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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什麼時候才做筆錄啊,我們趕時間回家呢!”有乘客捧著紙杯語氣略微透著不耐煩。
“就是,留兩個人下來說說就好了!”一旁的乘客附和道。
“您稍等一會兒。”女警笑得十分溫柔“前面鑒證科的同事還沒清理完現場,高速公路限速通行客運處新調來的車,也被堵在半路呢。”
“還要鑒證科像拍電視一樣!”
“這都快兩個小時還沒弄完啊?”
“搞這麼打陣仗干嘛啦,我們人又沒事,小朋友惡作劇而已!”
幾位年長的婦女三三兩兩發表意見,林辰依舊坐在很角落的地方,角落裡有些冷但也因此非常安靜,他很認真觀察每一人的表情心中漸漸升騰起奇異怪的感覺。
再次提起劫案,所有人臉上都很輕松很無所謂他們不僅沒有任何創傷後的應激反應,反而責怪警方大驚小怪。他的目光最後落到女警臉上女警輕輕將長發撥至耳後很可惜的是他也並沒有在女警美麗的臉龐上,找到任何屬於緊張或者凝重一類的情緒。
那麼,所有人現在之所以還留在這裡,除了刑從連的命令,大約就真的是因為後方堵車。
林辰漸漸覺得事態有些嚴重。
他向窗外望去,那裡是延伸至天地盡頭的青綠色蘆葦,風一吹,便漾起海一般的漣漪。
空間裡漸漸安靜下來,又漸漸變得太過安靜。
忽然,林辰聽見樓下傳來一些腳步聲,那是典型的警用皮靴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並且聲音越來越密集,樓下像是來的很多人,那應該是警方的大隊人馬趕到。
那些人踏入大廳走過轉角然後上樓
意識到這點,林辰忽然覺得緊張,這種緊張不至於讓雙手出汗身體顫抖,但足以瞬間打斷所有思路,他很明顯感到心跳很快、大腦很空白,所學的任何心理調節法,甚至在這一刻,都不會被回憶起。
他在緊張,他因為即將到來的某一人而緊張。
啪嗒一聲。
皮靴踩上最後一級台階,林辰下意識抬起頭。
如果說,緊張感到來,是毫無緣由的條件反射,那麼那麼緊張的褪去,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樓梯口的身影很挺拔,如同岩石堆砌的孤峰,也很料峭,仿佛降霜的冬夜。
那人警服筆挺,肩膀上銀星閃耀,那人姓黃,周吳陳黃的黃。
接到王朝電話時,刑從連剛走入楓景學校。
“臥槽老大不好了,黃督察要帶專家去去休息站做筆錄了,你趕緊去,晚了我怕我家阿辰慘遭毒手啊!”
電話那頭,王朝連珠炮似地吐了一堆詞,因為他發音太快,刑從連並沒有聽得太清:“你說哪個督察?”
“黃澤黃澤黃澤啊!”王朝簡直要急死,“高速堵車最佳行車路線我已經發你手機了不謝麼麼噠!”
王朝話音未落,刑從連就聽見手機響起新消息提醒,他低頭一看,是封新郵件。
“是出了什麼事嗎,刑隊長?”楊典峰似乎隱約感到電話那頭的聲音很緊急,忍不住很關心地問道。
刑從連皺了皺眉,然後迅速轉身,向路邊的吉普跑去。
校外春風是因為年輕人的喧鬧,而食堂裡的喧囂,則全是因為數名警察的到來
大廳一角的旅客們紛紛站起,日光從落地窗和高出的透明頂棚散落進來,黃澤站在樓梯口,卻聽不見周圍的任何聲音。
陽光太明亮,米色大理石反射了大部分光,黃澤感覺被什麼東西刺到雙眼,一陣恍惚。
他好像看到了林辰,那也確實是林辰。
但林辰的屍體明明該在滾滾江水裡,林辰的魂魄明明該在什麼墓地裡
可林辰就站在旅客中間,他眼神清亮,頭發因陽光而顯得微微濕潤。
黃澤忽然很想笑。
他看見林辰放下手裡的紙杯,轉身替身邊的老人披好圍巾,說了些好像是安撫情緒的話,然後才慢慢走過來。
果然是林辰,哪怕撒下彌天大謊,哪怕被人當場撞破,也依舊波瀾不驚、毫無歉意。
林辰越走越近,黃澤的拳頭也越捏越緊。
最後,林辰終於在他面前停住腳步。
他居高臨下,看著林的眼睛,妄圖從中看出任何歉意或者愧疚,可是沒有,林辰依舊很平靜淡然,淡然到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在那一刻,黃澤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憤怒,他猛地揮拳,衝林辰臉頰打去。
那是用盡全身力氣的一拳,把林辰打得猛一踉蹌,但他並沒有解恨,他見林辰捂臉退了兩步,再次捏緊拳頭,向前揮去。
林辰被打得有些晃神,疼痛是其次,眼前陷入短暫的黑暗,失去了任何行動能力,他意識到黃澤又向他揮拳,他覺得自己應該躲開,可身體完全不聽指揮。
然而第二拳並未如期而至,黃澤腦子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他的拳頭似乎在半空中換了位置,落到了他的肩頭,他直接被人一把扣住。
等林辰反應過來時,耳鳴很厲害,臉火辣辣的疼,嘴裡滿是血腥味道。
他感到自己的臉被按在什麼硬質布料上,直到心跳聲傳來,他才意識到,他正被黃澤緊緊抱住。
“你為什麼不去死呢?”他聽見黃澤在他耳邊說。
他能明顯感覺到,黃澤聲音有些哽咽,可是又哽咽什麼呢?
