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描淡寫的四個字,對瀕臨絕望的田安安而言,無疑砸下來一道金光閃閃的免死金牌。
她原本抱的希望不大,畢竟過了相信全世界都是真善美的年紀,見義勇為這種事存在,可幾率和費玉清不污一次同樣小,她沒有那個自信自己遇得上。
驚訝的當然不只是田安安一個人。
喧鬧的大街有剎那的死寂,夜風帶著沙漠邊陲特有的干燥凌厲,仿佛醞釀著一場亟待摧毀一切的風暴。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不約而同地注視著那個站在亞洲女孩身前的男人,西裝筆挺,纖塵不染。
像黑街區這種地方,權力和金錢統治著一切。沒有背景的女孩是絕對的弱者,沒有人會願意管這種閑事,畢竟拉斯維加斯是一座被黑勢力主宰治安的城市。可是很顯然,這個雕像一般的男人是個另類。
賭徒流鶯們興致勃勃,一雙雙顏色各異的眼睛閃動著病態的熱切,他們興奮地低聲議論,篤定今晚會有一場好戲要上演。
這時那群白人已經追了上來,其中一個體型巨碩的壯漢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扭著脖子活動手指,發出刺耳的哢哢聲。他在冷笑,目光裡有種鄙夷的意味,“小子,滾回你的國家再去管閑事,這是拉斯維加斯,分清誰是這個地盤的主人。”
“對,不要多管閑事,亞洲人。”紅毛扯了扯嘴角,視線看向地上衣衫破爛的少女,藍色的瞳仁中獸|欲翻湧,咬牙切齒擠出幾個字:“這個小東西是我們的。”
與此同時,後頭幾個體型高大渾身肌肉的白人已經走了上來,摩拳擦掌目露凶光,紋身遍布的手臂猙獰恐怖。
田安安忐忑不已,半晌沒有聽見男人的答復,她慌了,生怕這個免死金牌反悔,戰戰兢兢地仰著脖子看他。
和眾人的預料截然不同,處於風暴中心的主角卻冷漠異常,仿佛身邊的一切都事不關己。他威嚴而冷硬,金絲眼鏡下的眸子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不言聲,身後的亞裔男子則恭敬地上前幾步,拉開了一輛通體漆黑的轎車車門。
男人優雅地上了車,從始至終沒有看過那群叫囂的白種人一眼。
見他要走,田安安頓時緊張,手腳並用掙扎著想從地上爬起來。這時,男人低沉冷凝的嗓音再度從頭頂傳來,語調淡漠,淡漠得教人不寒而栗,“處理干淨。”
長時間的高度緊張使安安的腦子成了團漿糊,她本就不是智商多高的人,當然聽不懂他說的話。然而,她卻聽出了這句話背後的戾氣和可怕的冷靜。
驀地,後頭一個男子抱起了安安嬌小的身子,她滿臉目瞪口呆,下一瞬被一把扔進了黑色轎車的後座。
手臂和膝蓋都帶著傷,即便柔軟的真皮沙發也能引起一陣劇烈的疼痛。安安覺得倒霉,在拉斯維加斯遇到的所有男人似乎都看她不順眼,她痛呼了一聲,反射性地地蜷住光裸的小腿。
司機徐徐發動了汽車,引擎聲將混亂的思緒重新拉回現實。田安安從疼痛中回過神,隱約聽見背後傳來古怪的巨響,撕裂天際一般。她皺眉,試著轉頭往後面張望,然而脖子將將轉過某個角度,一張棱角分明的側臉便闖入了視線,猝不及防。
她渾身一僵。
轎車價值不菲,內部空間也很大,純白的世界應當是開闊的,那個人的存在卻使這片天地壓抑萬分。
和遠觀與仰視不同,這一次,男人的臉很近,近到使她生出觸手可及的錯覺。
安安咽了口唾沫悄悄打量他。這是一張無懈可擊的臉,麥色的皮膚光整而硬朗,高挺的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眸子微合著,似乎在……閉目養神?
她皺眉,拉攏敞開的衣領,思索著怎麼開口與他搭話,再借他的手機來報警。這個男人身上的壓迫感太強烈,強烈到沒由來地使人懼怕。她的小膽包子症發作了,糾結東糾結西,半晌才咬咬牙,拳頭一握決定豁出去了。
江薇那位姐還在那群人手上,救人如救火,再者說了,他再怎麼樣也是她的救命恩人,能從黑街區救人的人,心腸還能壞到哪兒去!
安安深呼吸了一次,默念三十遍神請給我力量,抬起顫抖的右手朝他伸了過去。
就在她纖細的五指碰到黑色袖口的前一刻,男人的眸子睜開了。田安安的小手僵在了半空中,看見他的視線微轉落在自己身上,清明而冰冷,銳利如劍。
他垂眸,冷漠地掃過她沾了泥灰的五指。
安安尷了個結結實實的尬,悻悻將小手縮了回去,朝他擠出個干癟又抱歉的笑容,結巴道:“對、對不起……打擾先生了……”然後才想起來自我介紹,“你好,我叫田安安。種田的田,天|安門的安。”
男人臉色仍舊冷漠,可還是禮尚往來,“封霄。”
封霄?安安在心裡記了一遍這個名字,接著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繼續高歌感激之情:“封先生,非常感謝您能拔刀相助,真的非常感謝!人間自有真情在,萬水千山總是情!”然後話鋒陡轉,“我、我可以借用一下您的手機麼?因為我還有一個朋友在那群人手裡,拖得越久越危險,拜托拜托!”
