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如你初妝(2)
她凝神,想要聽清楚。
“還怕嗎?”周生辰像就在她身邊,看得到她的心裡變化。
“一點點……”她低聲說,“可能有人太喜歡水鄉風景了,我聽到有腳步聲。”
“有時候人越是恐懼什麼,就越想要接近什麼,”周生辰的聲音,有著讓人安心的力量,刻意的溫柔著安慰她,“不要開門,回床上試著睡著。如果睡不著,我會一直陪你說話。”
她的確有些怕,很聽話地上床:“會不會耽誤你的正事……”
他笑:“不會。”
周生辰和她說了很久的話,慢慢聲音就都沒有了。時宜一覺睡到了九點多,被宏曉譽叫醒,一起吃早飯,她問宏曉譽昨晚有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曉譽很驚訝說沒有,又看看身邊的杜風,去問他有沒有聽到。
杜風只是用筷子夾著菜,搖搖頭。
時宜見兩人如此反應,更是有些後怕了,在下午決賽前,低聲和美霖說自己要換個地方住。美霖咬著筆帽,樂不可支:“給你換,你肯定也還是怕,要不然你接下來兩天就和我睡一間房吧?”時宜自然樂意。
美霖問她半夜怕鬼,怎麼不給自己電話,時宜想到那個陪自己直到天亮的電話,很隱晦的笑了笑。她是略微低著頭的,笑得連美霖這個同性都一時移不開目光,輕聲嘟囔了句:“我打賭,你真有讓男人傾國傾城的衝動。”
時宜伸手,輕推了她一下,示意比賽開始了。
兩個人這才端正做好,看那些決賽選手的表演。
中午周生辰准時電話來,問過她晚上的安排,聽到她和美霖住在一間房,才算是放心。到下午三點多結束了今天的比賽,她忽然接到一個電話,非常意外的電話。
是周生仁。
她記得周生辰的這個過繼的弟弟,對自己算是非常友善的,甚至比周文川這個同胞兄弟還要親近些。小男孩在電話裡說,自己剛好這幾天有些空閑,想要來陪陪她這個未來的兄嫂,時宜雖然覺得很奇怪,卻沒有拒絕。
對於“未來兄嫂”的這個稱呼,她早就有心理准備。
只要周生辰的母親不承認這門婚事,就連周生辰身邊的林叔都要一直稱呼她為時宜小姐,或許這就是大家族的規矩。她和周生辰明明生活在現代社會,是合法的夫妻,在這個家族裡卻不被認可。
對於這些,時宜有時候想起來,也覺得委屈。
但是這種情緒只是稍縱而逝,對她來說,沒什麼比周生辰更重要。從他和自己求婚起,她就認定了這一生自己要和他一起。
名份和認可,都不重要。
周生仁是晚飯時到的,隨行而來的除了兩個女孩子,就都是男人。不同於在鎮江的見面,他私人出行就隨便了很多,只穿了條淺藍色的牛仔褲,白色短袖體恤,像是個初中剛畢業的普通男孩子。
時宜坐在離景區入口較近的小石橋邊,站在陰涼處等著接他。
沒想到他就如此堂而皇之進來了,走到時宜面前,揚起嘴角,叫了聲時宜姐姐。
“你直接進來了?”她有些奇怪。
畢竟現在景區沒有開放,只接納了她們這次比賽的人和媒體。
周生仁點點頭:“母親怕我出意外,特意安排人做了准備。”
他說的一本正經,頗有些周生辰的影子。
時宜噗嗤笑了聲:“你這麼和我說話,我以為看到了你哥哥,”她手掌輕輕摸了下小男孩子的額頭,“出汗了?很熱?”
小男孩長得快,已經和她差不多高。
或許是家裡沒有一個姐妹敢這麼對他,以至於略微有些愣,很快就笑了,點點頭。
她見過小仁幾次,知道他不太愛說話,就也沒多說。
周家果然是做了安排,景區的負責人已經安排好了小仁及隨行人員的住處。時宜陪他到閣樓房間時,兩個女孩子已經迅速打點好一切,連茶具都換了全套
小仁似乎沒有喝茶的習慣,等兩個女孩子出門後,從房間的小冰櫃裡拿出兩瓶可樂,打開來,倒給時宜一杯:“我聽梅家的人說,時宜姐姐很會泡茶?”
時宜接過玻璃杯:“還可以吧,就是一個小愛好。”
“姐姐好像……天生就是要嫁給我們家的人。”
“有嗎?”時宜笑起來。
“沒有嗎?”小仁仰躺在竹椅上,認真端詳時宜。
她知道小仁說的,是她那些琴棋書畫,還有對古文學的熱愛:“可能我偏好喜歡古文學……”小仁搖頭,打斷她:“不只這些,我聽說你們在德國的事情……姐姐,你怕嗎?如果讓你看到槍戰,流血,死人,還有……很多非常凶殘的事,你怕嗎?”