林辰覺得奇怪,也很尷尬,他雙手不知該放哪裡,然而黃澤卻沒有放手的意思。
最後,還是旁邊不知誰的一個問題,解救了他。
“你就是林辰?”
說話的人頂著滿頭蓬松雜亂的卷發,那些頭發幾乎要遮住眼睛,林辰循聲看了對方一眼。
黃澤如夢初醒,像扔垃圾一樣,將他猛地推開。
林辰捂著臉抬頭,看到了一頭蓬松雜亂的卷發。
“你果然沒死啊,黃督查還傷心很久呢?”那人的語氣很隨意,仿佛早就料到此事般胸有成竹。
“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姜哲。”見他沒反應過來,有些呆愣,姜哲臉上露出一絲嘲諷,“宏景市局新任心理學顧問。”
哦,原來是刑從連同事。
林辰點點頭,很自然地伸手。
然而姜哲卻沒有伸手:“1111特大殺人案,你的嫌疑還沒洗清,我不和殺人凶手握手。”
姜哲的聲音很大,大廳內的所有目光,齊刷刷向他聚來。
哦,果然是黃澤的朋友。
林辰收回手,很禮貌地欠了欠身,既然打過招呼,又沒有其他話可以說,他就向自己的坐位走去。
“你為什麼在這裡,這次劫車案和你有關嗎,你還是那麼想出名!”
身後傳來姜哲連珠炮似的發問,林辰只好再次停下、轉身,看著姜哲微挑的眉和嘲諷的唇,他很認真想了一會兒,才認真回答:“不是,我只是剛巧路過,不那麼走運的一名受害者。”
像是被觸怒了似得,姜哲猛地拔高音量:“是,受害者,上次馮沛林的案子你也是受害者,我看過卷宗,你還和受害者一起摟著跳江!你這麼直覺敏銳,會不知道有人觀察你三年?你根本就是在幫馮沛林逃命,只是最後馮沛林死了,結果不好而已,也只是那個白痴警察不會懷疑你!”
