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亭子裡竇燕山已有七分醉意,面對佳肴痛飲美酒,實在是人世間的至高享受,每一口酒都如同火焰在熏烤他的心,扯去外衫,舉杯邀月共飲,徒留孤身亂影,復仇的感覺沒有他想像中那樣酣暢淋漓,雲家的酒依然辛辣,酒入愁腸似火似刀頃刻間就割裂了縝密的思維,讓他無力欣賞長安城著火後的美景。對於喝慣了密酒的竇燕山來說,吩咐周大福去找市面上最烈的酒來配合心情實在是一種錯誤。
他用最後的一絲靈智詛咒了雲燁之後,就轟然摔倒在牡丹從裡,才吐出的花苞被他的身體無情的壓斷,落花滿地,如血般殷紅。
因酒誤事竇燕山不是第一人,這個世界上充滿了意外因素,長安城外的撤退信號發不出來,城裡的死士就徹底變成了死士,見不到撤退命令的死士,用光了手上的點火之物,就開始用手頭上能找的一切可燃之物來制造新的火災。
失去了隱秘性,難免就被會失手,一旦被抓住,誅八百族都有可能,一旦侵犯李二的最後底線,那些寬厚的法律條文就不會有任何作用,言出法隨是為神,李二有這個資格。
竇三是竇家的家生子,竇氏破家被免於處罰,因為竇忠把他采買食料的肥差交給了自己的親信,將竇三遣去了莊子上干農活,把他所有的財產都收歸公有。
一無所有的竇三再見到原來的主人後就發誓效忠,他沒有做死士的經驗。但是心裡的仇恨支撐著他放火,放火,再放火。
巡街的金吾衛士卒將他按倒在地上的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應該自殺,只可惜,剛才為了點燃那個被主人家潑了水的草棚,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點著扔了上去。草棚子被點著了,噴著火焰冒著煙,火勢有擴大的趨勢。只是衣服也沒了,衣角上隱藏的毒丸也被大火吞沒了,這才想到事情嚴重性的竇三。只能發出一聲狼一樣的嚎叫。
長安城被這五十個人點著了,變成了不夜城,暗紅色的火苗竄上半空,如同張牙舞爪的惡魔,吞噬著一座又一座的建築,坊門是緊鎖的,所有出現在街道上的閑人都被索拿,金吾衛的士兵們只能站在寬闊的朱雀大街上聽周邊坊市裡的哭號。
上天幫助李二不是一次兩次了,他仿佛真的是天之子,在水龍再也無法控制火勢的時候。春天的第一場大雨終於落了下來,所有救火的人都跪在泥水裡,向蒼天恭敬地行禮。
竇燕山也被雨水澆醒了,他曾經下過最嚴厲的命令不許其他人靠近這裡,所以也就沒有人知道他躺在花叢裡做過最幸福的美夢。
他回首望長安。只見醉倒之前還在熊熊燃燒的城市,如今隱在比墨還要漆黑的夜色裡,消失不見,只見點點燈火在不停地移動,宛如鬼火。
竇燕山捋一捋濕漉漉的頭發,再看一眼沉寂的長安。就推開小院的門走了出來。
周大福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見渾身濕漉漉的竇燕山出來了,就疾步上前扶住搖搖晃晃的主人,開口說:“家主,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死士,家主不必傷感,這等人我們只需再次招募就是,老奴也知道這次大雨讓我們功敗垂成,可見上蒼不佑,我們下次再來,老奴就不信,他李家能次次都被上蒼眷顧,您沒有發令讓那些死士隱藏是對的,做大事需要一鼓作氣才能成功,如果沒有後來死士的瘋狂,我們不可能給李家留下如此沉重的記憶。”
竇燕山難過的摸著前額說:“我站在高處,遙想他們在城裡拼死作戰,就心如刀絞,只可惜一場大雨,澆滅了他們的戰績,也澆滅了我心底最後的一絲僥幸,對付李家必須做到謀定而後動,否則就會功敗垂成,這一回人手損失慘重其罪在我,周叔,請你一定幫助我完成祖父的遺願,讓李家百世不得安寧。”
一聲周叔,讓周大福覺得以前的付出全部有了回報,哪怕讓他自己親自上陣,也九死不悔,自己一個長安市上最潦倒的廚子,累世受竇家大恩,如今再被以前的天之驕子喚一聲叔,千值萬值了,這條老命就賣給竇家吧。
“家主放心,老奴會誓死相隨家主,不讓李家有片刻安寧。”
