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小馬的故事(2)
他們一人一條分吃了烤魚。玉觀音吃了藥,昏沉沉地又想睡。小馬用薄毯裹住她,把她摟在懷裡讓她枕著自己肩膀睡了——他沒有什麼可掩飾的,他都為玉觀音跳了崖,瞎子都看得出他中了這妖精的蠱,何況是他自己?他再恨也欺騙不了自己,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扭捏作態地虐待玉觀音。恨歸恨,不想再見歸不想再見,至少在沒有分開的現在,他還是只能竭盡所能地看顧照料她。
玉觀音也知趣,每天安安靜靜地養傷,沒有東摸西搞地作妖,甚至也沒有言語撩撥他,吃了藥睡覺,睡醒了吃飯,對食物也不挑剔,給什麼吃什麼。小馬外出覓食的時候,她就倚坐在山洞口等他,像個乖巧的小媳婦。
小馬打獵不行,捕魚也不很在行,索性將附近的雞棚鴨棚摸了個遍。幾天下來他就成了附近兩個村的心頭大患,家家戶戶嚴防死守,組織了青壯年每日留守巡邏。小馬於是改成了晝伏夜出,專挑那沒有狗的人家下手。
這天夜裡他正在一戶人家豬棚裡摸豬崽,突然聽見不遠處的喧鬧動靜。他趕緊扔開嘰嘰直叫的豬崽,攀高望了一望——只見月色下的田埂,一個披頭散發、衣衫襤褸的矮個野人抱著一只老母雞發足狂奔,背後跟了一串揮舞著鐮刀鋤頭、大吼大叫的村民。場面十足眼熟。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野人抱著母雞跳下田埂,鑽進柚子樹林一溜煙沒了蹤影。村民們圍成一團罵罵咧咧,激憤不已。小馬莫名其妙地跳下地,也想溜號,突然打了一個激靈,回想起那野人的身形有些眼熟。
再一看那野人逃離的方向,他心中一寒。
……
玉觀音扶著石壁,小心翼翼地向前挪行著,正在練習走動。她的右小腿被剖去了一大塊腐肉,傷了神經,無法勾足,連站立都不能維持。她勉強地用一條腿支撐身體的重量,顫抖著沒挪出兩步,就往前一撲栽倒了地上。
一聲不吭地從地上自己爬了起來,她咬牙向前繼續走去。
洞口處傳來了男人的腳步聲、激烈的喘息聲與母雞的咯咯聲。她沒有回頭,一邊走一邊開口道,“今晚又吃雞嗎?”
來人喘出兩口大氣,母雞被扔在了腳下。他抽出了腰間的匕首,狂怒地用泰語罵道,“蘇辛?!你這個該死的婊子!”
玉觀音聽出他聲音,臉色一變,身快於心,飛速地向一旁的篝火堆撲去。身後的男人一邊怒罵一邊衝上前來,狠絕的一刀向她頸後捅去!
玉觀音撈起架在火堆上的破罐,回手一扔!滾燙的開水迎面而來,男人發出痛苦的吼叫聲,捂著臉胡亂掙扎。玉觀音趁機一瘸一拐地往洞外跳去,一邊跑一邊回頭觀望——來人果然是地藏王!他同樣掉崖未死!
地藏王破衣爛衫、肚餓身疲,已是狼狽不堪、怒意滿懷。此時再被玉觀音潑了一腦袋開水,皮開肉綻,血肉翻騰,劇痛襲心,全然陷入了癲狂狀態。他抓起匕首追著玉觀音出了洞口,然而滿臉是血,視野一片模糊,好半天才分清楚玉觀音逃去的方向。
玉觀音連蹦帶跳地跑在前面,他東倒西歪地跟在後面,兩人跑出一百來米,他才終於追上了玉觀音,將虛弱的她按倒在草叢中。
他摁住掙扎不斷的玉觀音,氣急敗壞地插刺了好幾下,都被玉觀音躲開。他倆從少年時一起受訓,是金彌勒座下一等一的好手,論蠻力狠勁,自然是他占盡優勢,但論詭招奇術,玉觀音更甚一籌,受訓時過招,他倆每每不相上下。如今玉觀音重傷在身,而他精疲力盡,雙方都落了短處,打鬥起來就跟孩童一樣幼稚,你揪我頭發,我插你鼻孔,看起來滑稽,卻又確實是生死之爭。
翻來滾去地鬥了一番,玉觀音被他掐住了喉嚨,匕首死死抵在她喉口。玉觀音格擋著他的手腕竭力推拒,卻還是被鋒利的刀刃一點一點嵌進皮肉之中。她額頭上熱汗滴滴滲出,面色慘白,眼看就要被硬生生切開喉嚨。
“咚!”
