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內托低頭看報告:“也許它制住死者以後,從口鼻湧入死者體內,進入氣道,鑽破肺動脈,抵達心髒,只需要充塞堵塞心髒三十秒,就能導致死者循環衰竭,偽裝心衰死亡。”她關上報告,眯起眼睛含恨道:“聽上去很符合‘囚徒’的作風。”
黎塞留瞧見維內托認真說話的時候,一頭柔順光亮的銀發煞有介事地搖頭晃腦,心生喜愛,忍不住伸手摸著她的腦袋說:“戰鬥部和執法隊已經在大範圍搜查基地了,找到囚徒只是時間問題。”
維內托不滿地晃頭甩掉黎塞留的手,抗議道:“不准摸我的頭!”收起驗屍報告,氣呼呼走出去了。
黎塞留驚訝地捧著自己的手,像做錯事了一樣。她不好意思追出去,所以在手術室逛了一圈,忽然看到一個沾血的鐵盤子裡擱著一枚彈頭,好奇地拿鑷子夾起來問:“這是昨天取出來的彈頭麼?她流了這麼多血?”
軍醫連忙承認:“是的,我忙於解剖屍體,所以沒來得及處理它……”
黎塞留嘟囔:“按道理她的槍傷應該迅速愈合才對。難道彈頭上有拮抗酶?”胡思亂想間,拿鑷子夾起彈頭細看,忽然看清,血漬糊亂的彈頭上,竟有人為割出來的十字凹槽。這種十字聖痕彈是殖民地的戰姬射殺外星原住民用的:量產彈藥的時候在彈頭刻上十字槽,填充水銀、紫外線膠質、重金屬銀,分別針對性殺傷不同的外星異種。這種彈藥改造手段是天堂文明的習慣傳統,在初始化記憶裡有記載,黎塞留記得很清楚。
她端詳血糊糊的彈頭,看出這枚十字聖痕彈的刻痕是手工制造的。也就是說,尉栩事先在彈頭上鋸出了十字凹槽。所以,尉栩一定往彈頭裡填充了什麼,這就解釋了維內托的槍傷遲遲不愈合的問題。一定是特種彈頭攜帶的物質阻礙了維內托的愈合。
問題是尉栩究竟往彈頭裡填了什麼。射殺狼人要填充特化金屬銀。射殺吸血鬼要填充紫外線膠質。如果要射殺戰姬,應該填充什麼?
黎塞留捏著鑷子發呆,怎麼也思考不出來。
軍醫瞧見黎塞留站在那裡不動。好奇地走過來,凝視這枚子彈:“有什麼問題嗎?”
黎塞留責問軍醫:“你就沒留意過這枚彈頭做過手腳嗎?”
軍醫仔細一看,隱約看到了彈頭上的十字刻痕,驚訝道:“這種彈頭我第一次看到。想不到總決策官還有這愛好。他又不是基督徒。”
黎塞留放下彈頭,把盤子端給軍醫:“拿去化驗,一定要查出彈頭上有什麼成分!”
軍醫醒悟過來,鄭重其事地點頭,接過盤子走進化驗室。
黎塞留心神不寧。惶惶往外走,越想越驚心動魄:尉栩事先改造了子彈,證明他計劃好要開這一槍;證明他計劃好了要被魏東嫻剝官奪職、被罷黜拘禁。
什麼人會喪心病狂到運籌帷幄地策劃他自己的隕落?
失去一切,對尉栩有什麼好處?
除非他能得到更多。
黎塞留想起尉栩被罷黜時軟弱驚慌的狡辯;想起尉栩被拘押時暴怒絕望的頑抗;想起尉栩回頭瞪宋丹時狠毒怨恨的眼神。想起尉栩傾情出演的這一幕幕,她的心如墜冰窟。
尉栩明明計劃了自己的墜跌,卻裝出了被暗算的驚愕。尉栩明明知道局勢的發展,卻裝得像被推得踉踉蹌蹌,哭號得如同在身不由己地跌撞前行。如果這一切都是尉栩驚為天人的演技,那麼現在才是最危險的時刻!
