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簡單的回答卻讓青鳶幾乎力氣耗盡,虎子倒是顯出了喜色。青鳶又把落英背到自己背上,用襟帶將她牢牢束穩。她最後將陳情表揣進懷裡,猛地衝出了巷子。
青衫身影在一片血海白骨中格外顯眼,官兵幾乎第一時間就發現了青鳶,獵犬嚎叫著追上來:。“站住!”
活生生的人間地獄。
青鳶眼前一陣眩暈,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腦子嗡嗡的一片響,她似乎隱隱聽到虎子的聲音:“姐姐我不想走了。”
青鳶一怔,恢復了些許清醒,看向那個小男孩。他站在一堆屍堆上,懷裡抱著個頭顱,甚至親熱的撫了撫鮮血淋淋的頭顱,童音清脆無暇:“姐姐,我不走了,這是爹。娘親去串門了,虎子想和爹爹在一起。”虎子。
“虎子!那不是你爹!姐姐帶你去找爹爹!快過來!”青鳶瞳仁收縮,她的聲音卻完全嘶啞。
“這就是爹爹,虎子要和爹爹在一起.”小男孩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得無數只羽箭射來。虎子那小巧的身軀,瞬間被設成了箭鏃包。
青鳶的瞳仁瞬間擴大失去焦距,還有倒下去的小小身影,懷裡那顆血紅的人頭。世界都開始眩暈和顛倒,全部開始腐朽坍塌。青鳶的眼簾前一派血紅,有黏稠的液體從她眼角流下來。
“罪孽,是我的罪,我青鳶.”青鳶搖搖晃晃,耳朵裡什麼也聽不見,最後感到有力的臂膀扶住了她,熟悉的氣息讓她安寧。她已經聽不到那個人如何喚她,只是浮現出倦怠的一抹微笑與呢喃:“桓夜,記住了,我青鳶有罪,因果相襲,總要報個干淨。”
十一月,廬州。
金價驟貶,屯金作泥。曾經富甲一方的地頭豪強紛紛家破人亡,廬州刺史更是強行命令百姓,以銀換金,還強奪各處銀礦。廬州百姓群起反抗,各縣爭鬥無數。
十一月十三,廬州州城,慘遭屠城。
六千多條性命,無一生還。
淮右節度使素席跪殿,歷陳罪魁禍首—地頭豪強的霸道。含元殿震怒,斬廬州刺史,並准淮右節度使出兵征討,於三日,將廬州地頭勢力盡數滅殺。
可是真相隨著六千多條怨魂,飄散在朔風裡,沒有誰知道,只是曾經昌盛的淮右襟喉、江南唇齒,此後百余年破敗冷清,再無興盛。
轉眼,十一月十五。長安。
因了八月興起的金價上漲,廣州金飾胡商驟增。而忽地金飾賤賣,京中胡商響應廣州,將金價驟貶歸於黑市拋售,聚眾闖入黑市交易場所,斬殺數十人。道上諸派前往增援,名都長安,一片混戰。
後世史書,將此日變故載為“十一十五,蠻夷犯華”。可謂是大魏立國以來,胡商與魏民發生的最激烈衝突之一,令後人談之色變。
兩京如何,都沒有擾亂崤山秋意寂靜。
夜色濃重,崤山後山的一處荒原。荒原上停著數百展孔明燈,已經有數十盞陸陸續續飛升上空。千山萬壑無言沉寂,燈如瀚海明珠。
一名女子穿梭其中,不停地用手中火折子點燃一盞盞孔明燈。朦朧月光下,女子容顏似秋水清冷,又如黑夜般明澈。精致的臉部線條帶著些些涼薄的清華無雙。七尺青絲任由了它在晚風中吹拂,一襲簡簡單單的玉白鮫綃羅裙,哀然如喪。
這樣的女子,讓她身後跪著的百余個人失神忘言。他們都是道上呼風喚雨,血裡來血裡去的人物,此刻卻帶了敬畏和傾慕的目光,追隨著這位女子。
“鳶姑娘,讓小的們幫你一道點孔明燈罷。這百余盞,要點到什麼時候。”半晌,閻摩耐不得寂靜,緩緩的出聲問道。
青鳶搖搖頭,她輕聲發問:“辦妥了麼。”
“依了姑娘吩咐,小的們率領道上諸派前去支援黑市。管他什麼大食波斯鳥國,礙眼的一律殺了。都是些商賈,除了趙家的人,哪裡比得上咱練家子。”閻摩恭敬地稟道。
旁邊的單混頭似乎有些憤憤,擼袖子道:“胡商和趙家關系不錯,後來趙家侍衛也參合進來。也不過咱想著鳶主子連趙世子都敢殺,趙家那些鳥侍衛,咱也就殺了個干淨。”
青鳶怔了怔,問道:“趙家也參合了?可有代世子趙宛曜的干系?”
單混頭略一思索,答道:“這個倒不明白。趙家侍衛都是繡花拳頭,不中用罷。”
青鳶唇角詭異的上翹。她和趙家有些帳還沒有算,自己差點還忘了。單混頭續道:“姑娘,咱砍了趙家那麼多人,就算仙人不怪,皇帝怕要大怒了。”
眾人似乎深有同感,發出一陣不平的議論:“鳶姑娘,如此真的好麼?長安,天子腳下。那些胡商或者是和朝中官員多有勾結,譬如趙家,或者在本國頗有勢力。一下子死了百余個.”
青鳶的火折子遞出去,又是一盞孔明燈裊裊升起:“人腦有一穴,名神庭。為禁刺凶穴。所有現場看到實情的人,留條性命罷。”
以針灸之術,奪去知情者神智,留下的,只有傀儡似的一口氣。可是沒人敢出聲質疑,只是在月光下,唰唰叩首拜倒一片。
“對了,鳶姑娘,還有這個人。幫著胡商那邊。她說自己是宮裡的,小的們不敢動。便給姑娘壓上來了。”閻摩抬起身子,指使著諸人壓上來一個女子。
年芳二八,身形窈窕。光潔的額頭上佩戴著一圈寶石瓔珞,眸子是秋意般的深褐色,高挺的鼻梁下,紅唇妖嬈過於嫣紅。一襲櫻紅色寶相雲水浪紋浮光錦襦裙,竟用五彩絲線繡了藤蔓龍魚蝙蝠等中原女子罕見的紋樣。
青鳶回眸一瞧,這赫然是皇帝李辰焰新納的昭儀,南詔公主蒙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