一枚大石砸上了地藏王的腦袋,他翻了個白眼,往玉觀音胸脯上一栽,沒動靜了。
小馬喘著粗氣將他笨重的身軀掀到一邊,拉起躺在地上的玉觀音,直接就摜進懷裡緊緊抱住。顫抖地抱了好一會兒,他握住玉觀音的肩膀將她推開,拇指抹了抹她脖子上的一點血跡,焦急地上下打量她,“你有沒有事?”
“……”玉觀音還傻著。
“說話啊!你有沒有事?!”
兩人跪坐在草叢中,昏天黑地地狂吻了一場,竭盡全力地咬嚼著對方的唇舌,像兩條以吻作鬥的魚。玉觀音吻著吻著就開始扒起了小馬的褲子,小馬急忙按住她的手。
“喂!唔唔唔……”他被吻得說不出話,掙了好幾下才掙開。
“媽的!騷貨!”他把玉觀音作孽的兩只手捉住,捏著她下巴讓她看看周圍,“你看這是搞事的地方嗎?!”
“我們又不是沒在外面做過,”玉觀音還挺有理,“那天晚上在太平山頂……”
“閉嘴!那還不是你發騷!”小馬罵道。
他粗魯地推開玉觀音,挺著已經被撩得硬邦邦的大鳥站起來,走了幾步,彎腰去拉扯地藏王的腿腳,“回去再說!先把這家伙埋了,別把村民招……”
他話音斷了,呆呆地看著插入他腰部的匕首。坐起身來的地藏王滿臉都是猙獰翻騰的爛肉,一雙血淋淋的眼睛嵌在爛肉之中,他看到了那雙眼睛中陰狠的笑意,地藏王的手臂狠狠往上一提!
他下意識地格擋住地藏王的攻勢向後退去,但那已經晚了!鋒利的刀刃在他身體裡劃出由腰及肩的一條長長的血口!似要將他整個人割裂成兩半!
他呼出一口冷氣,心裡竟有些平靜,隨著刀勢朝一旁倒了下去。腦袋磕在一塊石頭上,牙關嘎嘣一下,但卻感覺不到疼痛,仿佛全身的感官遭到了阻絕,世界一片寂靜,只有他自己沉重的呼吸與仿佛雷擊一般的心跳聲。晃蕩的視野裡,他看見玉觀音抓著石頭砸向地藏王的頭顱,三五下之後,那顆腦袋形如破瓜,地藏王笨重的身軀與他一樣栽倒在草地上,再無動靜。
玉觀音哭著扔開石頭撲向了他,將他抱起來摟在懷裡,帶著血的眼淚滴滴答答淌了他一臉。
他張了張嘴卻沒有力氣說話,滿口的鮮血沿著唇角溢了出來,感官似剎那間重回身體!玉觀音哀絕的哭聲刺入耳膜,劇烈的疼痛包裹了他的全身!渾身發冷,呼吸開始困難,他腦子裡一片嘈雜——死得太慢,開始胡思亂想了。
“鄉下的外婆怎麼辦?幾個孫子裡她最喜歡我了。她老人家身體那麼好,還要活個一二十年吧?親戚們會瞞著她嗎?逢年過節見不到我,她會怎麼想?”
“大佬這次真要傷心了。沒想到老子跳崖沒死,反而在荒郊野嶺地被人捅死了。姓何的小子肚子裡沒安好心啊,我不在,誰幫大佬防著他。東東姐心軟,恐怕也要被那小子騙……”
“這家伙怎麼哭個沒完?她這種人也會傷心?殺人的時候那麼狠,又不是沒見過死人。她在干嘛?這個時候脫衣服有什麼用?難道臨死還想跟老子再干一炮?聽說有的人死的時候硬雞/巴,這家伙連這個便宜也要占老子的?要不要這麼狠……”
他在唏噓感慨之中暈了過去。
……
再醒來時,飄飄蕩蕩如在天國。和煦的陽光透過窗邊灑在臉上,暖洋洋的。他緩慢地轉過頭,看見了坐在床邊的一位眼熟的老太太。老太太老得形如朽木,枯柴一般的手裡抓著一瓣柚子,見他醒了,手指直哆嗦,柚子“吧嗒”一下又掉褲腿上了。
小馬衝她笑了笑,露出嘴裡一顆大窟窿,閉上眼睛又暈乎過去了。
……
接下來的一周裡,他一直處在時夢時醒的混沌中。身邊似乎來來去去了好些人,除了玉觀音,他一個都分辨不出,也沒腦子思考玉觀音是怎麼將他弄到這裡來,又怎麼將他救活的。他昏昏沉沉地只是睡,有東西喂到他嘴裡就吞,有水灌進來就咽。深夜裡玉觀音上上下下地擺弄他,實際是在給他擦身體,但他以為自己再度遭遇了性騷擾。
“這騷貨怎麼這麼煩,”他迷迷糊糊地想,“馬爺都這樣了,還想吃馬爺一炮嗎?”