男孩子的聲音很清澈,卻問著如此的問題。
時宜一時未反應,聯想到德國的事,仍是心有余悸:“會怕。”
周生仁握著玻璃杯,繼續端詳她。
眼睛裡有著十四歲少年不該有的冷靜。
過了會兒,他抿起嘴角,反倒安慰時宜:“我剛才說的,是嚇唬姐姐的。”
她有一些天生的敏感度,尤其是對人的態度。
稍有微妙,就有察覺。
所以她想,小仁忽然來探望她這位未來的兄嫂,一定不只是如他所說的“順路”。小仁吃住比周生辰要講究不少,或許因為是周生辰叔父唯一的兒子,雖然過繼給了周生辰母親,卻依舊寵愛的厲害。
舉手投足,多少有些侍寵而嬌的意思。
不過對時宜倒真像有好感,起碼她沒有感覺到任何的不友好。
這個小弟弟過來,順路來帶來了一箱子衣服,搬到時宜和美霖住的房間。搬箱子的人前腳離開房間,美霖後腳就打開了沒有鎖的箱子。滿滿一箱子的衣物,從貼身的到外邊穿的,一應俱全。
時宜穿過王家人做的衣服,知道他們喜歡在袖口的內側綴兩粒珍珠。
所以翻了兩下,就明白這些衣服都是王家人做的。
美霖還在翻看衣服的時候,就有人又搬來了整箱的水。
“我聽哥哥說,昨晚聽到奇怪的聲音,”小仁簡單對她簡單解釋,“所以如果有可能,接下來的兩天,我們就盡量避免喝這裡的水,吃這裡的飯。這些,和我同來的人都會解決。”
“這麼嚴謹?”時宜忍俊不禁。
小仁也笑,半真半假地回答她:“不管是陰間鬼,還是陽間鬼,周家人都遇到不少,自然也學的小心多了。”
時宜只當作是玩笑,隨口逗他:“你遇到過嗎?”
豈料小男孩竟沒回答。
看他的表情沒覺什麼,可時宜總覺得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晚上她和周生辰電話時,說到了這件事,周生辰略微沉吟:“小仁的母親是一次意外死亡,而且原因有些特殊,所以他有時候說話和做事,會有些奇怪。”
周生辰的解釋很含糊。
說實話,時宜並沒有聽懂,她難得追問他:“是什麼原因?”
他沒有回答。
時宜想了想,又說:“這些事,我遲早要知道的。”
“周家有些特殊,資產96%都在海外,也會有些陽光以下的生意和朋友,”他說,“小仁母親的家庭,雖然和我們是世交,但她個人嫁到周家的原因,主要是因為想要調查周家的一些事情。後來……是意外死亡。”
時宜靠在窗邊,繼續聽他補充說明這段過去。
大概八九年前,周生仁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他曾和父母一起登上一艘賭船。賭船是周家的,當時為了分配一個歸屬不明的礦床,周家牽頭做了這場交易,而小仁的母親也在這艘船上被發現後,被家族處決的。
當時為了不給小仁帶來影響,將這件事做成了“意外身亡”的假像。
但是當小男孩慢慢長大,有些真相自然會知道。
所以他才會對“陽間鬼”這個話題,保持了沉默。
她驚訝於周生辰對自己家庭的描述,卻沒有多的追問。
將過往那些串聯起來,她越發覺得,自己和他生活的環境根本不在一個世界。
“某些方面來說,我並不是周家的人,”周生辰說,“等這件事結束,所有人和事都會回到最初的軌跡。”
“所以……你並不想繼承周家?”
“完全沒有打算。”
他身邊,有人在用她不懂的語言說話,看上去像是工作。
時宜沒有再說什麼,結束了這場對話。
窗外的風有些大,在水面上打著旋兒,吹起漁船裡船客的衣裳。隨之而來的,自然是嬉笑吵鬧的聲音。
她想,她理解他的意思。
如果說周生辰兩世的信念都是扭轉大勢,少些不幸的家庭,那麼她這兩世就簡單了很多,她信他,也會一直站在他這一邊。
次日晚上,是這次比賽的最後決賽。
小仁表示要去看,時宜一本正經告訴他不能特殊化。比如只能單獨入場,坐在媒體席的一個角落,她以為這個驕傲的小男孩不會遵守,沒想到他真的來了,就一個人,還帶著本書。時宜坐在評審席上,大部分時候照顧不到他,等比賽結束時,才得空去看他。
沒想到翻了眼他手裡書,竟然外文教材。
她沒仔細看內容,掃了眼眼熟的公式,是物理。
“你以後,想學物理?”時宜終於在他身上看到了普通人影子。
“嗯。”小仁頷首,合上書,平放在大腿上。
“挺好的,”她低聲說,“這些學的越深入,學科分界就越不明顯,說不定以後你能超過你哥哥。”
“不可能,我不可能超過他,”小仁笑,而且難得略帶靦腆,“他是天才,12歲收到深造邀請,14歲進大學,19歲拿到化學工程博士學位。我已經14歲了,可還沒有進大學……”
這段話她聽過,從周文川的口裡。
“是這樣啊,”時宜故意裝作剛知道,配合著,驚訝著,“好厲害。”
“是很厲害,”小仁看她,“要不然,我二嫂也不會現在還喜歡他。”
“二嫂?”
