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臉色蒼白,雙眼緊閉,一只手垂落擔架,另一只手擺在身側。
刑從連看到他襯衣上被濺射的血跡,心中一緊。那或許是挾持者的血,但也有可能是他受傷後流的血。
擔架從監控前閃過的時間很短,王朝眼疾手快截圖,放大圖像。他們不約而同地仔細觀察林辰襯衣上那幾團血跡的形狀,最終確認應該是後來沾染上的,林辰並沒有在辦公室裡遭到襲擊。
刑從連提起的心放下一半,但他腦海中又閃過諸如積勞成疾、淤積於胸一類的詞語,剛才放下的心再次懸了起來。
“查病例,看看是怎麼回事。”
或許是刑從連語氣太冷淡,坐在副駕駛上的領路人終於察覺到異常,光頭的酒吧老板回過頭問他們:“我尊貴的客人,何事讓你們如此慌張?”
脫離酒吧的部族外戚的話裡充滿了濃濃的偽貴族腔,這或許與安戈多共和國曾經是法國殖民地有一定聯系。這種時候,刑從連覺得無論是康安還是前面的光頭,甚至是那個瘋狂開車的女人都令人非常煩躁,他簡直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要跑到這個鬼地方來,而把林辰一個人留在了永川。不僅放著案子後續不管,感情的事也說不清楚,現在連林辰都被擔架抬了出來。
他淡淡掃了那個多事的光頭一眼,酒吧老板悻悻回頭,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林辰的病例很快出現在屏幕中。
“神經衰弱”、“腦供血不足”之類的詞彙出現在屏幕中。
診斷說明上很明確寫著:病人因過度勞累導致暈厥。
刑從連又看了眼醫生的處方,除了“甘露醇”、“倍他司汀”外,醫生還開了大劑量鎮定安神類藥物,足見林辰的精神狀態有多差。
唯一讓他滿意的是醫生開了一周的住院單,他想,以江潮的能力應該還不至於讓林辰在這一周內再出院折騰。
住院單上標明了病房號,不用他再吩咐,王朝熟門熟路調起了相應樓層的監控錄像。
但很可惜,當病區出現,無論王朝怎樣調取監控角度,他們都只能看見林辰病房上的門牌,以及病房門內很小一塊米色瓷磚區域。白牆把他們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牆上掛著陪護細則,仿佛正在嘲諷著他。
一開始,他們還能看到醫護人員出入病房;很快,他們連出入病房的人都看不到了,這說明林辰的病情應該已經穩定下來了。
但也只是“應該”而已。
林辰“應該”正在掛水,林辰“應該”縫合了手上的傷口,林辰“應該”睡去、睡著的林辰“應該”神情平靜……
所有的“應該”都是推測,無法代替林辰正躺在牆的另一側,而他現在看不見林辰的事實。
其實他當然知道林辰大概正躺在牆的另一側接受治療,也寬慰自己江潮夫人在二院工作,給林辰安排的醫護人員包括病房一定不差。但他突然發現,一堵牆比他和林辰間相隔的十萬八千裡更像天塹,總之煩人得要命。
情緒被堵在胸口,難以紓解。
“煙。”他向康安伸手,對方小心翼翼地把煙盒連同打火機一起放在了他手上。
刑從連抽出一支,剛要點火,接著卻煩躁地把它揉成一團,扔出了車外。
王朝還轉過頭,眼巴巴問他:“阿辰哥哥一個人躺著,會不會很無聊?”
“關了吧。”刑從連最後看了眼監控畫面,這樣說。
就在他們偷窺林辰的時候,四周的沙土不再是灰褐色,吉普車漸漸駛入一片綠色草場,他們即將到達進入達納地區的最後一站——安戈多共和國的邊境城市裡瓦爾。
其實相較達納地區,安戈多共和國已經是相對和平的了。雖然安戈多前總統是位有十八個老婆的孔武有力的男人,但他的兒子,也就是安戈多共和國的現任總統,還算是個野心勃勃一心為人民謀福利的好總統。他不僅致力於倒賣石油,還推行全民醫保、免費教育,更注重鞏固邊防,有力阻止了達納地區突然想要擴張領地的神經病軍閥入侵國土。
望著四周逐漸顯現的豐饒牧場和點綴在牛羊群間的法式老木屋,老實說,刑從連也不知道那位喝人血的□□者是怎麼生出那麼個好兒子的。
突然,吉普車不知因何原因猛然加速,駕駛室傳來女人瘋狂的笑聲。
駕車的女保鏢大概是因為進入草場而格外興奮,刑從連也終於找到一位車技能與王朝媲美的人士。
車速太快,王朝緊張得把電腦重新揣進背包裡。
“開慢點,注意安全。”他用高孟語囑咐道。
但或許是噪音太大,駕駛員根本沒聽到他的話。
就在這時,刑從連敏銳注意到側後方有馬群正向他們奔襲而來,近百匹馬蹄聲急如驚雷,又如暴雨。
馬群聲更激發了駕駛員的野性:“哇~~”女保鏢高喊了一聲,繼續猛踩油門。
“尊貴的客人,不用擔心,裡瓦爾的牛馬從不傷人。”光頭大笑著回頭寬慰他。
“那右面是什麼東西!”刑從連指著右前方高喊,那裡出現了一頭野牛,正在向他們瘋狂衝來。
“快剎車!”酒吧老板臉色大變,女保鏢也終於察覺到了異常。但後方是奔馬,前方又是野牛,她情急之下猛打了一把方向盤,吉普車堪堪避過馬群,副駕駛的位置卻被野牛擦過。
吉普車用力顛簸,刑從連猛地撞在車窗上。他眼角余光看見康安飛了出去,王朝也一頭撞上了前排座位。
一陣天旋地轉,馬蹄聲漸漸遠去,周圍終於恢復了安靜。