玉觀音轉過身去洗了洗毛巾,一回頭發現昏睡之中的馬二爺站起來了。
“……”玉觀音。
她口手並用地幫馬二爺重新躺了回去。
“果然想吃馬爺一炮!”小馬飄飄欲仙地閉著眼睛,在心裡下了定論。
……
再睜開眼睛,他就徹底清醒了。有力氣自己坐起來,也有力氣自己咀嚼食物了。他捧著粥碗吸吸呼呼地吞下一大碗雞肉粥,碎肉卡在門牙的破洞裡,費了半天勁才摳下來。
他要玉觀音給他拿面鏡子來,“撲街!毀容了!馬爺的帥臉!”
“明天帶你進城看牙醫。”玉觀音說。
“不去!”小馬桀驁地一扭頭,“老子要回香港,鑲顆金的!”
玉觀音沒跟他頂嘴,給他擦了擦身,蓋上被子,擠上床躺在他身邊要睡。
“你怎麼不發騷了?”小馬問她。
“累。”玉觀音說,話音剛落就將臉埋在他肩頭睡著了。
……
第二天一大早,一輛轎車停在小院外。曾經被小馬拎起來小心扔開的那個小少年把他攙扶下了樓,玉觀音背著一包換洗衣物,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們後面。
小樓裡的一大家人都出來送他們,玉觀音雙手合十向他們敬禮,雙方用泰語說了一陣話。轎車上下來了一個男人,將一包像是財物的東西給了玉觀音,玉觀音又轉交給他們。雙方又敬了一敬,玉觀音和小馬便上車離開了。
轎車顛簸在鄉間小路上。小馬的傷口被顛得發疼,歪歪扭扭地倚在靠背上專心忍痛。玉觀音跟開車的男人一直在用泰語說話,他一個字聽不懂,但聽得出對方對玉觀音充滿恭敬。
“媽的,既然有人接應,早點告訴老子啊。害老子睡了半個月山洞,偷了半個月雞。”小馬心裡嘀咕,狠狠地瞪了玉觀音一眼。
玉觀音心思機敏,看出他的意思,對他解釋道,“他是我朋友,是個普通人。警方和金彌勒的人都不知道他。之前我不想將他牽連進來。”
小馬沒說話,轉過頭去看著鄉間風景。耳朵裡聽見玉觀音又道,“他幫我問到消息了,警方這次抓到的人裡沒有香港人。六一逃走了。”
小馬回頭抓住了她的衣領,逼問道,“真的?!”
玉觀音坦然地看著他的眼睛,“真的,我沒有騙你。我是算計了六一,但只是想利用他放下干爹和其他幾個兄弟的警惕,他的資料我沒有提前交給警方,警方不知道他的存在。我做事之前想,這是我跟金彌勒的私怨,不關他事,如果他被抓了,那是他運氣不好,他跟金彌勒合作過,那是他應得的。如果他運氣好,逃走了,我也不會再出賣他。”
小馬心裡松了一口氣,但仍是有火氣,粗魯地推了她一把,“少他媽滿嘴噴屎!‘應得’什麼?!你又算什麼好人!他媽的裝模作樣!”
玉觀音被他推得撞到車窗上,司機回頭問了一句,她擺擺手回了一句,示意司機不用在意。
“我不是好人,我殺過很多人,幫金彌勒做過很多事,我死了會下地獄。”玉觀音說。
小馬憤憤然別過頭去,沒有理她。
玉觀音又接著道,“我朋友說,金彌勒的上線坤張知道是我幫警方端了金彌勒,正派人四處找我報仇,住在那個村裡不安全。我們先去我朋友家待幾天,他會幫我們找安全地方的地方養傷。”
小馬還是不說話,徹底地不想理她。她的傷好了,他的恨就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