“佟佳人。”
“噢……”她笑,“我聽說過,她們以前有過婚約。”
“是,”小仁倒沒有想法隱瞞,“佟佳人也是我生母的姐姐,總之,關系很復雜。當時因為我生母嫁給父……叔父……她自己主動取消了婚約。”
是她主動的?
時宜噢了聲。
“不過也只是我聽說的,那時候我還沒出生。”
或許因為話題牽涉到周生辰,小仁難得話很多。
時宜陪他說了會兒話,倒是認真翻看了看他的那本書,不太能看懂。這個孩子看起來一部分也和周生辰很像。她想,如果小仁能有機會跟著周生辰讀書,說不定,這些被家族培養出來的“驕嬌二氣”,可以徹底磨平。
兩個人說了會兒話,時宜就對美霖找了個借口,先單獨陪小仁吃了晚飯。
這是決賽的最後一晚,到明天下午,所有人都會離開這裡,回到各自所在的城市。所以時宜在所難免的,總要陪眾人喝茶閑聊。
小仁堅持陪在她身邊,也不多話,只是偶爾在宏曉譽好奇搭訕時,應付兩句。
到最後,那些老一輩的配音演員都去休息了,只剩下了年輕人,眾人討論玩些什麼,不知怎地就說到了牌九。
“我可沒有准備這些,”美霖笑著打擊他們的熱情,“現在出去買,恐怕來不及了吧?”
“不用那麼認真,我們可以找些東西,現做工具。”
眾人興致高昂,時宜不太懂這些玩意,就純粹地旁聽。
倒是小仁忽然低聲喚來了不遠處的一個小姑娘,低聲說了兩句話,那個跟隨他的女孩子很快離開,再出現已經抱著一個長型的匣子。
“是什麼?”時宜好奇問他。
“牌九,也可以叫骨牌。”
時宜驚訝看他。
兩個人身側,坐著宏曉譽和杜風,曉譽聽到了倒是很有興趣:“真的有人帶來了,正好的,打開來大家一起玩。”
小姑娘只看著小仁,小仁點點頭後,她才把狹長的匣子,放在了桌上。
瑩潤微黃的像牙骨牌,被四張疊在一起,迅速碼放了八排。
小姑娘沒有離開的樣子,反倒是站在桌前,儼然一副做莊家的模樣。眾人有些安靜,起初都以為時宜的這個弟弟是個嬌生慣養的富二代而已,而身邊跟著小姑娘肯定是照顧飲食起居的人。
可看這桌上的骨牌,再看那小姑娘剛才碼牌的手勢……不知道的,還以為進了舊日社會的賭場,而他們這些則是貴客,被單開了一桌。
“家裡長輩喜歡這些,所以為了哄老人家,大家多少都學了一些,”小仁很善意地解釋著,“這個姐姐是經常陪父親玩這些的,所以很熟悉。”
這個解釋有些玄妙,但也不難理解。
有了骨牌,剛才那些熱衷玩這個的人都很快轉移注意力,上桌下注。因為都是玩玩,美霖又嚴禁眾人加入金錢交易,坐莊的小姑娘就像征性地分了每人一些籌碼,當作是資本。
那邊廂熱鬧起來,時宜倒是奇怪了,輕聲問小仁:“你父……叔父很喜歡這個?”
“家裡人都很喜歡,”小仁看時宜,“我哥哥沒說過?”
她搖頭。
“你們家人真有趣,”宏曉譽覺得這個小男孩的言談舉止,都有意思極了,“你會嗎?”
周生仁頷首:“會。”
宏曉譽噗嗤一笑,扯了扯杜風的手臂:“你要不要試試?一會兒?”
“既然不帶錢的,倒是能玩玩,”杜風也甚是有趣地看小仁,“沒想到一個小男孩也會牌九,玩的好嗎?”
周生仁看他:“不是非常擅長,但陪你們玩還是綽綽有余的。”
“呵,”杜風樂了,“好大的口氣,我去澳門時,可是不常輸。”
小仁想了想:“你知不知道‘傾城牌九’的說法,”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人,或是事,聲音有些帶著笑,“在牌九的生死門中,一夜就可以讓你輸掉一座城池。所以這個東西,不要隨便去碰,尤其是在意氣用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