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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下跪

魔鬼的體溫 藤蘿為枝 5326 2024-03-17 21:45

  

  十月,貝瑤的窗前的爬山虎凋零了。教室裡後面同學們打打鬧鬧的聲音一下子遠去,卓盈靜被這樣壓抑而輕嘲的語氣逼問著,慘白著臉後退了一步。她看也不敢看裴川一眼,踉蹌著跑到教室後面的雜物堆放處拿帕子去了。

  卓盈靜擦窗戶的時候手都是抖著的,她站在陽台外面,從透明的玻璃看裴川。

  小少年彎著腰,拿著拖把在和所有人一起拖地。

  教室裡灰塵漫天,他面無表情,不似其他同學一般邊掃地邊打鬧。他重復著單調的動作,安靜沉默,仿佛剛剛那些偏激惡意的話不是他對自己說的,而是自己的臆想。卓盈靜覺得荒誕可怕。

  她蒼白著臉把窗戶擦完了,最後終於還是沒忍住,想驗證這是不是一個惡劣的玩笑。

  卓盈靜拉住了一個上完廁所的女同學,低聲問:“你知道我們班的裴川他的腿……”

  那個女生錯愕地看了眼卓盈靜,想起了卓盈靜是裴川的新同桌。女生目光別扭了兩秒,似同情又似嘆息地看了眼卓盈靜,然後同樣壓低聲音道:“他啊,沒有小腿,據說安了假肢的。你仔細看看他的走路姿勢,和正常人不一樣。”

  卓盈靜如遭雷劈,她怎麼也想不到那個淡漠清冷的男孩子有這樣可怖的殘缺。

  ~

  初中走出校園的那條路有一個籃球場,裴川背著書包走過去的時候,一個籃球徑直飛過來。

  他抬手,穩穩接住那個險些砸中他的球。

  那邊幾個少年驚出一身冷汗,一個撿球的少年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沒事。”

  “你反應真快,身手也好,有空一起打球吧。”

  裴川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贊譽,覺得諷刺又好笑。他沒回話,背著書包拐出了籃球場。

  裴川很不高興。

  其實他也沒想到,自己最介意的事,有一天會被自己這樣偏激地說出來。然而裴川比自己想像的平靜得多,他幾乎能猜到卓盈靜的心理路程,她會去像其他同學求證,然後漸漸疏遠自己。

  如果嚴重的話……

  如果嚴重的話,她會去向老師申請換同桌。

  繞過曲曲折折的小路,是幾株石榴花。它們已經過了花期,在秋天裡有幾分澀然的凋零。

  花深處,貝瑤抱著膝蓋坐在岩石上,書包被她抱在懷裡。

  她穿著紅色與白色相間的校服,一見到裴川經過,她趕緊跟了上去。

  “裴川。”她抱著自己的書包,“今天秦老師講的最後一道數學題我沒聽懂,你會嗎?”

  他沉默著,目不斜視:“不會。”

  “那我回去看懂了給你講好不好。”

  “不用。”

  

  “沒有。”

  她咬唇,沒忍住笑了:“裴川,你可以改名字叫‘裴不高興’了。”

  裴川惱怒極了,他也說不清自己在生什麼氣,甚至在她看來是幼稚毫無來由的。“裴不高興”冷著臉,漆黑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貝瑤說:“你別不高興啦,我把我的九連環送給你好不好。”

  她低頭,從書包裡拿出一個精巧的九連環,這是貝立材特地給她買的。貝瑤還沒舍得玩,據說很難解開。

  她笑著搖了搖九連環,它叮鈴鈴作響。

  裴川冷著臉接過來,在她詫異的視線中,一環扣一環地解,整個九連環解開不過兩分鐘。

  他又塞回到她手中,一言不發往前走。

  貝瑤抱著解得整整齊齊的九連環,愣了一下又跟了上去。秋風吹動少年黑色的發,她邊走邊低頭把九連環弄亂。

  貝瑤自己解,卻怎麼也解不開了。

  貝瑤並不生氣他的冷淡,她走在他身邊,輕輕哼歌。她唱的是零三年容祖兒新專輯《我的驕傲》。

  “prideinyoureyes

  為我改寫下半生……”

  貝瑤聲音又輕又軟,唱歌很好聽。

  裴川放慢了腳步,與她並肩走在一起。少女腳步輕快,明明是秋天,卻帶著春天的溫柔和朝氣。

  “裴川,你覺得語文老師好看嗎?”

