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木道口區域的邊緣地帶,索爾德林和他率領的鋼鐵游騎兵戰士們正在抵近一座小鎮。
先遣隊乘坐的多功能戰車在鎮子外面停了下來,這些鋼鐵制造的堅固車輛臨時充當著護盾發生器和能源站的角色,在鎮外的一座石質高地上構築起臨時的據點,一名游騎兵戰士攀上戰車頂部,朝向小鎮方向,用手按了按封閉式頭盔側面的某個機關。
頭盔面甲上鑲嵌的晶體目鏡被魔力激活,先是變成紅色,戰士用偵測魔力的視野大致掃了一眼鎮子,隨後護目鏡切換為藍色——二代目鏡中新增的鷹眼術增強了使用者的視覺,小鎮內的諸多細節立即呈現在觀察員眼中。
短暫觀察之後,游騎兵頭盔內傳來了略微有些發悶的聲音:“長官,鎮子裡有游蕩的晶簇感染者,各處均存在明顯的魔力反應。”
“整個鎮子都已經被感染了……”索爾德林臉色陰沉,“看樣子我們已經進入感染區,不能繼續前進了。”
“這一路上都沒有發現東境軍團和王國軍的蹤跡……”游騎兵戰士說道,“他們會不會已經全完了?”
“……沒辦法確定,貴族軍雖然戰力低劣,但至少有數量不少的超凡者坐鎮,不是那麼容易全軍覆沒,”索爾德林沉聲說道,“或許他們放棄了所有曠野區域,正在依托大城市固守,也可能還在更北邊的地方和晶簇感染者混戰……”
他說著自己的分析,然而心中卻並沒有多少自信。
作為一個高階游俠,而且是經歷過七百年前大開拓的高階游俠,他在面對眼前這個局面的時候仍然感覺分外棘手。
詭異的“神孽污染”和數量巨大的晶簇感染者阻礙了情報收集工作,哪怕帶著精銳強大的鋼鐵游騎兵,他也沒辦法確定污染區更深處的情況如何。
這和七百年前還不一樣,七百年前,人類是在廢土上作戰,總體上根本不用考慮前方的廢土中還有沒有援軍或者安全區,因為到最後基本都會發展成莽一波——莽過了就活,莽不過就全軍覆沒,前方沒有別的路線,後方步步緊逼的魔潮也不會給人思考的空間,但在這裡……情況復雜得多。
索爾德林分析著最近幾天收集到的情報,而在同時,另外幾名游騎兵戰士仍然在觀察小鎮內的情況:這是他們第一次在非遭遇戰的情況下目擊到大量晶簇感染者聚集在一起的景像,這是觀察它們活動規律的良機。
很快,戰士們發現了一些令人在意的情況。
“長官,這些‘怪物’……似乎是有組織的。”
索爾德林怔了一下,隨後立刻開啟了獵鷹視覺(精靈系的鷹眼術),向鎮子的方向望去。
正如戰士們看到的那樣,晶簇感染者……有組織。
它們並不是在漫無目的地游蕩,而是有組織地活動著,有一些格外高大的個體在指揮它們,索爾德林看到了那些“怪物”三五成群合作搬運東西的景像,也看到了它們在鎮子各處巡邏、放哨的情景,而這樣的景像……是之前野外遭遇的時候未曾觀察到的。
索爾德林皺了皺眉,慢慢回憶起更多細節:之前野外遭遇的時候雖然都是混戰,但晶簇感染者的組織性似乎也是有跡可循的。
它們在進攻的時候確實存在配合和一定程度的指揮。
它們……似乎保留了一定的思考能力?
如果真是這樣,那情況可就更糟了——會思考,但認知方式已經完全異化,這意味著它們不僅僅是被感染之後失去理智的怪物。
這些晶簇感染者……是一支軍隊。
思索間,遠方鎮子裡的情況突然出現了新的變化。
索爾德林看到在鎮子西側聚集的晶簇感染者莫名躁動起來,緊接著有數個格外高大的晶簇巨人出現在他的視野中,那些晶簇巨人迅速召集起了一支規模頗大的隊伍,脫離鎮子向著西北方向衝去。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索爾德林望向了那些晶簇感染者前進的方向,在視野的盡頭,他看到了一片升騰起來的煙塵以及魔力爆發時的閃光。
那邊爆發了戰鬥。
“可能有幸存者——上車!”
