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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一九零章

恰逢雨連天 沉筱之 3525 2024-03-17 21:48

  

  此為防盜章小侯爺任暄是長平侯的獨子,為人有些自來熟。

  長平侯過世後,光耀一時的侯府徒留一個空架子,好在聖上念任暄謙恭有度,御封他為禮部郎中。

  明日是殿試,任暄在衙署核對了一日貢士名錄,等到散值歸家,已暮色時分了。

  春雨初歇,灼灼霞色籠罩天地,他老遠分辨出府外站著的人是蘇晉,心裡猜到她的來意,一時喜出望外,遂命下人請到廳堂,以好茶奉上。

  

  任暄五年前就讀過蘇晉的文章,彼時她方入翰林,一手策論清放干淨,頗具名氣。

  他咧嘴笑道:“你文章太好,就這麼交給殿下,他也不能用的。我稍後會於取辭措字上做些改動,你放心,絕不讓翰林那老幾個瞧出端倪。”

  蘇晉道:“全憑小侯爺做主。”

  任暄仔細將密帖收了,想了想問:“你甘冒此風險,可是在京師衙門呆不住了?我在吏部有熟人,說是詹事府錄事有個缺,雖只是九品,好歹在東宮手下做事,比起京師衙門體面許多,你可有意?”

  蘇晉一時默然,未幾才道:“小侯爺既在禮部,必然曉得晁清失蹤一事吧。”

  任暄稱是,蘇晉續道:“晁清與下官乃故舊。我去貢士所問過,他失蹤當日,太傅府晏三公子曾來找過他,有一枚晏家玉印為證,且二人有過爭執。奈何少詹事大人走的時候,晁清人還在,也查不到少詹事頭上。我官微言輕,自知闖不了太傅府,只請小侯爺能讓我與晏三公子見上一面,也好當面討個究竟。”

  任暄沒料到蘇晉此番周折,為的竟是旁人。往細裡琢磨,晏子言如今是詹事府少詹事,應天府衙門大約不願得罪人,想將這案子摁下,蘇晉不得已,才甘冒大不韙,私回了密帖,找到侯府來的罷。

  這也算是舍己為人了。

  任暄思及此,心中生出些敬重之意,言語上也親厚幾分:“不瞞蘇賢弟,為兄因一樁私事,實在不便領賢弟去太傅府拜訪。不如這樣,明日一早,你扮作隨侍與為兄一同進宮。晏子言每日五更必從金水橋畔過,為兄幫你攔下他,你也好問個明白。”

  是夜,蘇晉依任暄之言,就近歇在侯府。翌日四更起身,匆匆用過早膳,上了馬車,任暄又問道:“這朝廷上下,除了翰林那老幾個,賢弟便不再識的誰了罷?”

  蘇晉應道:“彼時在翰林院只顧修書撰文,與人結交甚少,且只有區區數月,當不會有人認出下官。”

  任暄道:“這就好,你是不曉得新上任的左都御史柳大人,治紀甚嚴,若叫人瞧出端倪,發現我與賢弟綱紀不振,就不好收拾了。”

  蘇晉愣了一愣,眼看皇城已近在跟前,做出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態勢:“哦,倒未曾聽說過此人。”

  正午門前,車馬止行。又因宮中為消彌火患,禁了諸臣燈火,只有二品以上大員可乘轎提燈而入。

  五更不到,金水橋畔寥寥站了數人,都在等掌燈內侍前來引他們入宮。

  任暄領著蘇晉等在橋頭,到了五更正刻,晏子言果然踩著梆聲來了。

  任暄上前寒暄一二,將話頭引到殿試,就道:“昨日核對貢士名錄,本該有八十九名,沒成想失蹤了一個,去衙門一問,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禮部這頭要應付差事,報的是家急返鄉,但你也曉得羅尚書愛究細兒的性子,回頭怕他問起,又差下頭行走去貢士所打聽了打聽,可巧了,那處武衛說這貢士失蹤前,你去過一趟。”

  晏子言“哼”了一聲:“胡說八道。”又眯著眼問:“小侯爺拿這話來問我是甚麼意思?疑心我將人劫走的?”

  他生的長眉鳳目,一身朝服也穿出廣袖長衣的氣度,宛如古畫裡的魏晉名士。只是大英雄能本色,真名士自風流,晏子言一副眼高於頂的模樣,是曲高和寡得過了。

  任暄笑道:“若是懷疑你,我還來問你做甚麼?通風報信麼?”

  晏子言低眉暗忖半刻,也以為是,目光不經意落到蘇晉身上,不由道:“怎麼,身邊換人了?”