  裴川頓了頓:“不好看。”

  “噢。”貝瑤有些失望,語文老師是清純動人的女人。貝瑤記憶裡,自己初二瘦下來也約莫是這樣的氣質。那裴川肯定也覺得自己以後不好看。

  “裴川,我們和好吧。”

  他抿唇。

  “周奶奶家那條新來的小狗看見我就一直叫,這幾天我回家都害怕。”

  裴川突然轉身,低眸看著她,他一字一頓:“所以,我的作用就是為你趕狗。”

  她杏兒眼裡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樣,然後那雙眼睛慢慢彎起來,像是曾經漫天遍野最動人的桃花色:“不是的,你在我就不害怕了,如果它衝過來了,我會保護你的。”

  他心中那個脹鼓鼓的氣球,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猛然泄氣。

  到家了,她猶豫地問他:“裴川,我們和好了嗎?”

  他說:“閉嘴,回家。”

  貝瑤明白他的意思,開心地笑了。

  ~

  裴川覺得自己特別不爭氣,明明沒有打算這麼輕易原諒貝瑤,可是莫名其妙就又和好了。

  卓盈靜去找老師要求換座位,她支支吾吾不敢說原因,於是座位到底沒換成。

  初一下學期的春天,對於小區裡的孩子們發生了一件大事——方敏君家在市區中心買了房子,過完年一家人就要搬出小區了,這和貝瑤記憶裡的一模一樣,方敏君家會漸漸有錢,因為過兩年房價會上漲。

  一大群少年依依不舍地看著方敏君坐上摩托車,貝瑤也去送她。

  初一的貝瑤還不是很高,只能站在人群的後面。她攢了一個月的零花錢,給方敏君買了一個小兔子零錢包。

  高傲的方敏君接過了每個人的禮物,然後揚著下巴點點頭。

  裴川在遠處冷冷看著,顯得和他們格格不入。貝瑤攢零花錢他知道,她一個月都沒有買過一個糖果、任何一瓶飲料。

  貝瑤用力揮揮手:“敏敏,要回來玩啊!”

  方敏君看著身後的少年少女們,心裡除了滿滿搬新家的喜悅,總算有了一分惆悵。她捏著零錢包,神情復雜地看著貝瑤,方敏君和貝瑤比了十來年,她並不喜歡貝瑤,可是也沒有辦法討厭她。

  貝瑤像是柔和的小月亮,沒有一絲銳利的棱角。

  然而看著貝瑤精致卻帶著嬰兒肥的五官,方敏君心裡幾乎下意識升起了危機感。

  現在的貝瑤看著像是呆萌的孩子,如果有一天她變成了美麗的少女呢?那自己唯一一點比得過貝瑤的都沒了。

  “沒關系,我還是和你們讀一個學校。”方敏君擺擺手,坐上車走了。

  春末陳虎和李達在掏螞蟻窩,裴川下樓丟垃圾經過轉角處。

  李達笑嘻嘻說:“陳虎,你這幾天都不高興,是不是方敏君走了啊?”

  “沒有啊。”

  “你少騙我,你喜歡她是不是?”

  陳虎耳朵都紅了:“放、放屁,才、才不是。”

  “你喜歡她就去給她講啊,或者放學送她回家。”

  陳虎悶聲道:“我也想啊,可我表姐說‘距離產生美’。女孩子都不喜歡黏糊的男孩子,走太近了別人會把你當哥哥。等我變得又高又帥,我就去找敏敏。”

  裴川握緊塑料口袋,等他們走了,他才走出去把垃圾丟了。

  第二天放學,貝瑤發現,已經和好的裴川沒有等她,一個人走了。

  貝瑤最近很有危機感,因為在她記憶裡,裴川爸媽初中已經離婚了,而現在似乎還沒有。

  即將迎來初二,初二會發生很多件大事。

  比如裴川性格會大變。

  比如方敏君長相開始改變,港星常雪因為插足別人家庭跌下神壇。

  而貝瑤……她終於有了高一的記憶。

  她看著鏡子中自己白皙柔軟的小臉。

  記憶裡,一過這個冬天……她會像蝴蝶掙出了繭般開始蛻變。

  記憶太過模糊久遠,貝瑤甚至懷疑,她真會變成高中部那個讓人驚艷的校花嗎?