魏東嫻於風平浪靜之時。突發雷霆萬鈞之力,這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出擊,突然奪走了尉栩的地位、名譽和權力,奪走了尉栩的一切。她大獲全勝,維內托大快人心,就連參謀層的李參謀都發出了“共和國必將崛起”的激蕩狂笑。
人們覺得已經贏了。
但是黎塞留這才發現,尉栩似乎也希望人們這樣想。
“還有我們不知道的事情。一定要警告維內托才行!”黎塞留五內如焚,匆匆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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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大健是個技術兵,有一顆奮發圖強的心,自學英語四六級。進口設備的英文說明書都能讀懂。他的自強不息有了回報,年紀輕輕就被招入棲鳳基地供職,編入維護部,負責c區的管道維修。
起初劉大健有些憤世嫉俗。因為每天檢查管道是一件揮霍青春的工作,無聊程度僅次於收銀員。但是隨著年常日久,劉大健發現管道工是個對經驗和技巧要求相當高的工作。因為棲鳳基地的水暖、電氣和各種類的汽油柴油航空煤油全部依賴預先埋設的管道來運輸,所以補給線很長。於是管道出現故障時,智能計算機只能提示“xx管道xx段xx節出現故障”,而具體故障在哪個位置?這需要劉大健乘坐隧道車前往該地點。散步好幾公裡,依靠經驗來找出故障節段。
這是一個對體力和腦力都要求嚴苛的細活兒。故障可能微乎其微,比大海撈針更考驗耐心。所以電腦終端提示供水管出現故障以後,劉大健不敢怠慢,跟戰友打了聲招呼,跳上隧道車就趕赴故障節段。
供水管道埋設在專用隧道裡,分為26個大段,每個大段細分為3節,每節大約3公裡左右。所以負責管道維修非常辛苦。這次故障地點是c段第3節,劉大健乘坐風馳電掣的子彈頭隧道車飛馳了半小時才趕到現場,提了電腦和沉甸甸的工具包,像個負重旅行的登山者一樣,大汗淋漓的走下站台,拐進供水通道,前往現場。
供水管道很少出故障,但是就算是輕微的漏水都會被計算機檢測到。所以劉大健已經做好了仔細翻找的心理准備。
他貓腰鑽進管道埋設區。這是個三人高的隧道,直徑兩米的粗大供水管被鋼筋牢牢釘在隧道裡。劉大健打開工業聚光燈,跟隨一束搖晃的光線走進隧道裡。旁邊就是比他還高的水管。
每次走在這逼仄的隧道裡,劉大健都升起幽閉的恐懼。他知道這條水管每秒鐘運輸的純淨水能灌滿一個泳池。他做過很多次噩夢,夢見水管突然炸裂,澎湃的水壓把他拍成牆上的肉餅——或者洶湧而來,瞬間灌滿整條隧道,把劉大健變成泡爛的的浮屍。
所以他每次出任務,都小心翼翼,無比謹慎。
劉大健每走幾步,就輕輕伏在水管上,附耳貼緊,拿鋼筆輕輕敲管壁。每次的管壁發出的回響都稍微不同,這讓劉大健確定:他正在逐漸接近漏水區。這是水管工的實用經驗,屢試不爽。
斷續走了大概一個小時,腳下的路面已經污水亂淌,軍靴踩上去吱呀有聲。劉大健知道漏水區已經不遠了,他抬起工業聚光手電照了一下,漆黑的隧道在光線盡頭影影綽綽,連強光都無法驅散那幽深的黑暗。
現在的位置,離開最近的管道出口都有0.5公裡。劉大健的前方和背後都是濃重的黑暗,他甚至覺得空氣都渾濁起來,氧氣不夠呼吸用的。
他知道這是恐懼在作怪,所以他閉目冷靜了一下,嘆一口氣,繼續往前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