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貝瑤的窗前的爬山虎凋零了。四月的早春,踩著三月下旬的末尾而來。
桃花開滿枝頭,春天的柳枝纖纖,翠綠青蔥,風一拂過輕輕搖曳。小路上的桃花兒開了一路,花瓣一直掉,貝瑤仰起小臉,花瓣落在她的發間。
早晨出門的時候貝瑤洗過頭發,現在柔軟的頭發還是披散著的,她站在同學們的前面,抬手撩發把已經干了的發絲扎起來。
六年一班分了兩個隊列,男生一個隊列,女生一個隊列。
方敏君和貝瑤是六年級一班最小的兩個孩子,矮一些情有可原。可是花婷卻不小了,她以平均年齡升學,個子卻總也長不高。然而個子不長,別的地方卻在長,她發育得比其他孩子早一些,如今胸.前已經有了少女曲線。
發育早並不是好事,花婷覺得偶爾班上男生和女生好奇看自己的目光羞恥極了。她盡量含胸,不讓人把目光放在自己飽滿的胸.前。
花婷低著頭走路,分外沮喪。
零二年港星常雪的一部喜劇電影紅遍大江南北,冰雪雕就的美人名聲家喻戶曉,這也把“小玉女”方敏君的名氣帶向了高潮。
十一歲的方敏君,臉色帶著小少女的矜傲,穿著白裙子,男生隊列許多人都在偷偷看她。
花婷挨著方敏君站,不自在極了,她總覺得那些欣賞驚艷的目光偏移到自己這裡後,就變成了好奇她過早發育的胸部。花婷鼓起勇氣:“方敏君,我可以和你換個位置嗎?”她想和好朋友貝瑤說說話。
“不行,按高矮,老師排的。”方敏君一口拒絕,她才不要去站最前面。
於是花婷一路走得十分難熬,好不容易到了桃花林,同學們可以自由活動吃便當了,她才松了口氣在貝瑤身邊坐下。
“我一點都不喜歡方敏君。”花婷嘆了口氣,“什麼‘小玉女’嘛,到底不是常雪本人。”
貝瑤安慰地笑著點點頭,給她分糖果。
她如今也十一歲了,脖子後面系了一條白色的內.衣帶子,但她發育沒有花婷早,現在只有些微不同的弧度。
“你走路要挺直背。”貝瑤輕聲在花婷耳邊道,“我媽媽說駝了背會不好看,女孩子發育是正常的事情,不要覺得羞恥。”
花婷紅著臉點點頭,心情總算放松了。兩個女孩子相互分著把飯吃完了,花婷湊貝瑤很近,她突然驚奇道:“咦?貝瑤。”
花婷伸手輕輕掐了一把貝瑤的臉頰:“我才發現你五官很漂亮哎。”
貝瑤一愣。
花婷半眯著眼,細細打量。十一歲的貝瑤明眸清亮,鼻子挺翹,粉.嫩的櫻桃唇,唇珠圓嘟嘟的,透著一股子呆萌的味道。
貝瑤還沒有“抽條”,臉頰帶著淺淺的嬰兒肥,不是那種一眼驚艷的漂亮,而是一種想讓人揉揉的可愛。然而因為一班有了一個聲名赫赫的“小玉女”,再可愛乖巧的女孩子都沒有光芒了。
花婷眼睛很亮:“仔細看看,你比方敏君還好看哎,會不會你長大以後比常雪還好看啊?”
貝瑤心裡一咯噔。從某方面來說,花婷真相了。
貝瑤越長大,她的記憶就慢慢回歸,如今她的記憶擴張到了初三。貝瑤知道方敏君會在初二漸漸失去光芒,不再和常雪那麼像,長大後反而更像她母親趙秀,高顴骨,臉頰過於消瘦。
成長很奇妙,初二的暑假,貝瑤會猛然瘦下來,記憶中的自己會變得很漂亮。像是明珠蒙塵幾年後,突然迸發出耀眼的光彩,少女明媚又動人。
然而這些可不能和花婷說,貝瑤只能含含糊糊應了一聲:“謝謝你的誇獎啊。”
貝瑤視線往遠處看。
少年一個人坐在石頭凳子上,裴川帶了一個黑色飯盒,吃完了飯就在看書。
每個人都背了一個書包,裡面裝著書的可能只有裴川一個人。都快小學畢業了,這個孤僻的少年依然沒有任何一個朋友。
他如今走路的速度很正常了,姿勢如果仔細看會和正常人有些微不同。
他不愛笑,表情不多,話更少。
他們天天一起放學回家,裴川鮮少主動和貝瑤說話。
她想起那個作業本上的“秘密告誡”,心裡有些犯愁。
上輩子自己沒有關注過青春期的裴川,她的人生他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貝瑤只隱約記得自己初二,開始變得很漂亮的那一年,初三的裴川完全變了一個人。
他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壞學生,小區所有孩子都被警告過不要和他走太近。
包括陳虎,也害怕起了他。裴川和混社會的混在一起了,他多了很多很多凶神惡煞的朋友。
為什麼會這樣,貝瑤看著他沉默看書的模樣,他現在明明是個很好的學生啊。
貝瑤想知道真相。
裴川抬頭,對上了她的眼睛。他淡淡別開眸子,看進桃花色略深的那一處地面,微微眯了眯眼。
突然,一個女生開始尖叫。
所有同學都看過去,尖叫的女生臉色蒼白:“有蛇!”她本來踮腳去看花,沒想到松軟的草地裡盤踞了一條冬眠後出來覓食的蛇。
小女生嚇瘋了,往同學們這邊跑。
那條兩指粗的蛇也被人驚擾嚇到,滿林子滑動。
一時間班上的女生四處亂跑,尖叫聲連連。花婷緊緊拉著貝瑤,快被混亂的場面嚇哭了:“貝瑤,快走遠點走遠點!它過來了啊!”