  小趙老師蹲下檢查貝瑤的小腿,紅了一大片,甚至有些破皮。小女孩不哭不鬧,安靜懂事。明明這個月來幼兒園的時候,這個年紀最小的姑娘還是愛哭的。

  見貝瑤沒哭,小趙老師松了口氣。她倒是不指望兩個小孩子說清楚發生了什麼,只要接下來別鬧就好。

  小趙老師一走,陳虎哭得通紅的眼睛瞪了一眼貝瑤。然後小胖子哼了一聲走了。

  下午孩子們在折紙,裴川在門口站著,始終不曾過來。小趙老師推他輪椅,他抿唇死死用手指扣著門縫。小趙老師怕夾傷了他手指,只得放棄。

  貝瑤知道他在看什麼,他爸爸媽媽至今沒來接他。

  她隱隱記得小學的時候,裴叔叔和蔣文娟阿姨是離了婚的,裴川跟爸爸。然而那時候她不關注他,竟然具體是小學幾年級都忘了。

  貝瑤發了一下午呆。

  她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自然不可能像真的小孩子那樣對這些游戲感興趣。而且她在發燒,高熱使她混混沌沌,沒什麼精神。

  如果真的要頂著成年人的記憶和靈魂長大,其實挺難受的。

  放學的時候,家長們又陸陸續續來接孩子了。

  陳虎爸爸依然最先來,小胖子得意地從小板凳上站起來,路過貝瑤的時候還斜睨了貝瑤一眼。然而他更記恨的是裴川,他出門的時候大聲對裴川道:“你爸爸不會來接你的!”

  裴川抬眸,一雙漆黑的眼睛靜靜看著陳虎。蒼白的手指默默抓緊了輪椅。

  小胖子一溜煙跑了。

  貝瑤氣壞了!

  熊孩子!

  貝瑤媽媽趙蘭芝制衣廠下班有點晚,所以平時方敏君都是奶奶來接。最後只剩貝瑤和裴川還有小趙老師在教室。

  小趙老師打掃孩子們留下來的紙屑,貝瑤看看裴川的背影,小短腿吭哧吭哧走過去。

  夕陽落了一庭院,她小胖手拿了一只紙飛機,輕輕放在他腿上。

  裴川的輪椅不高,坐在上面卻比四歲的女娃娃高一些。

  裴川看著她。

  她笑了,杏兒眼彎彎,用軟綿綿的小奶音說:“給你,我叫貝瑤。我們家離得很近,我們一起回家吧?”

  裴川冷著臉,猝不及防把飛機扔了。

  走開,不要你。

  她竟然讀懂了他眼裡的信息。

  然而小裴川忘記了那是一只紙飛機,清風帶動紙飛機,輕飄飄一下子飛了老遠。落在庭院裡的梅花樹前。

  貝瑤看了眼紙飛機,又轉頭看他。

  下一刻她邁著小短腿去撿,她跑回來,珍惜地把紙飛機放在他腿上,眼裡的光芒半點沒有熄滅。

  裴川心裡一股火氣,盡管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咬牙又扔了。

  小女娃繼續給他撿,每次撿回來,都小心怕了拍灰,放在他腿上,仰頭衝他笑。

  等待第六次,她小心翼翼把它放在他腿上。

  他面無表情將它撕了。

  貝瑤偏黃的頭發柔軟,扎了兩個小揪揪。

  裴川覺得她肯定會哭的,就像陳虎那樣,哭得驚天動地,然後向老師告狀。幼兒園所有的孩子都不喜歡他,他腿沒斷之前就沉默寡言,沒什麼朋友。孩子們都覺得他性格孤僻難相處。

  貝瑤知道,所有受過傷的人都像一只刺蝟,可他們的心依然柔軟。

  她用四歲孩子天真的語調問他:“你不玩了的話,那我們回家吧?我媽媽也沒來接我。我們自己回家好不好?”

  他不說話,卻在貝瑤伸手來碰他輪椅的時候,一下子抬手打在了她手背上。

  他下手一點也不留情,“啪”一聲脆響。她軟乎乎的手上頓時紅了一片。

  貝瑤下意識把手縮了回去。

  她低頭看自己小手,裴川也在看被他打過的那只手。

  小姑娘肉呼呼的小手又白又軟,手背還有幾個小窩窩兒。貝瑤小時候怕痛,打針能嚇得渾身發抖。裴川天生斷掌,毫不留情的一下打下去出乎意料的痛。

  貝瑤在心裡嘆了口氣。

  他確實不好相處。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趙芝蘭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幼兒園外面的小路上。

  貝瑤輕輕擰了擰眉,趙芝蘭過來抱起貝瑤,又和小趙老師打了聲招呼。路過裴川時,她也心軟了:“裴川,趙阿姨帶你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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