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栩突然睜開眼睛,目光赤紅,在疲憊得氣若游絲的時候,依舊用生命吶喊:“比不上別人就無法活下去,你遲早會知道這句話的意義!”
莊言憐憫道:“早知如此,你不應該背叛祖國。獨自和兩大力量周旋,你是在刀尖上跳舞。”
尉栩冷笑搖頭,奄奄一息地閉上眼睛:“人類是卑劣和背叛的動物,我不會迷信祖國二字,因為我深深知道,就算是祖國,也是由一幫和我一樣卑劣狡猾的人類拼湊組成,所以我誰也不相信,只相信自己。全世界都是我的獵物,全世界都是我的敵人,就算我一步踏空,身死功滅,我也絲毫不後悔這一系列決定。”
尉栩後面的話已經氣若游絲,隱不可聞:“我獨自行走,沒有屬於自己的狼群。就算暴屍荒野,也勝過我那可憐的父親。”
想起尉栩的父親,莊言心情沉重,再無多話。低頭唏噓命運無常時,聽見尉栩喃喃道:“行行好,留下刀片,走吧。你做你的秦皇漢武,我在黃泉路上為你壯行。”
莊言不說話,伸手過去按住尉栩的手背,注目問他:“成王敗寇,你恨我嗎?”
莊言手裡的刀片滑進尉栩指縫。他在堂堂攝像頭之下,瞞天過海地授予囚犯自盡的權利,然後目光與尉栩的視線脫軌,轉身離去。
留下刀片,是莊言手刃尉栩的唯一途徑,也是尉栩求來的最後仁慈。
直到此刻,莊言心中對尉栩的痛恨和憐憫像兩朵競賽的火苗,一朵比一朵舔得高。直到塵埃落定、留下注定殺死尉栩的那枚刀片時,莊言才意識到,尉栩是一只漆黑的海鷗,它從災難性的原油泄漏中生還,他的翅膀沾滿了沉甸甸的石油,依舊一飛衝天,搏擊長空,直到力竭墜落,都不後悔它曾經偏激過。若非被莊言擊敗,尉栩將展開更加驚心動魄的精彩動作,沒人知道他會怎樣在兩大勢力中間翩翩起舞,沒人知道他會何時背叛光明隱修會,就像沒人知道他壯大後的終極目的是什麼一樣。
但是,海鷗墜落,不復長空。這一切都不重要了——歷史埋沒了無數梟雄,不在乎多尉栩一個。
“要感激每一個傷害你的人,因為他讓你變得更強。”
“比不上別人就無法好好活下去,你遲早會知道這句話的意義。”
尉栩的名言金句縈繞耳畔。在逼仄的審訊室裡,尉栩雙手捂在桌面上,低頭靜坐。莊言步步離開,“哢嚓”一聲擰開防暴門鎖,拽開門的時候,尉栩都沒有抬頭,說上哪怕一句告別的話。
他們兩個人的話,已經說的夠清楚了。
已經沒有多余的思緒,需要用惜別去交換了。
莊言的黑暗導師尉栩,將在這間審訊室裡孤獨地死去;而吸納了他思想精華的莊言,已經在無情遠去的腳步聲裡,步步重生。
守衛贊嘆地凝望莊言步伐堅定的背影。當他扭頭關門時,無意瞥見按桌垂首的囚犯正在露出耐人尋味的怪異微笑。
那悲慘的微笑充斥著野心和滿足,仿佛正端詳一朵希望之花在絕地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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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言經過檢察官時,這個頭發斑白的年輕人從此追上來,恭敬地問:“您問出滿意的情報了嗎?”
