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後半夜起就開始下雨,到了上午雨也沒有停下的意思。
卡倫撐著雨傘走到128號門口,推開院門,走到玄關處時,屋門從裡面被打開了。
莫莉女士站在裡面:
“少爺。”
卡倫晃了晃手中的袋子,問道:
“阿爾弗雷德到了麼?”
“還沒有,但應該快了。”
“嗯。”
卡倫進了屋,一樓空蕩蕩的;
“少爺,上二樓吧。”
卡倫走上二樓,二樓主臥添置了不少家具,打掃得很干淨。
卡倫將袋子放在櫃子上,走到落地窗旁的椅子邊,坐了下來。
“少爺,咖啡。”
莫莉女士將一杯咖啡放在了卡倫面前,同時歉然道:
“家裡沒有冰箱,所以沒有冰水。”
“沒事。”
卡倫端起咖啡,沾了下嘴唇。
上輩子求學和創業打拼階段,他誤以為自己早就離不開了咖啡,可等到自己收入逐漸寬裕,可以在生活方面尋求更高檔次的追求,比如托會喝咖啡的朋友與顧客介紹與自己嘗試後,自己才終於發現:
原來自己習慣的不是咖啡,而是雀巢。
莫莉女士小心翼翼地在卡倫對面椅子上坐了下來;
她穿著過膝裙,似乎並不怕冷,腳上也不是那經典紅色高跟鞋,而是一雙居家的棉拖鞋,雙腿並攏,很是拘謹。
卡倫轉過頭,看向落地窗外的馬路;
腦海中浮現出以前坐在靈車內經過這明克街128號時,梅森叔叔看到的是他的初戀,自己則看到的是莫莉女士那雙帶著誘惑與詭異氣息的紅色高跟鞋。
是用腳尖點著高跟,輕輕地前後微晃。
誰能想到,如今的莫莉女士一下子變得這麼“乖”了。
心裡竟有一種淡淡的遺憾?
“你很喜歡這間屋子?”卡倫問道。
“是的,少爺,其實這裡以前就是我的家。”
“哦,這樣啊。”
莫莉女士微微一笑:“以前,我和我的丈夫以及我的兒子就生活在這裡,後來,因為一場家族旅行時的車禍,我的丈夫和兒子不幸遇難,我自己……其實也已經死了,但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並沒有死徹底。
後來,阿爾弗雷德趕到,他幫我穩固了下來,在我的祈求下,他幫我安置回了家裡。”
“你和阿爾弗雷德以前就認識?”
“是的,我幫過他,他欠我一個人情,但當時我只認為他是一個普通人。不過,阿爾弗雷德真的是一個好人,他有些時候可能會有些跳脫,但很信守承諾。
要知道,他本能一個人在羅佳市過得很舒服,沒必要再帶上我這個累贅,因為我,他會額外承擔很多風險。”
“嗯,那這間屋子呢?”
“我們一家遇難後,家產被我丈夫的侄子繼承了,他將這裡賣了出去,買方就拿這裡來做出租用。”
“你不反感麼?”卡倫問道。
“不,我希望這個房子能有生氣,我喜歡融入租客們的生活之中,這會給予我很大的慰藉。
雖然,我看起來很嚇人。
但他們基本看不到我。
尤其是有些租客孩子比較小時,孩子一個人在床上玩,我會在旁邊幫忙看著。”
“傑夫……”
“我只是想嚇跑他,因為他趁著家裡人不在入室行竊,但沒想到把他直接給嚇死了,我沒來得及處理屍體就被租客發現,女主人找來了梅森先生幫忙處理的屍體。”
卡倫點了點頭,所以莫莉女士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類似於“家仙兒”一樣的存在,庇門安宅的。
“那現在呢,這棟房子?”
“阿爾弗雷德租下來了,作為我的真正住所,畢竟我現在擁有了完整的身體,不可能再和租客同住了,而且我每天都需要上下班,也需要在少爺您家附近有著落腳的地方。
有時忙到夜裡,阿爾弗雷德也會在這裡休息。”
所以,這棟屋子相當於是茵默萊斯家的員工宿舍了?
“為什麼不買下來呢?”