  任暄道:“阿禮病了,就隨意帶了另一個,也巧,昨日就是差他去貢士所上打聽的。”

  蘇晉上前打了一個揖:“小人賈蘇,拜見少詹事大人。”

  晏子言沒有接話,上下打量著她,一時沒移開眼去,蘇晉又道:“少詹事大人恐怕是貴人多忘事,但貢士所的武衛並非空口無憑,他們說少詹事去過,是有一枚晏家玉印為證的。”

  晏子言抖了抖袖袍,以為在聽笑話:“一群莽夫信口開河,晏家玉印乃晏氏身份像征,本官從來愛惜如命,絕不外帶身側,如何能落入他人之手?”

  蘇晉抬頭直視晏子言,攤開右手:“那麼依少詹事所言,小人手裡的這枚玉印是假的了。”

  天盡頭只有月色,羊脂玉所制的印章瑩潤生輝,晏子言的臉色瞬時變了,伸手就要奪玉印,蘇晉卻先他一步收回手,淡淡道:“看樣子卻不是假的。”

  晏子言怫然怒道:“你是甚麼東西,竟敢問責本官!”只是月色下,蘇晉煢煢孑立,淡漠冷靜的樣子,叫他覺出一絲似曾相識,“不對,我像是見過你的,你是——”

  金水橋另一頭照來一星光亮,眾朝臣本來湊在一處瞧熱鬧,被這光亮晃了眼,俱作鳥獸散。

  二品以上大員因不必等候燈火,沒幾個早來的,能五更天到正午門的,大約只有都察院新上任的鐵面菩薩了。

  任暄心道不好,只盼著菩薩的轎子能隔開全世界,什麼動靜都聽不見才好。偏偏菩薩就在他跟前落了轎,轎前的掌燈隨侍還和和氣氣地招呼:“小侯爺早,少詹事大人早。”

  蘇晉聽聲音耳熟,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正是那日在大理寺給她送傘的那個。不用猜,另一位一露面就叫天下肅靜的便是左都御史柳朝明柳大人了。

  柳朝明不言語,連神色也是寂寂然的,一旁的掌燈隨侍又道:“老遠就聽見小侯爺與少詹事大人興致正高,不知是聊甚麼,叫小人也來湊湊趣。”

  任暄十分謙和:“安然哥子說笑了,少詹事不過是瞧著我換了個面生的隨侍,隨意問了幾句。”言罷還給晏子言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大事化小。

  哪裡知晏子言不吃這一套,涼涼道:“面生?我看是面熟得很。”他往前兩步,對面站到蘇晉跟前,“我已記起你是誰了,景元十八年的進士,蘇晉蘇時雨可是?”

  昔日與晏子言不過在瓊林宴上有過一面之緣,連話都沒說過,實沒成想他竟記得自己。

  眼下百官俱在,且還有個察覈官常的左都御史,假扮官員隨侍,這錯處說起來也不大,就怕旁人往死裡扣帽子,因此是萬萬不能認的。

  蘇晉只當自己是個長重了樣的,旁若無事地看著晏子言,張口問道:“什麼蘇時雨?大人是不是記岔了?”

  晏子言冷笑一聲:“你大可以不認,卻不要以為只我一人記得你!”雙袖一拂,轉首走到柳朝明跟前拜下:“柳大人,景元十八年恩科,您去杞州辦案,回京後,在詩禮會上提起當地的解元蘇晉蘇時雨,說其文章有狀元之才,正乃眼前之人也!”

  夤夜只得一星燈火,映在柳朝明眸深處,輕輕一晃,如靜水微瀾。

  半晌,他淡淡道:“是麼?”順手拿過提燈,舉在蘇晉近前照著看了一會兒。巧言令色,冥頑不靈,跟那日在大理寺風雨裡見著的樣子一般無二。

  柳朝明將提燈遞還安然,轉身回轎,冷清清說了句:“不認得此人。”

  任暄沒想到這一茬兒瞞天過海落到柳朝明眼皮子底下竟被一筆帶過,大喜之余又有點劫後余生的僥幸,忙拉著晏子言拜別了御史大人的官轎。

  正巧引群臣入宮的掌燈內侍來了,晏子言再看蘇晉一眼,“哼”了一聲,甩袖往宮裡而去。

  任暄扭頭盯著他的背影,等人走遠了才對蘇晉道:“晏子言這個人,脾氣雖壞點,但為人還算敢作敢當,我看他方才的反應,委實不像去過貢士所,可你手裡這枚玉印分明又是真的。”

  蘇晉道:“是,我也疑心這個。”

  任暄來回走了幾步,說道:“這樣,你且先在此處等著,待會兒為兄送完密帖,抽空子去詹事府打聽打聽,看看晁清失蹤那日,晏子言究竟做甚麼去了。”

  她已百日不見天光,大牢裡頭暗無天日,充斥著腐朽的屍味。每日都有人被帶走。那些她曾熟悉的,親近的人,一個接一個被處死。

  一朝江山易主,青史成書。

  身上的囚袍略顯寬大,凜冽的風自袖口灌進來,冷到鑽心刺骨,也就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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