姜哲語速很快,聲音很冷,整得玻璃窗似乎都在抖動,因為聲音太大,他也說得很累,於是他頓了頓。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很輕飄很隨意的聲音:“誒誒,姜專家,在背後說人壞話不好吧。”
姜哲猛地一怔。
林辰,也猛地一怔。
樹下有個花攤,賣花小女孩戴著頂絨線帽,臉凍得紅紅的,見到他,女孩甜甜地笑了笑,他掏出十塊錢,小女孩照例遞來一束百合。
百合還帶著露水的清香,他揉了揉女孩毛茸茸的發頂,便轉身向花街深處走去。
在這條花街花街的盡頭,是一處隱秘墓園,越走越近時,花香會漸漸淡去,煙火味道則隨之濃郁起來。
這片墓園並不在山明水秀的郊外,而是臨近一條大江,江上有座橋,名叫太千。
離林辰從太千橋上墜江,已過去半年多了。
湖水沙沙地舔舐著岸邊的卵石,刑從連在零星的墓碑中穿行,在離湖岸最近的墓碑前,他停住腳步,放下了手中的百合。
那塊墓碑上,甚至沒有一張照片,姓氏被油墨塗得紅紅的,或許是因為描字時沾了了太多油彩,細小的墨跡從名字的邊緣漏下,好像某些昆蟲的觸須。
他在墓碑前隨意地盤腿坐下,然後點燃一支煙,任由火光把煙一寸寸燒盡。
那日,林辰和馮沛林從橋上掉下去後,他們在江面上搜尋了很久,卻只捕撈到馮沛林的屍體。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他第一次體會到從飽含希望到希望破滅。
直到現在,他有時還會還會想起林辰墜河時的面容。
他見過許多人臨死前的臉,卻從未見過有人像林辰一樣平靜坦然,平靜得仿佛只是出門吃一頓早飯,坦然得好像秋葉理應從枝頭落下。
他常常會想,林辰是不是根本沒有死,畢竟他們沒有捕撈到任何屍體。那麼或許某日,林辰便會站在這座衣冠塚前,撿起墓碑前的百合,輕輕一嗅。
所以,他很喜歡來這,就算什麼事也不干,發呆也可以。
這種感覺很舒適,
他坐在林辰墳前,漫無目的地四望。
就在這時,他褲兜裡的手機猛地開始震動起來。
“老大,他又出現了。”電話那頭這樣說。
“在宏景高速十方路段”
“沒有傷亡。”
刑從連掛斷電話,他凝視著墓碑,深吸了一口手頭的煙,然後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跟踩滅了火星。
宏景市刑警隊與林辰離去時的樣子並沒有什麼兩樣。
辦公室裡,大部分警員都已出警,只留下王朝一個技術員在看錄像。
刑從連搶過王朝手裡的冰檸檬茶猛灌了一口,涼得牙齒都要打顫。
“老大,雖然你不嫌棄我可這不代表我不嫌棄你,麻煩你自己買一杯好嗎!”王朝單手搶回冰茶,分外嫌惡地將杯口換了個方向,另一只手並沒有從鼠標上離開。
“情況怎麼樣,還是那小子?”
“你自己看。”王朝說著,點開一段視頻,開始播放。
那是一段經過剪輯的錄像,記載著一輛客車在高速公路上的8分鐘。
那是早上六點多,星月才剛剛隱去,高速公路兩邊滿是柔曼的蘆葦,每當有客車疾馳而過時,靠近路邊的蘆葦便會如海浪般搖曳起來。
車裡人很多,因為坐得太過滿當的原因,人與人呼吸中的水汽在車窗上凝結成一層薄霧,大部分乘客都在閉眼休息,空氣裡也似乎滿是昏昏欲睡的味道。
窗邊的座位上,帶孩子的婦女撕開棒棒糖的包裝,小女孩接過哈密瓜牛奶味的糖果,舔得滋滋有味。
忽然間,一塊綠底白字的巨大路牌出現在窗外,因為車速太快,路牌倏忽一下便閃逝過去,唯獨碩大的字體在視網膜上留下淺色的殘影。
這塊路牌好像啟動了奇妙的咒語,窗外的霧氣仿佛一下子滲入了車廂內,監控畫面開始劇烈晃動,錄像畫面變得模糊,窗簾齊刷刷飛起,乘客盡皆左丨傾。
聲音是隨後才刺入耳膜,司機猛打方向盤,喇叭聲與急剎車的尖銳聲響相互疊加,震耳欲聾。
小女孩手中的糖果趴地落在地上,奶黃色的棒棒糖表面沾染了地毯上細小的絨毛和灰塵,向後排不斷地滾去。
等客車在臨時停車帶裡停下後,乘客們才如夢初醒,他們趕忙左右查看,過了好一會才發現,周圍似乎沒有其他車輛。
路很空,空得可怕。
他們於是下意識的看向司機,幾個年輕力壯的青年按著前排椅背站起,仿佛如有危險,他們會即刻衝出去。
但是,他們都愣住了,因為他們看到了一把槍,一把頂在司機太陽穴上的槍。
不知何時,竟有人摸到了駕駛座邊。
那是個年紀很輕的少年,他戴了條煙灰的羊絨圍巾。圍巾蒙住口鼻,只露出微微上挑的眼眸,那雙眼珠好似潤澤的琉璃,讓人禁不住想要親吻。
只見他躬身湊近司機耳廓,似乎說了一句什麼。
現在是法制社會,槍支管控嚴格,大部分人都沒有親眼見過手丨槍,更不用在一場真正的公路劫案中遇到一把上膛的手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