見到城裡的大火被大雨澆滅,李二才轉身回到太極宮,與竇燕山不同,從第一個火頭著起之後,他就站在了太極宮的玉階前,這裡是除龍首原之外,長安城的最高點,他就坐在椅子上漠然的看著處處冒煙的城市,當內侍回報雲家起火的消息,他就已經知道是誰放的這把火,洪城跪伏在地上,臉貼著地面不敢有一絲亂動。
臉色陰沉似水卻不能當水用,春天裡干燥的長安城,的確是最佳的放火天氣,天干物燥,小心火燭的聲音從未消失過,每年都會有那麼幾起火災,防不勝防。
不知何時陰雲遮住了月亮,大地漆黑一片的時候,李二就在仰首望天,苦心人,天不負,雨終究還是下來了,來的很急,就仿佛是為了趕這場火災,雨點大而且密,打在身上生疼,洪城就由切身的體驗,現在不要說下雨,就是下刀子,他也不敢動,從眼角的余光裡他發現,皇帝陰沉的臉有了松動,嘴角稍稍往上翹了一點,好征兆啊,但願這場大雨能把火都澆滅,這樣一來,小命或許還能保住。
李二的聲音從宮殿裡傳出來,就像來自九幽,冰冷而無情:“起來吧,去辦你的事,如果辦不好,那你就不用回來了。”
滿長安都在抱怨這場火災,只有雲家的僕役在用粗大的木料把還沒有倒塌的房子一一推倒,僕役們嘴裡小心地嘀咕著這場莫名其妙的大火,莫非是誰得罪了灶王爺,被他老人家降下火噩,特意懲罰?自己家不可能,老奶奶慈眉善目的,就算是侯爺有點敗家,還達不到讓神仙發怒的地步。自家一定是被別家連累的,有人問起,就這麼說,我雲家就沒干過缺德事。
最可氣的就是這場大雨,屋子裡的東西都搬出可來了,房子俺家不要了,侯爺早就嚷嚷著要蓋新的,一把火燒完,俺們也住住莊子上的好房子,誰喜歡住城裡,天剛擦黑就要睡覺,買個東西得跑半個長安城,劉叔說,莊子上出了門就是集市,熱鬧極了,還聽說玉山有多美多美,在東羊河上劃一竹筏子,休假的一天全泡在河面上,天氣涼涼的,比神仙都舒坦,哪像城裡,洗澡後為了把水填滿,還需要扯半天井水,水填滿了,汗又下來了,白洗了。
這該死的房頂也不燒光,不停的掉瓦片,雲九的頭都被砸了老大一個包,搶出來的東西都泡在雨水裡,劉叔已經罵了半天了,著火沒傷人,就不算是遭了災,這場大雨才結結實實的讓雲家遭了一場大災,侯爺弄回來的好木料做的家具都淋了水,要是榫口進了水,再曬干,那是一定會裂口子的,可惜死了。
官府的人來了好幾波,詢問家裡的損失,劉叔那是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哭訴,說家裡遭災慘重,房子全燒沒了,就剩下幾間馬棚子,東西也大半沒搶出來,就眼前的這一點,他對不起把宅子交給他照顧的老奶奶,也對不起一直相信他的侯爺,可雲家受得起災,所以把水龍先讓給了別家,就是怕小門小戶的遭不起災,為了房子把命搭上就不值了,雲家一向都是這麼高風亮節。
聽得官員立馬拱手作揖,肅然起敬,還說要專門起個匾額掛雲家門上。還有遭了災的鄰居被水龍隊救過來的,專門跑雲家門前跪下磕頭,一家子,一家子的,惹得劉叔又陪著哭了一鼻子。
大門完好無損,關上門劉叔就在護院,僕役們崇敬的目光下,坐在大椅子上拍著腿打著節拍,唱了兩嗓子小調,唱得難聽,卻很有趣。
死了一個縣令,還有一百八十六口人,其中還有幾十個是毒死的,官府說被毒死的都是凶手,卻找不出他們是誰,是哪裡的人,是誰制造了這場慘案。
死人最多的是西市,胡子貪財,為了錢財連老命都不要了,渾身冒著火還往火場裡鑽要把貨物搶出來,所以燒死的人數是最多的,還有一家專門賣胡姬的,關在屋子裡的二十幾個胡姬,沒一個跑出來的。
西市也被燒得七零八落,何邵家可沒遭災,一大早就跑雲家看到雲家的慘狀,當下就火了,抓著官員的衣領就要面聖,說堂堂侯府,為了不讓百姓遭災,拒絕了水龍,干了這樣的高風亮節,可歌可泣的事,官府居然沒有一點表示,想要上殿找陛下討個說法。
真要上殿面君會把何邵嚇得尿褲子,誰知道陛下現在是不是想殺幾個人來泄憤,直到長安新縣令拜托雲家和何家重新修整西市,這才罷休,回到雲家,抬手就賞賜了劉叔一個碧翠碧翠的玉玦,然後就騎著馬去找李恪,商議如何才能讓何家在西市上立住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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