田安安說這幾句話的同時,男人的目光已經在她身上重新打量了一遍,最後落在那張開開合合的唇上。
小巧的嘴唇,形狀曖昧微薄,沒有任何點綴,天生帶著一種稚嫩的粉色,不算性感,可是卻足夠漂亮,足夠撩人。
鏡片下的眸子劃過一絲嗜血的興味。
而那張勾人的小嘴還在自顧自地絮叨,誠摯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人兩命就是十四級,積少成多,總有一天修成正果……”
“抱歉小姐,我對造浮屠沒有興趣。”封霄微屈食指推了推眼鏡,就連打斷人說話都能離奇地紳士與優雅,只是面容冷漠,嗓音沒有溫度,“並且,我不認為你的身體值兩條命。”
“……”田安安愣住,一時沒明白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只能干笑著哈哈道:“封先生,您真會開玩笑。”
封霄輕笑,她從他冰冷的眸子裡卻看不到一絲幽默的痕跡。
後座有片刻的死寂。少女渾身上下的暖意在一寸寸褪盡,她小臉煞白,瑟縮著朝後退了退,看他的目光從最初的滿懷感激變成“嗶了狗”。
神天菩薩,她做了一件多麼愚蠢的事!
驚恐是隨後湧來的,田安安後知後覺,這才意識到自己出了苦海,卻轉身跳進了另一個更可怖的火坑。男人的薄唇彎成了一道弧線,他身子後仰,神態慵懶,饒有趣味地欣賞著她的恐懼。
兩相沉默,前座的司機至始至終都悶頭開車,副駕駛的西裝男子也毫無反應,儼然都將後頭發生的一切都視作了空氣。
安安滿腦子都是飛馳的草泥馬,後悔到極點。這個男人的來路雖然不明,可是敢在黑街區明目張膽地與當地黑幫動手,她再笨再傻也能回過神,自己這是惹來了天大的麻煩,比那群白人更加可怕千萬倍的角色……
安安怕極了,心中默念著鎮定鎮定鎮定,可是不太有用。恐懼的情緒絲羅密布將人籠罩,扼住她的喉嚨,令她幾乎窒息。
攥緊領口的五指發力收攏,她習慣性地咬住下唇,很用力,用力到舌尖嘗到腥甜。
忽然下頷處傳來劇痛,田安安松開牙齒溢出一聲痛呼,眸子抬起來,同一雙冷漠凌厲的目光相對。她這回沒有閃躲,略帶幾分強硬地同他對視,眼底倔強而隱含憤怒。
封霄的黑瞳浮起極寡淡的笑色,安安毛骨悚然,下一刻,他的指尖離開了她的尖俏的下巴,轉而撫上了她沾著血沫子的唇。
指腹是粗糲的,摩挲過細嫩到極點的唇,帶來一陣不可抑制的顫栗,她這才發現男人不知何時摘下了手套。
驚懼引起了顫抖,少女背脊僵硬,孱弱的雙肩同白皙的脖頸形成一種脆弱而妖異的美態。
他垂眸,鏡片下的瞳孔裡映入一張精致小巧的唇。他看見自己的指尖漫不經心地撫過她的唇,將鮮紅的血液塗滿兩張唇瓣,妖冶不可方物。
田安安眸光微動,濃密的長睫輕輕發顫,她從他的眼中看到了詭異的幽深。
沒多久,封霄的指尖離開了她的唇。她皺眉,下意識抬起手背在嘴唇上擦拭了,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便聽見他面無表情地開了口,語調沉靜,“會議推遲三天,直接回酒店。”
前面兩位大哥恭恭敬敬地應聲,“是,先生。”
不祥的預感升騰而起,田安安的雙手在身側用力地握成拳。隨後,她聽見副駕駛座的男人撥通了一個電話,而司機則在一個拐角處掉了個頭,黑色的轎車箭一般穿過拉斯維加斯斑斕的夜景。
車停在了一個金碧輝煌的酒店門口,車門被人從外拉開,田安安看了眼外頭站著的兩個高大男人,沒有動。
這裡是繁華的鬧市區,如果呼救……逃脫的可能性有多大?她心裡快速盤算起來。
“不要指望逃走。”封霄的聲音從身旁傳來,冰冷而淡漠,“我是個脾氣很不好的人,希望田小姐沒有機會驗證這句話。”
“……”安安發現,自己的身體又沒出息地開始發抖了。
她左手撐著座位緩慢地下了車,抬頭看,酒店的大廳裝修得富麗而堂皇,映入她眼中卻成了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獸巨口。
兩個金發女郎迎上來,臉上帶著標志性的微笑,一左一右扶著她往電梯走。田安安試著掙了掙,發現兩個女人的力氣極大,她絕望,看來也是那個男人手下的人。
電梯門開了,兩個金發女人半扶半拽地將田安安拖了進去。
“將她洗干淨,帶到我房間去。”封霄在電梯外駐足,臉上沒有表情,醇正流利的美式英語低沉悅耳。
兩個女郎微低著頭,“是的,先生。”
他的視線落在她敢怒不敢言的小臉上,語氣淡漠地開了口,聲音清冷,“田安安?”
從暗處來到明處,他的五官愈顯得冷厲完美。電梯小姐已經摁下了按鈕,她那時的腦子一定被門夾了,因為在電梯門合上的前一刻,她也鬼使神差喊了聲他的名字,“……封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