩緩道:“我三思過了。”
朝臣們看天帝態度堅決,不像是能被勸動的模樣,於是都施禮跪拜道:“陛下聖明。”
雷刑是從雷劫演化而來。凡俗修行到了一定地步便會引來劫雲和天雷。每一道雷威力之大,甚至能讓一個修為接近圓滿的人隕落。
對天帝而言雷刑不會致命,不過修為會大大受損倒退,還有可能傷及孩子。
不過他對自己狠,對阿琢也沒有放松。
謫世聽上去輕飄飄的沒有分量,其實是斬斷天人的福緣和命運,登上墮天台進入輪回,至於能否回天道來,全靠機緣和運氣了。
史書上記載過了百多個謫世之天人,沒有一個能夠歷經下界雷劫,重新登上三十三天。由此可見阿琢受的罰絕對沒有放水。
阿琢還不知自己倒了八輩子都不能翻身的霉,在諸位天人跪拜的時候還直著身子,眼巴巴地望著遠處的天帝,希望借此讓他收回那道關於雷刑的成命。她自己是無關緊要的,然而陛下萬金之軀怎麼能因她而受傷?
他狀若不曾看到她目光中的不忍,問道:“你可認罰?”
過了許久她垂下了頭,施禮拜了一次才喃喃道:“梅仙認罰。陛下保重。”
……
三天以後,墮天台。
瑞香和一眾繡院天女將阿琢送到了台下,遠遠地旁觀著她獨自步上重重台階。
有不能見血的仙子已經率先用帕子遮住了半張臉,因為阿琢的白色裙擺蜿蜒著一道清晰血跡。腥紅斑駁落下,她的身影在微風吹拂之中竟然沒有搖晃。
謫世之前,天人要斬斷繡院中,那棵已經長得郁郁蔥蔥的梅樹。樹干轟然倒塌時,阿琢的右邊腳踝也留下了刀痕。
登上了丈八之高的墮天台,一向清朗的三十三天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
高處風雨聲大,她的袖子裙裾翩然翻飛,猶如蝴蝶彼此纏綿。
眺望著遠處泛紅的雲氣霞煙,她將眼前所見深深記於心底,之後往虛空之中邁了一步,失重感再次降臨,她沒有用自己在凌風樓領悟的蘭若界,任由自己落進無邊雲海。
這次不同於凌風樓的事。
當初她因為回眸見到天帝身影而遲疑,被人推下了雲端;如今她既然選擇了修改雨數,便要承擔隨之而來的後果。
來墮天台的路上瑞香已經把謫世的含義告訴了阿琢。然而阿琢的神色很平靜。
她信自己終究能夠能夠重新回來,雖然花的時間可能長些。
進入輪回也就等同於忘記三十三天的一切,在六道某處開始新的生活。她應該順著失憶的契機,放棄和陛下再做種種無謂糾纏。
至於天帝肚子裡的孩子,她卻不太願意相信是自己和他的骨血。
昨天藥君來繡院拜訪了阿琢,特意告訴她陛下已經有了一年身孕,應該是她的那支琴曲讓陛下動情了。越是無動於衷的人,心神一旦搖曳,帶來的影響也就越是強烈。
阿琢當時呆呆地愣了半晌,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雙手交握在一起黯然道:“若是如此,陛下也太不愛惜自己和孩子了。”
——就算孩子是她的,她能夠奈之如何?
她在輪回之中流轉不息,孩子出生也是會歸到漓珠名下。
想到自己過去以為漓珠給天帝帶了綠帽子,阿琢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因照著藥君所言,明明是天帝給漓珠帶了綠帽子啊。
‘息’音同惜。可惜自己注定是和孩子無緣得見了。
她徹底忘記前塵的時候這樣想著。
……
天帝每天都會到施行天去領七道雷刑。安胎藥和它相伴著也不寞然。
他的身子這麼折騰居然沒有問題,只是衣袍腰帶漸漸松了。
藥君每過三天便給他和漓珠診平安脈,見他氣色沒有很大變化,嘆息一句保重就罷了。
天帝從阿琢走後沉默寡言了下去,除了朝議基本不會開口,完全是年少之時故作老成的狀態。那時是裝出來的,如今卻是真老成。
有次藥君收回了診脈的三根手指,天帝難得將目光從折子裡拔出來,問道:“今後不會大著肚子吧。”
藥君拱手道:“我已經翻遍了佛經道書,得知陛下所懷乃是一道靈氣,在靈氣周轉成形之後自然誕落,不會給陛下的身形帶來異樣。”
他聞言稍微松了口氣:“那便好。”
“陛下問此是有什麼打算?”藥君從他的口氣中察覺到了異樣。
“我忘不了放不下,想下界去看看她。”天帝斟酌了一下詞措道。他每天都會將照空鏡帶在身上,他從來不用外物遠觀下界,然而一點不妨礙他的思念。只要他稍微動一下神識,便能知道她在人間都做了什麼。最近她在下界好似尋到了良人。
不過這個名叫秦英的良人並非郎君,讓天帝很是無法淡定面對。
“朝中不可一日無君。”藥君驚訝道。
“於雲水橋斬落化身。”天帝輕聲道。
“陛下要走多長時間?”藥君繼續追問道。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天帝對其娓娓道。
眼下他們這樣講著話人間已經變換了一個春秋。天帝再是思念於她,也不會將朝務耽誤了。他以自己的身外化身下界,總歸是不會用太久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