刑從連揉著脖子睜開眼,向身旁看去,王朝雙眼緊閉,已經失去意識。
刑從連趕忙檢查了下,發現他有輕微腦震蕩跡像,但大體無礙。
康安皮糙肉厚,在草地上滾了幾圈,已經自己爬起來了,朝吉普車走來。
副駕駛位置上,光頭酒吧老板靠近車門的手軟軟垂下,手臂血流不止,顯然被野牛撞得不輕,此刻正在哼哼唧唧。
而傷勢最重的還是駕駛室的女保鏢,卡納恰爾一頭撞上擋風玻璃,刑從連將王朝放平在座椅上,下車檢查女保鏢,她脈搏微弱,滿臉是血。
“最近的醫院在哪裡?”刑從連問副駕駛的酒吧老板。
“沒有醫院,但我好像記得……有msc的無國界醫生在這裡辦了個醫療站,距離不遠。”
刑從連給女保鏢和王朝做了簡單的固定,坐進了駕駛室。車頭一擺,向著酒吧老板指引的方向出發了。
……
林辰並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暈倒的。准確地說,在睜眼前,他對暈倒這件事完全沒有任何印像。
他只記得自己好像說了句想要回家,然後就眼前一黑,事實證明心想事成這種事在他身上只有反向效果。
手背上傳來點滴進入靜脈的冰涼感,他微微睜眼,環視四周。果然,他現在正躺在病床上,身上也換了病號服,雖然消毒水的氣味非常刺鼻,但也實在比血腥味好上太多了。
老實說,擊斃一個嫌犯就讓他暈倒,這事說出去有些丟人。
林辰挪動了下另一只手,等他抬手才發現,他手上包著厚厚的紗布,動起來都很艱難。
不過他確實不想再躺下去了,他艱難伸手,摸向床頭的求助鈴。
很快,一位小護士匆匆趕到。
“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護士小姐有點緊張地檢查著。
“請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林辰問。
護士小姐愣住了,她張開嘴就想數落他,但突然又想起什麼,只是瞪了他一眼,就匆匆跑開了。
不多時,一位身著白大褂的美麗女士踏入病房。
江夫人在他床頭坐下。
“抱歉給您添麻煩了。”林辰說著,想靠坐起來,“但我確實想要回家。”
聽他這麼說,江夫人居然翻了個白眼,拿出了主任醫生訓斥病人的作風:“如果不是老江說你沒女朋友,我現在還以為你失戀了。”
林辰正靠坐到一半,突然間頓在了。他記起曾經在某本書上看到的一句話——最好的醫生一眼就能看出病人心態。這話並不絕對,但放在江夫人身上卻似乎中了。
“我現在的感情狀態比失戀更微妙一點。”林辰說。
“我一點也不關心。”江夫人殘酷地道,她站起身,強行把他按回被子裡。
林辰很無奈地重新躺平:“我剛才似乎救了您的命,您能對我稍微溫柔些嗎?”
“我天天在救死扶傷,也從沒挾恩圖報過。”
林辰嘆了口氣,決定認輸。
“好好躺一個禮拜,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江夫人警告他。
“我現在的心理問題比較嚴重,干躺在病房裡很不利於康復。”
“意思是一個人躺著很悶對吧?”
林辰點了點頭。
“我陪你聊天。”江夫人干脆地道,“說說你的感情問題吧。”
“您不用坐診嗎?”林辰終於知道什麼叫不作死就不會死,他苦笑著問。
“我今天沒排班,手術上午就做完了。”江夫人雙腿交疊,靠在床頭櫃上,用非常八卦的目光望著他,仿佛很期待他說的“感情問題”。
林辰避開她的視線,看向窗外,開始搜腸刮肚該怎麼轉移話題。
“聽說您早些年為msc無國界醫生組織服務過?”他突然問道。
“不要想轉移話題。”
“真是和案件相關。”
“是啊,我在中二少女的時候。”
“您還能再講得稍微詳細些嗎,比如您去了哪裡?”
“西非。”
林辰看著眼前沐浴在陽光裡的女醫生,有些敬佩。
“厲害吧?我當時在安戈多共和國境內參加援助醫療,那地方離達納地區很近,所以有時我們的醫療隊也會深入達納雨林。不過安戈多共和國還是一個完整的國家,但達納地區嘛……”
“傳說中的三不管地帶?”
江夫人笑了笑:“我當初參加援助醫療就是覺得,國際社會不管可以不管那裡每年病死多少人,但我們做醫生的,不能不管。”
林辰點了點頭。
江夫人有些不滿:“點頭是什麼意思,我剛才的話明明很偉大,此處應有掌聲。”
林辰舉起傷痕累累的雙手,表示無能為力。
“其實對我們醫生來說,去那裡一趟真的很長見識。”江夫人靠在椅背上,陷入了回憶。
江夫人越說,目光越興奮:“好想再回去看看啊。”
林辰忽然問:“您這麼喜歡那裡,最後為什麼要回來呢?”
“哦,那是因為我們醫療隊的帥哥對我說,我所學的技術在基礎醫療設施完備的大城市裡才可以幫助到更多的人。達納地區沒有那麼好的醫療設施,我也沒辦法在煤油燈底下給病人開顱,他說我整天在雨林裡治那些頭疼腦熱的毛病太浪費,讓我趕緊滾。”
“所以您就回來了?”
“是啊。”江夫人將秀發別至耳後,“真遺憾。”
“那一定是位非常英俊的醫生。”
“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現在的眼神很少女。”林辰微微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