班主任蔡清雨也心跳急劇加速,她是個文雅的女老師,自然也怕這種冰涼可怖的生物。然而為了保護孩子們,她不該跑,忍住心慌:“貝瑤,花婷你們快點走開。”
她不認識那種蛇,不知道有沒有毒,蔡清雨已經後悔了,她不該帶著學生們來春游。
班上男生看著混亂的場面也有些頭皮發麻,也怕有毒,都不敢去捉。
貝瑤有些腿軟,她兩輩子就怕這種蠕動的生物。她被尖叫的花婷拉著跑,小臉蒼白。
直到花婷拉著她慌不擇路跑到了裴川面前。
裴川抿了抿唇,彎下腰狠狠掐住那條蛇的七寸,它仿佛一下子沒了力氣掙扎。裴川撿起石頭,砸了幾下那蛇的腦袋,它不再動了。
血流出來,他頓了下,把它扔開,蛇還沒有死,暈過去了。
只是那一瞬班上同學看過來的目光讓裴川住了手,他們用驚異、可怖的目光看他處理這條蛇。裴川敏銳注意到,他們看自己和看蛇是同樣的目光。
換個男孩子捉住它,或許是英雄一樣的崇拜。
可因為他是裴川,就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孤僻不說話,下手卻比什麼都狠。同學們仿佛第一天認識他一樣,驚疑地不敢過來,就連蔡老師,都看著地上的蛇皺了皺眉頭。
下一秒蔡老師反應過來,笑著緩和氣氛:“裴川同學真勇敢,幫大家解除了危機,你們要謝謝他哦。”
桃林安靜,沒有一個人說話。
裴川有些想冷笑。
花婷死死拉著貝瑤,臉上猶豫不決。
貝瑤看著少年孤單的背影,他和一條昏迷的蛇待在方圓之地,誰也不敢過去。
貝瑤掙開花婷的手,她從書包裡翻出涼白開和紙巾,紙巾用水潤濕以後,她走了過去。少女比裝了假肢的他矮一些,她仰起小臉:“謝謝你,裴川。”
裴川低眸,她長大了,聲音像三月的春風一樣溫柔:“我們都害怕,謝謝你捉住了它。擦擦手吧。”
花婷也鼓起勇氣,大聲道:“謝謝你啊,裴川!”
春風拂過他黑發,帶來她身上獨特的味道,像是淺淺的丁香。
裴川接過紙巾,擦去那種冰涼滑膩的觸覺。
同學們如夢初醒,紛紛鼓起掌來。
有女生說:“他真厲害,那個也敢抓。”
裴川低著眸,黑色的睫毛掩蓋了他的眸光。
陳虎聽見不服氣極了,胖墩兒這些年絲毫沒有瘦,他哼了一聲:“這算什麼,我也敢抓啊!”
“陳虎就會吹牛皮,剛剛我看見了,你也嚇得往後躲呢!”
“我沒有!”
“你就有!”
陳虎氣得臉都紅了,和班上的女孩子爭論起來他勇不勇敢這個話題。
裴川僵硬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貝瑤彎起杏兒眼衝他笑。比起方敏君,她更像個青澀稚嫩的少女,因為春游穿著一條嫩黃色裙子。她仰頭看著他,很乖的模樣。
裴川別開眼,淡淡道:“站開點,它沒死。”
她僵硬住,杏兒眼無措地看著他。
裴川沉默兩秒,撿起樹枝,主動挑起蛇走遠了。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裴川壓低嗓音,語氣冷涼,“我小腿四歲就被斬斷了,現在只有兩截殘肢安了假腿,要看看嗎?”
教室裡後面同學們打打鬧鬧的聲音一下子遠去,卓盈靜被這樣壓抑而輕嘲的語氣逼問著,慘白著臉後退了一步。她看也不敢看裴川一眼,踉蹌著跑到教室後面的雜物堆放處拿帕子去了。
卓盈靜擦窗戶的時候手都是抖著的,她站在陽台外面,從透明的玻璃看裴川。
小少年彎著腰,拿著拖把在和所有人一起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