卡倫不知道阿爾弗雷德到底多有錢,但知道他真的很有錢。
買下明克街的一棟聯排別墅,應該不算什麼問題。
“因為……”莫莉女士在組織語言,“因為阿爾弗雷德的意思是,我們只是租的話,等我們離開後這棟屋子還會被租給其他人,買下來後一旦我們走了,這個房子就會徹底空了。
我不想這個房子空置清冷下去。”
“走?”
卡倫抽出一根煙,點燃。
莫莉女士小心翼翼道:“少爺,不是准備要去維恩麼?”
卡倫不說話。
莫莉女士繼續保持著坐姿,不動。
有些事情,瞞得住家裡人,卻瞞不住阿爾弗雷德。
在叔叔嬸嬸姑媽他們看來,自己和那位叫尤妮絲的姑娘談戀愛是為了以後娶回家,但阿爾弗雷德卻看明白了,這是為了去上門。
卡倫忽然笑了;
他忽然有些明白“雞肋”這個典故了。
太過聰明的手下,確實會讓自己這個“少爺”,很難堪啊。
“嗯,是的,有這個可能。”卡倫說道。
莫莉女士長舒一口氣,道:“所以,少爺會帶我們兩個一起去的吧?”
“你們想陪我一起去麼?”卡倫問道。
“阿爾弗雷德說,老爺之所以會同意收下我們兩個當家裡的伙計,就是為少爺以後去維恩時預備的。”
卡倫默默地繼續抽煙。
這時,阿爾弗雷德來了,他提著一個煤氣罐,背上還背著一口大大的鍋。
走到院子裡時,看見二樓落地窗後坐著的卡倫與莫莉女士,他還熱情地揮了揮手:
“少爺,我來了!”
卡倫默默地抖了抖煙灰。
還不知道自己距離上壁畫的目標忽然變遙遠了的阿爾弗雷德,
提著煤氣罐快速上樓,來到了主臥。
“我去洗鍋,還有菜。”好像意識到自己剛剛說錯話的莫莉女士在此時站起身主動去干活。
“鍋洗洗就好,菜我洗過了帶來的,丸子不用洗。”
“好的,少爺,我去把鍋洗干淨,還有餐具。”
阿爾弗雷德拿出手帕,擦拭著額頭上的雨珠,好奇地問道:
“少爺,火鍋到底是怎麼樣個吃法,我都已經等不及了。”
卡倫回答道:“待會兒我把底料炒一下,然後我們就可以煮菜吃了,一邊煮一邊夾出來吃,你送我的銀筷子我也帶出來了三雙。”
“聽起來就很有趣,我想想,待會兒我要先煮什麼吃呢。”
“有個東西,我建議先煮,它很嫩,煮一會兒就好,吃起來很香。”
“什麼東西?”
“你的舌頭。”
“……”阿爾弗雷德。
…
吃完了火鍋,莫莉女士留在這裡收拾,卡倫則和阿爾弗雷德來到玄關處。
打開門,阿爾弗雷德撐起傘。
卡倫走在前面,阿爾弗雷德撐傘走在落後半個身位的後面。
雨還是沒有停歇的意思,街面上的雨水順著下水道“汩汩”地流進。
回到家裡後,阿爾弗雷德在一樓收起雨傘,卡倫則走向三樓。
“怎麼感覺今天中午的氛圍有點怪怪的?”
阿爾弗雷德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外面的雨幕。
…
卡倫洗了個澡,換了一身稍顯正式的衣服,對著鏡子整理袖口和衣領時,旁邊洗臉台上坐著普洱。
“我覺得我應該在女方家等著才合適。”普洱說道,“或者該由女方抱著來男方家。”
“不吉利。”卡倫說道。
“不吉利?”
“嚴格意義上來說,尤妮絲抱著你與抱著一幅遺像有什麼區別?”
