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請對手替自己辦事,把對手變成幫手(1)
連環套
侯衛東打完電話,走到窗前,又見到站在院中的鄧家春。
鄧家春背著手站在牆角的灌木叢邊上,此時的他就不是一個殺伐果斷的公安局長,更像一個滿手泥土的花農。
侯衛東干脆走了下去,問道:“怎麼,還不睡?”
“想著這些煩心事,睡不著。”鄧家春這是有所指,方鐵家的親戚第一次前往沙州被攔了回來,很快又有另一批方家的親戚帶著橫幅前往沙州。這一次他們改變了方式,分別乘坐客車前往沙州,到了沙州才聚在一起,在市委、市政府前面拉開了橫幅。盡管這批人也被勸走了,暫時沒有造成更大的影響,作為緝槍行動的指揮者,他還是感到了不小的壓力。
“意外事情既然出了,推也推不掉,只能迎頭而上。我們兩人到成津,就是為了解決麻煩事情,既然麻煩來了,說明我們的方向是正確的。”侯衛東作為縣委副書記,當然不願意麻煩事情太多,可是麻煩找來了,他這個頂門柱子也只得頂在成津這片天地。
鄧家春參加工作的第一個崗位是片兒警,他管的那一片兒恰好是破落礦區。打架的、賭博的、吸毒的,比別的片兒多得多。
他年紀輕輕卻不怕麻煩,天天挨家挨戶串門,不久就成了礦區的地頭精。以後進入刑警隊,再當派出所所長,總是出現在最麻煩的地方。他,自然是不怕麻煩的。
聽了侯衛東的話,鄧家春道:“我不是怕麻煩,我總有強烈的預感,方鐵會成為藥引子,還會惹出些事情來。如果真是有人害了章書記,按常理來說,他會對我們很警惕,這是把事情搞亂搞大的天賜良機。”
侯衛東同意鄧家春的說法,越來越復雜的局面,激起了他心底的勇氣,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就不相信邪能壓正。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怕個屌!”說了句很久沒有說的髒話,他施施然上了樓。
鄧家春聽了最後幾句話,很是愣了一會兒,然後是一拍腦門子,道:“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有市委書記和縣委書記作後盾,我只管放手大干,還擔心個狗屁。”他背著手,也施施然回房睡覺。
第二天清晨,沙州市委門口又來了二十來個人。他們舉著橫幅“成津惡警殺人,天理難容”、“殺人償命,市委主持公道”。
市委辦公室很快就得到了這個消息,洪昂安排楊柳通知信訪辦,讓信訪辦的同志盡快處理這一起群訪事件。
給信訪辦打了電話,楊柳馬上撥通了侯衛東的電話:“侯書記,我是楊柳,成津有人到市委群訪。從橫幅內容來看,還是昨天那些內容,秘書長已經要求信訪辦先行處理。我這是私人渠道,市委辦還要出正式通知,不過很快就會出通知。”又道,“這一段時間以來,省裡有好幾份文件涉及有色金屬礦。有兩份點了成津的名字,都是要求治理整頓的內容。”
成津縣在沙州四個縣中地位偏低,楊柳平時不太注意成津的事情,只是侯衛東到了成津以後,她就時刻關注這個地方。每當有關於成津的議題或通報,總是認真地看一看,她還復印了一些不涉密資料。
“謝謝楊柳,有什麼情況及時給我打電話,我立刻再派工作組過來。”侯衛東原本想將楊柳調到縣委辦來工作,現在又將此念頭放棄了。有個信得過的人在市委辦通風報信,可以最快得到最新的消息,更有利於縣委決策,這比楊柳到縣委任職的意義更大。而且,經過前一段工作,他認識到需要選一位熟悉成津情況的人來當辦公室主任,空降兵太多,容易與地方產生隔閡。
市信訪辦天天面對的都是這種事,難免有些懈怠,別人眼中的大事,他們覺得很一般。
信訪辦主任要去開會,接到電話以後,就安排副主任去處理此事。而副主任剛剛把茶泡好,還沒有來得及喝,等主任離開辦公室後,就抱怨道:“到信訪辦這個鬼地方工作,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抱怨歸抱怨,他喝了幾口茶,還是走出了辦公室,在走廊上喊了幾嗓子。等到把幾個用得順手的手下聚攏,就前往市委大院。