“非常滿意。”莊言目不斜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一邊吩咐:“我被錄像拍到了。把監控錄像加密封存。權限不足的人無權調閱。”
“是。”檢察官已經被國安局列進了布控名單,早已把保密條例倒背如流,他嫻熟地答應了。
監控錄像一加密,尉栩的自殺條件已經徹底成熟。
十天後,國家監獄傳來尉栩內出血身亡的消息。
根據典獄長描述,和普通自殺不同,尉栩的死亡耗時很長,足足花費了十天。一開始監獄守衛注意到尉栩嘴唇雪白,活動減少,停止了瑜伽、太極之類的日常鍛煉,每天只是盤腿坐在床上發呆。這些抑郁跡像,就連檢察官都沒有留意,只當是尉栩失魂落魄的消極反映。
所以,當巡邏的守衛發現尉栩身體冰涼地軟在牆壁上的時候,再先進的醫療技術都阻止不了尉栩的死亡——他已經整整失血四千毫升,完全超過了造血系統的代償極限。當守衛發現尉栩不對勁的時候,他已經涼透了。
被問責的軍醫馬上檢查了尉栩的囚室,在尉栩的馬桶內側發現了沒衝干淨的漆黑糞便。軍醫刮取糞便樣本拿去化驗,發現糞便之所以呈黑色,是因為其中含有大量氧化的血液成分。簡而言之,尉栩每天都在排出大量血便,這是他每天都神經質地不斷衝馬桶的原因。
解剖發現,尉栩的食管中下段、胃底黏膜和十二指腸上段,都布滿了錯綜復雜的刀痕,這些無法愈合的傷口造成了持續不斷的內出血,而尉栩一直在不動聲色地強撐。持續失血十天後,尉栩終於在巡邏守衛的眼皮子底下,在沒有一件銳器的防自殺房間中,成功結束了他的生命,憲兵都來不及阻止這一切。
法醫呈上了解剖結果,推斷尉栩采用了吞刀自殺的隱蔽手段完成了自裁,洗脫了軍醫和守衛的罪責。但是法醫翻遍了尉栩的胃囊和腸道,始終找不到那枚殺死他的刀片。
檢察官捧著驗屍報告,背脊發涼。他試圖想像尉栩昂頭閉目、含入刀片,然後不斷吞咽、令刀片寸寸入腹的感受。每次想像到一半,就被吞刀自盡的感覺嚇得身子一哆嗦,思緒中斷,不敢往深了想。
莊言拿到尉栩自盡的報告以後,甚至沒有打開看。他輕輕把報告擱在辦公桌上,閉目仰在椅子裡,雙腳架在桌上,打開留聲機,開始播放憑吊青春的曲目。
“原來我非不快樂,只我一人未發覺,
如能忘掉渴望,歲月長,衣衫薄。
無論於什麼角落,不假設你或會在旁,
我也可暢游異國,再找寄托。”
曲音婉轉,莊言閉目凝聽,仿佛心中祭奠的那個人已經翩翩遠去,只剩模糊的影子,告訴他曾經愛過。
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情仇,隨著一紙驗屍報告而一刀兩斷。莊言終於超脫了自己,放生了親人。
忽然,辦公室門被推開,驟然漏進光線來。肖璇穿著勒腰裹臀的少尉軍裝,抱著總參謀部的文件,倚在門框上,眼睛嬌媚地橫著他:“無限湧動機關裡貯存的視頻信息被破解了。大事件哦,莊處長不來看看嗎?”
莊言放下雙腳,站起來,披上沉重的軍大衣,扯正鑲嵌著金徽的衣領,軍靴“嗒嗒”響著走出去:“別叫我處長,顯得生分了。”
“您可是聯合參謀席直屬情報部軍情二處的新處長,我怎麼敢和您瞎套近乎呀。”肖璇抿唇一笑,膽大包天地剜處長一眼,娉婷綽約地扭頭就走,在前面帶路。
“還有你不敢干的事情?”
“處長呀。”肖璇瀟灑地笑道,連頭都不回,大步流星走向放映室,青春勃發的馬尾辮在莊言視線裡一跳一跳,煥發著歡快的神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