普洱聽到這話,嘴角抽了抽。
整理好後,卡倫走下樓。
“少爺,我來開車。”阿爾弗雷德殷勤地進入駕駛室,發動了汽車,卡倫坐入後車座。
今天茵默萊斯家放假,不僅伙計們都不用來上班,叔叔嬸嬸和姑媽還帶著家裡的仨孩子去了游樂園,哪怕今天從早上開始就下著雨,也沒有熄滅他們去游樂園游玩的熱情。
因為昨天狄斯親自發了話。
這和卡倫原本想的不一樣,狄斯希望在一個安靜的環境裡等待尤妮絲的正式拜訪,為此不惜屏退了家裡其他人。
開車時,阿爾弗雷德不時通過後視鏡打量自家少爺,看少爺一直眯著眼沒有說話的興致,他也就跟著一起保持沉默。
終於,
車在尤妮絲家門口停了下來。
雖然他收到了幾塊手表,但他還是沒養成佩戴的習慣。
“三點缺五分鐘。”
卡倫點了點頭。
阿爾弗雷德先打開車門,撐起雨傘,接自家少爺下車。
而這時,在尤妮絲家門口,出現了一位年近五十的女僕,她站在院內的小亭中,目光死死地盯著阿爾弗雷德。
之前幾次來到尤妮絲家門口,卡倫都沒見過她。
“她應該是家族保鏢一類的角色,這個倒是不奇怪,畢竟,單純一個母親帶著一個女兒回老家探親還是有些危險的。
另外,少爺,她應該是發現我的身份了,正在對我進行警戒。”
卡倫伸手推開了院門,走了進去,在院子裡,那個女僕撐起一把黑傘,走了過來,伸出手,攔住了阿爾弗雷德。
阿爾弗雷德則看向卡倫。
自始至終,老女僕就沒認真看卡倫一眼。
卡倫自己向前走了幾步,
脫離了阿爾弗雷德的雨傘,雨水開始打在他身上。
阿爾弗雷德雙眸頓時閃爍出紅色的光芒,老女僕身體隨即一顫,踉蹌地快速後退後,丟下雨傘,開始禱告:
“仁慈的我主,請降下智慧的光芒,驅散我心中的陰霾……”
阿爾弗雷德舉著傘追上卡倫,幫他繼續打傘。
玄關前,卡倫按響了門鈴。
屋子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門被打開,裡面站著的是穿著晚宴服的詹妮夫人。
“夫人你好,我來接尤妮絲去我家用晚餐。”
“好的,好的,我知道。稍等一下,我給你泡杯茶,尤妮絲馬上就能准備好,到時候我們一起去。”
我們?
卡倫面色平靜,微小回應:
“好的,不急,是我來早了。”
“來早得好。”詹妮夫人主動牽起卡倫的手,用一種純粹長輩的姿態在卡倫手背上輕輕拍了拍,“男孩子嘛,總是更心急一些,這也是一種尊重表現,不是麼?
你做得很好,真的做得很好。
來來,進來先喝茶,我還特意為你准備了拿手糕點。”
說著,詹妮夫人似乎看見了站在院子裡還在禱告的老女僕,眉頭微皺,但也沒有說什麼,而是繼續熱情地邀請卡倫進來。
阿爾弗雷德則在屋外收起雨傘,默默地站在門口,順手幫忙關上了門。
完成禱告清除完自己身上魅魔之眼影響的老女僕,打算進到屋裡去,卻被阿爾弗雷德提起雨傘擋住了路。
老女僕有些畏懼阿爾弗雷德;
這很正常,
畢竟別看阿爾弗雷德在卡倫面前很卑微,在狄斯面前也很卑微,但那一位是邪神大人一位是……狄斯。
且在異魔層面上,早就獲得相安無事資格的阿爾弗雷德,甚至還能庇護一個喜歡闖禍的莫莉女士。
老女僕開口道:
“這是我主人的家。”
阿爾弗雷德瞥了她一眼:
“以後,是你姑爺的家。”
“你……”
阿爾弗雷德目光裡,再度有紅色光澤流轉。
老女僕不得不退回院子內的亭子中,她不敢再和面前的這個人交手,她清楚,這是一尊她無法對付的異魔。
屋內,
卡倫正承受著來自詹妮夫人的熱情。
雖然詹妮夫人一直在克制,可過分的熱情,還是讓卡倫感到些許的不適應,和第一次見面時,一只手夾著煙另一只手握著拳頭警告自己的貴婦人,完全是兩個人的感覺。
好在,尤妮絲下來了。
她穿的是一件黑色的禮服,搭配著合適的首飾,顯得很內斂端莊。
卡倫順勢站起身,走了過去,伸出手。