在方家人來信訪之前,早就有一輛黑色普桑停在大院附近,等到橫幅剛剛展開,此車就開了過來。
到了市委門口,下來三個人,都穿著質地一般的西服,手裡拿著提包,很有些機關干部的味道。領頭的干部模樣的人對方家眾人道:“我們是成津縣委的,明明是出了車禍,憑什麼說是警察殺人?你們是誣陷,跟我們回成津,否則後果自負。”
他態度嚴肅,說話硬邦邦的,根本沒有考慮方家人的感受,頓時如火星落在了干柴上,惹得方家人勃然大怒,將這幾個干部模樣的人圍在中間,七嘴八舌,有講理的,也有罵娘的。
那名成津干部點著方家一位中年人道:“你是方鐵的哥哥吧?你到汽車這邊來,我有幾句話單獨跟你說。”
方鋼在弟弟方鐵廠裡當副經理,方鐵死後,他守在礦裡,並沒有跟著去上訪。晚上接到了方家長輩電話,把他一陣臭罵,今天凌晨天還未亮,他就帶著幾個人坐著客車直奔沙州。此時在沙州見到了成津縣委的干部,方鋼並沒有太多懷疑,跟著這位干部來到了普桑前。
那位干部原本態度並不好,單獨來到車前,他卻變得和顏悅色,遞了一支煙給方鋼,道:“我們都是成津人,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有什麼事情好說,何必到沙州來鬧事。況且你弟弟方鐵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我們還得坐下來商量後事。”
“我弟弟不能白死,縣裡要給個說法,交出殺人凶手,鄧家春必須下課。”方鋼見對方軟了下來,態度就很強硬。
成津干部一副為難的表情,道:“這件事情,公安局確實有做得不恰當的地方。臨來之前,縣委給我打了招呼,有什麼事情回縣裡來談。縣裡考慮給方鐵家裡賠償二十萬,你們就不要鬧了。”
近年來,礦上死亡率居高不下,按照成津通例,死亡一人最多賠償三四萬元。
此時聽說有二十萬,方鋼心動了,道:“你說話有什麼憑證?”
成津干部指著普桑道:“今天為了追你們,走得匆匆忙忙,忘記帶工作證了,這是縣委的車,你把車牌記下來,回去查號碼就行了。”
成津干部將車牌抄給了方鋼,臉色突變,道:“如果你們不回縣委,或是繼續在市裡鬧,這二十萬塊你們一分也得不到。你們這是擾亂社會秩序,全部要被拘留的。”
方鋼梗著脖子道:“我是被害人家屬,憑什麼拘留我?還有沒有天理?市裡不行,我就要到省裡去上訪,總得給方家人一個說法,不要認為我們好欺負。”
成津干部臉色又緩和下來,道:“我話帶到,你自己考慮,如果覺得縣委條件還能夠接受,你就帶人回成津縣委,找縣委辦的胡海主任,他來具體和你們談賠償的事。”
“方鋼,如果你們不想要這錢,就盡管在市委鬧,你自己想清楚,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他說完之後,就上了車,一溜煙地開走了。
方家眾人聽說了此事,半信半疑,二十萬,對眾人還是很有誘惑的。方鋼信了八成,道:“我想這位干部說的是實話,他把車牌抄給了我,應該不會假。如果他們真要騙人,我們大不了又到市委這邊來。”
方家眾人還在猶豫時,沙州市信訪辦來到了門口,表明了身份以後,他們帶著方鋼等人進去做了登記,又宣傳了政策。市信訪辦的同志原來以為這事處理起來很困難,但沒有料到,他們並沒有費多少口舌,方家人就離開了。
在成沙老公路上,成津工作組緊急地趕了過來。
昨天,第一批上訪的人回到成津以後,由飛石鎮政府、公安局、信訪辦組成的工作組向縣委、縣政府報告以後也就跟著撤回,並將這一批人全部送回了家,工作也算做得細致。
飛石鎮樸書記原本以為此事到這裡也就差不多了,沒有料到方家今天一大早又組織人圍了沙州市委。他接到縣委辦電話以後,憤怒地罵了幾句娘,可是又知道此事馬虎不得,便與公安局、信訪辦聯系,急急忙忙到沙州接人。
工作組還沒有走到沙州境內,接到了沙州信訪辦電話通知:“方家眾人已經離開了市委。”
“日他媽,這些人全是精神病。”親自帶隊的樸書記禁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侯衛東接到楊柳電話,不禁心有疑慮:“既然這些人如此通情達理,他們為什麼要去圍攻市委?難道吃飽了沒有事情做?”
