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那腳步輕響遠去,一番話並沒有惹得顧雲川臉色有絲毫波瀾。他只是以為她去安歇了,淡淡地溫柔言道。
“廂房未點燭盞,鳶鳶小心吶。”
廂房中燭火盈盈。容顏無雙的男子輕倚案頭,書箋上一行行小楷蜿蜒。
晚風吹拂起他及腰銀發,輕吻過那香墨端硯薛濤箋花,宛如一幅絕世詩篇,平平仄仄字字珠璣。
他不時揉揉眉心,似乎有些疲倦。修長而干淨的指尖凝滯在箋紙上,惹上了一點墨花。
忽的,一朵桃花輕輕飛來,裊裊棲在了他的指尖。
男子略帶驚詫的抬眸。於是整個視線瞬時,被漫天桃瓣填滿。
無數桃花落英,瓣瓣緋紅漫天飛舞,一朵朵飄拂過書案檀木香,一瓣瓣棲於小楷字句間。
整個書塾彌漫開醉人的桃香,攜帶來一春的嫣然,宛如仙家夢域花界盛宴。
而那個素衫女子,則立在案前,雙手捧了滿滿的落桃花,鼓起香腮,呼呼地吹著落英飛。
女子兩靨盈滿嫣紅的笑意,亮晶晶的眸子瞧著顧雲川,似乎在等著討賞。
顧雲川嘴角一勾。眸色深了深,他的書卷上滿是桃花,甚至暈花了墨跡。
但他並沒有拂去,只是用指尖惹上的墨花一點,點在了青鳶額頭。
“不許淘氣。”
肌膚相觸間,略微涼薄的溫熱感倏忽震徹了青鳶心頭。放佛更多的記憶湧上來,讓她怔怔的,都來不及擦去眉心墨印。
顧雲川淡淡地收回視線,拂開滿案桃花,正要落筆。
忽見得青鳶跑到他身旁,一把在竹薦上坐了下來,依偎在側,雙手佯裝伏在他虛幻的大腿,有些不滿的瞧著他。
書塾地面都鋪了墨竹流蘇席,干淨沁涼。
顧雲川瞧著抬眸相望的女子,似乎嘆了口氣,忽地也舍棄了木榻,在青鳶身前席地而坐。
“過來。”他手執一枝狼毫筆,左手心輕按住青鳶裙角,右手輕勾細描,竟是在女子裙衫兒上畫起來什麼。
女子的羅裙如水散開,鋪在淡青色的竹薦上,宛如一汪湖水。而那裙衫兒上,停了一枝三寸來長的桃枝,枝形秀美,一朵桃花將綻未綻。
而顧雲川原是手執墨筆,輕描桃枝,墨香在女子羅裙上蜿蜒,一朵墨桃花盈盈欲現。
青鳶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她嗅著滿室桃香,聽著綠紗窗下紡織娘,瞧著面前俯身男子一頭銀發如雪淌開,燭火跳躍在他濃密的睫毛上,那干淨而修長的指尖傳來一陣陣混著墨香的淡雅氣息。
寂靜安寧,只能聽見畫筆勾勒在裙衫兒上的微響,兩個人的呼吸聲糾纏相合。
一切,都如幻夢般靜好。歲月無時,流年輕渡。
“小顧,是不是在等師娘?”
青鳶終於問道。和顧雲川每相處一分,更多的記憶就湧上心頭。那麼熟悉的記憶,宛如昨日。
“是。”
“師娘長什麼樣子吶?”
“等候千年,只怕她如今,亦是青絲雪。”
“為師道行可擬上仙,仙家逍遙,自然容顏不改。青絲作雪,乃是,相思老。”
顧雲川的聲音帶了分飄緲,深處卻含著濃濃的哀然與眷念。亦不知那女子是如何的,令他情深入骨。
“那,師娘萬一不回來,我嫁給小顧可好?”青鳶晃悠著腳丫子,歪頭瞧著羅裙上一枝墨桃花。
顧雲川淡淡的敲了敲她額頭:“鳶鳶難道,不也在等著那位翩翩少年郎?”
“是麼?”青鳶一愣。
她直覺記憶的恢復沒有什麼規律,有時候想起很多,有時候又一片空白。顧雲川這句話儼然又是一記落入湖心的石子,她的眸色閃了閃,似乎記得自己也是在等著誰的。
豆蔻年華,上元佳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