尤妮絲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將手遞給卡倫。
二人走出了屋,
屋外,阿爾弗雷德將傘遞給自家少爺,卡倫接過雨傘,與尤妮絲走下去。
隨即,阿爾弗雷德又拿出先前老女僕用的那把黑傘,打起,對詹妮夫人道:
“夫人,請。”
“嗯。”
老女僕冒著雨,走出亭子。
詹妮夫人看了她一眼,冰冷道:“你看家。”
“是,夫人。”
依舊是阿爾弗雷德開車,卡倫坐副駕駛位置。
尤妮絲與詹妮夫人坐後車座。
因為外面下著雨,車窗不能開,所以車內的氛圍只能靠車內的乘客自己來烘托,否則這滯留的空氣就會很快轉變成滯留的氛圍。
“卡倫,你家裡人都在家麼?”詹妮夫人問道。
“很抱歉。”
卡倫側過身,看向後方,主要是對尤妮絲道:
“家裡其他人因為一些事情今天出門了,不是刻意怠慢,而是爺爺的吩咐,爺爺想單獨見你。”
“沒事的,我理解。”尤妮絲微笑回應。
而旁邊的詹妮夫人聽到“爺爺”單獨在家,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變得有些沉重。
開車的阿爾弗雷德笑道:
“夫人,小姐,請不用擔心,狄斯老爺是一個無比和善的人,他在哪裡,哪裡就像是春風拂過,給予你溫暖與和煦。”
阿爾弗雷德說著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車到了明克街13號。
卡倫撐傘,接尤妮絲進去,尤妮絲提著禮裙裙邊防止濺到水,來到客廳後,她有些緊張地在卡倫面前轉了一圈:
“卡倫,幫我看看哪裡有失禮的地方。”
“沒事的,不用擔心,爺爺不看重這個。”
“卡倫,也幫我看看,哪裡有失禮的地方。”詹妮夫人說道。
卡倫很想提醒她,今日來見家長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女兒;
但還是忍住了什麼都沒說。
“少爺,我就在樓下,有需要您喊我。”阿爾弗雷德右手握拳,抵在自己左胸位置,“守護偉大的茵默萊斯,是我的職責。”
給自己加完戲烘托完茵默萊斯家逼格的阿爾弗雷德,
直挺挺地站在客廳門口,目光注視著外面,像是一位站崗的哨兵。
“爺爺在三樓,我們上去吧。”卡倫對尤妮絲說道。
“好的。”
雖然女方和女方長輩來了,作為家裡留守的唯一長輩,他沒下來主動迎接好像有些不合適,但他是狄斯,卡倫覺得這很正常。
來到三樓後,卡倫准備去敲書房門。
但在這時,詹妮夫人搶先一步:“我覺得,按照禮數,得應該由我先見一見你爺爺,你覺得呢?”
卡倫愣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好的,夫人。”
隨即,卡倫轉身看向尤妮絲:“我覺得你有些緊張,要不要喝杯冰水冷靜一下?”
“好。”
卡倫帶著尤妮絲又下了二樓。
詹妮夫人在書房門口連續好多次深呼吸,
最後,
像是鼓足了勇氣,伸手輕輕敲了一下書房的門。
“進。”
詹妮夫人咽了口唾沫,打開了書房門,走了進來。
屋子裡,
一身黑色西服的狄斯坐在書桌後,目光平靜,卻帶來如山一般的壓力;
在狄斯的肩膀上,蹲坐著一只姿態雍容的黑貓,正用一種帶著玩味的審視目光打量著來人;
詹妮夫人走向前,
但在這一人一貓的目光注視下,她感覺自己每走一步都是極其的艱難。
狄斯開口道:
“你好。”
下一刻,
詹妮夫人跪伏了下來,跪下來後,似乎一下子就都輕松了,好似自己終於找到了本就該屬於自己的合適位置,她用顫音回應道:
“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