李東方遠遠看著市委大院,當黑色普桑離開以後,他亦掉轉車頭,很快就回了家。
李太忠這位城管局長到了沙州,他搞的是無為而治,根本沒有真心把自己當做城管局的一把手。在分工時,他是管全面工作,卻把財務科交由排名第一的副局長分管,這就與常理極其不符。同時,將局辦公室交給排名第二的副局長分管,其余業務科室他更是不想插手。這樣分工是皆大歡喜的局面,李太忠實現了當甩手掌櫃的目的,其余副局長手裡多多少少有一些權力,城管局眾人提起新來的李局長,都要舉一舉大拇指。也正是由於這樣的安排,李太忠在城管局的地位就很超然,常常是在單位露個面,就溜回家裡,日子倒也逍遙。
李東方回到家裡,徑直走到書房。李太忠正捧著一本線裝古書,放下書以後,就不停地揉著眼睛,等著兒子說話。
“一切按計劃進行,現在就等著看侯衛東的熱鬧了。”李東方很有些揚揚得意。
李太忠用絨布擦著眼鏡,看著李東方得意的笑容,不由得哼了一聲。自從章永泰死了以後,他最看不慣兒子這種自命不凡的笑容,道:“現在做的這些事最多給侯衛東添堵,起不了什麼大作用。”
李東方見父親冷冷的態度,道:“我是按你的安排做的這些事。方鐵家裡人現在正朝成津趕,我已經有了安排。等他們出了汽車站,會有人冒充縣政府的人揍他們一頓。如今成津記者多,很快就會轟動全國。”
在市委面前給成津縣委上上眼藥,這是李太忠的主意,而在成津縣汽車站打人,卻是李東方的操蛋主意。
李太忠道:“你這人做事怎麼總想著動手動腳?哎,當初如果不動那人,我們的日子就要好過得多。那人是個闖將,得罪的人多,容易被架空。現在送走了一個殺神,引來了一個瘟神。”
李太忠本來只是想將章永泰趕走,沒有料到兒子與方傑大膽妄為,居然害了章永泰的性命。他從心底還是佩服章永泰的,自此產生了一個心結,想起章永泰就心煩意亂。
“據我看來,侯衛東此人絕不是善茬,他帶來一個公安局長,一個副檢察長,來勢洶洶。劉永剛和方鐵的事絕非偶然事件,他這是針對老方家和李家。”李太忠將侯衛東來到成津的事情一件一件串了起來,越想越是擔心。
李東方財大氣粗,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看著父親謹慎的表情,暗道:“到底是老家伙了,腦袋不靈光了。”口裡道:“沒事,那件事做得很干淨,當事人沒有一個在沙州。”
李太忠手裡拿著幾份文件,道:“接到二叔傳過來的東西,省裡要開始大規模整頓有色金屬礦了。”李東方一驚,道:“具體什麼內容?”
李太忠將文件遞給兒子,道:“你別整天想著打打殺殺,在這個社會上混,還得用腦子。你認真讀一讀這份文件,涉及整改內容,必須不折不扣提前完成。”
李東方認真看完了文件,道:“爸,我們幾個礦要完成技改,恐怕得花上千萬元。如果算上治理污染,還不止這個數。”
看著兒子臉上的不舍之色,李太忠倒沒有斥責,道:“這可是一個上岸的好機會,我們按照省裡要求搞了技改,治理了污染,有兩個好處。一是很難達標的小鉛鋅礦和非法鉛鋅礦被砍掉以後,價錢自然會漲起來。羊毛出在羊身上,技改的錢很快就會賺回來。二是拿到省裡的合格證以後,我們就變成了省裡掛號的鉛鋅礦企業。有了這些招牌,以後慢慢弄個人大、政協的常委,這才是正道。”
鉛鋅礦在發展之初,是由老方縣長帶頭搞出來的。在發財效應之下,大家都一窩蜂地去開礦,自然免不了許多爭鬥。李、方兩家憑著天然優勢,逐漸控制了幾個大礦,當然也做了不少砍手斷腿的惡事。從這個角度來說,鉛鋅礦發展壯大本身就有原罪,李東方和方傑在這種環境之下長大,行事不免就很有些心狠手辣。當章永泰步步緊逼時,他們一不做二不休,瞞著李太忠,制造車禍害死了章永泰。
李東方道:“我手裡有三個礦,可以搞技改,方傑手裡有兩個礦,他是二百五,恐怕不會這麼聽話。”
李太忠提醒道:“你是你,他是他,以後一定要分開。如果他不想上岸,就由著他去,你一定要想辦法上岸。”說到這裡,他不禁長嘆一聲,“東方,如果不對章永泰下手,經過此次大整頓,我們李家完全可以高枕無憂。現在就難說了,侯衛東是來者不善啊!”
李東方道:“爸,事已做下了,小心一點就行了。”他不願在這裡聽父親嘮叨,站起身,道:“我先回廠裡去了,如果真要技改,就是傷筋動骨的事情,還得好好合計。”
在沙州回成津的車上,在市委帶頭鬧事的方鋼暗自琢磨:“弟弟方鐵留了一個偌大的礦,也不知弟妹會不會來爭。”想著潑辣的弟妹,他又有些緊張,轉念又想:“弟妹在家裡算是一把好手,但畢竟是女人,礦上的事情她不懂,終究要靠著我。”
想起了財務室的資料,方鋼暗自後悔:“縣委給的二十萬,我又得不到。早知如此,我應該守在廠裡,方鐵走了,這個廠以後就歸我管,還不是由我說了算。”永發鉛鋅礦是方鐵一手搞起來的,方鋼並沒有股份,可是弟弟方鐵既然走了,他是耗子拿起手槍有了打貓的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