……
當黃昏降臨的時候,那座巍峨的南境門戶終於出現在視野中了。
貝爾克在曠野上停下,在春季漸暖的風中,他眺望著南方那連綿的群山,以及在群山之間傲然挺立的雄偉要塞。
一匹毛色駁雜的馬不安地停在他身旁,不斷用蹄子刨著腳下的土地,打著響鼻。
這匹馬是他在路上“撿來”的,馬的主人可能已經逃亡,只留下這可憐的牲畜在荒野上游蕩,它和貝爾克曾經的愛馬當然無法相比,甚至比不過軍隊裡的任何一匹戰馬,但不管怎麼說,它都在這場艱難跋涉的後半段幫上了很大的忙,大大縮短了這場旅程的時間。
或許是終於看到旅程的終點,貝爾克陡然感覺輕松許多,他笑著拍了拍這匹雜色馬的脖子,語氣輕快:“你的功勞很大——幾乎配得上一個騎士爵位。”
雜色馬打了個響鼻,微微晃動著脖子。
貝爾克心情不錯地點點頭,隨後翻身上馬,控制著這不會說話的臨時旅伴向遠方那座要塞繼續前進。
他知道自己正在從龐貝伯爵的領地邊緣經過,但他並不打算去見那位平原貴族,甚至不打算在這附近的任何一座村鎮中停留休息——一方面是為了節省時間,盡量減少波折,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真的不感覺疲憊。
盡管他已經在曠野中跋涉了十幾天,盡管他幾乎沒怎麼休息,但他確實不感覺累。
他只是隱約記得,自己曾經疲憊過——但那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雜色馬在較為平坦的荒野中小跑起來,令人舒適的風迎面吹拂,振奮著貝爾克的精神,一種奇特的期待和愉快感覺浮上心頭,讓他倍感輕松。望著磐石要塞的巍峨城牆越來越近,這位年輕的侯爵開始在心中規劃後續的事情——
首先他要穿過磐石要塞,進入磐石城,他要把巨木道口發生的事情告訴那位瓦爾德爵士,請他幫忙警告南境的統治者,巨木道口,索林堡,索林堡……
貝爾克眼中突然閃過一絲迷茫。
巨木道口發生了什麼?索林堡又發生了什麼來著?
他恍惚了一下,但這短暫的恍惚很快便被忽略,他突然不在意自己具體要去警告什麼了,他只記得自己的任務就是去南境,去示警,去傳遞重要的消息,而以他的身份和他所傳達消息的重要程度,他毫無疑問會被高文?塞西爾公爵親自接見……
這強烈的念頭不斷上湧,一波波衝擊著貝爾克的思緒,但在突然之間,他那已經越來越恍惚的意識中出現了一幕畫面。
一雙眼睛,一雙明亮的眼睛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那雙眼睛……有點熟悉。
在這個短暫的瞬間,貝爾克驟然清醒過來。
他感覺自己的心髒砰砰直跳,呼吸急促,汗水正順著脖子下落,大量凌亂破碎的記憶畫面正在腦海中飛快地重組著,卻很難形成准確的印像,甚至讓他頭疼欲裂,而在這可怕的狀態中,他突然感覺自己胸前一陣陣發熱。
貝爾克下意識地把手探入懷中,摸到了一個正在不斷發熱的東西——那是一枚小小的護符,戰神的護符。
這個接受過最高層次賜福、擁有各種固化神術、能夠啟迪佩戴者靈性的強大護符正在釋放出越來越強的熱量,而伴隨著熱量一同釋放的,還有一波又一波潮水般的力量,貝爾克有些茫然地握著護符,只覺得自己的大腦正在不斷被它衝刷、重塑,而他那些凌亂破碎的記憶畫面終於一個個重新組合起來。
在所有回憶畫面的最終,他又聽到了自己所宣誓效忠的那位王子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個詞:
“跑。”
腦海中轟然一聲巨響,貝爾克徹底清醒過來,並意識到了自己這麼多天的詭異——
他在某種執念的驅使下來到了這裡——但這執念並不是他自發的。
他一路上主動或被動地遠離了所有人煙——就好像在努力避免被任何人干擾或阻攔。
他從污染最嚴重的地區順利逃了出來——幾乎沒受任何追擊。
他正在被控制。
貝爾克猛然拉動韁繩,讓雜色馬停了下來。
他抬頭看了一眼遠方的磐石要塞,驟然感覺自己腦海中又浮現出虛幻的期待和衝動,然而這一次,他硬生生壓下了那些不屬於自己的念頭。
他翻身下馬,手中緊緊捏著戰神護符,這護符銳利的邊緣刺破了他的手掌——在鮮血流出的同時,他看到了那血液中浮現出的、星星點點的閃光。
那是某種結晶微粒在陽光下的閃光。
這一刻,貝爾克終於意識到了——他已經成為一個感染源,用高階強者的軀體為容器、完全偽裝成人類的,最危險的感染源。
戰神護符的熱量開始減退,護符中儲存的力量漸漸枯竭,他感覺自己的清醒意識重新動搖起來,而那些被強行壓下的、異質化的思緒正在嘗試重奪這具身體的主導權。
他抬起頭,看向遠方的磐石要塞,艱難的思考中,唯有一個念頭清晰無比:必須……示警。
清醒的時間不多了。
貝爾克環視四周,隨後拔出了自己的家傳長劍。
他來到附近的一塊巨石旁邊,揚起長劍,劍尖在石塊上劃過,碎屑飛舞——
“巨木道口被瘟疫籠罩,埃德蒙殿下已被詛咒控制,東境軍團或已全滅……
“主要污染區域集中在……
“小心偽裝成人類的瘟疫攜帶者——他們的特征是血液中含有晶體。”
長劍垂下,貝爾克看著自己留下的這些字跡,心中升起些許自豪。
盡管是在渾渾噩噩的狀態下穿過了巨木道口,但他仍然記住了那些晶簇巨人主要盤踞的區域,這份情報……或許是有用的。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轉過身,看了磐石要塞的巍峨高牆一眼,隨後收回視線,對那匹陪著自己走過了最後一段旅途的、毛色駁雜的馬微微一笑——
“跑。”
陡然襲來的威壓面前,雜色馬發出一聲響亮的嘶鳴,轉身跑向遠方。
貝爾克呼了口氣,將長劍拄在地上,支撐著身體,筆直地站著,看向東境的方向。
“真遠啊……”
兩秒鐘後,一道巨大的、遠在磐石要塞都可以清晰看到的魔力焰柱衝天而起,照亮了半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