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年到初十的幾日時間,看起來像是過的很慢,又像是很快,一眨眼,就到了禾晏要出嫁的那一日。
一大早,夏承秀就乘著馬車趕過來了。
禾家在朔京裡的親戚極少,這些年因為禾夫人去世,也早就沒了往來。怕沒有女眷來幫忙,肖玨便同燕賀說,請夏承秀過來幫忙。燕賀當然是十二萬個不願意,夏承秀倒是好說話,早早的就過來了。
她一邊替禾晏梳著頭發,一邊笑道:“禾姑娘且放心,今日一定將你打扮成朔京城裡最漂亮的新娘子。”
禾晏笑道:“漂不漂亮其實也沒那麼重要了。”
“也是,”夏承秀擱下梳子,“只要肖都督覺得好就行。”
禾晏不由得一陣牙酸。
青梅端著匣子走了過來,道:“姑娘,先換上嫁衣吧。”
衣裳是昨日傍晚肖家教人送來的,當時是有些晚了,禾晏也只是草草試了一下,確定了合身。如今匣子一打開,夏承秀便驚呼了一聲。
禾晏奇道:“怎麼了?”
“這刺繡……”夏承秀輕輕撫過上頭的圖案,“像是大魏失傳的五莊繡。”
“五莊繡是什麼?”青梅也是一臉疑惑。
“是從前以繡技出名的一個布莊,不過後來消失了。當年莊主家的女兒如星娘子,一手繡技鬼斧神工,宮裡的貴人們也難得一匹衣料。”夏承秀笑了笑:“肖都督不知從哪裡尋來的繡娘做成這件嫁衣,可見是有心了。”
禾晏微怔,將嫁衣從匣子裡抱出來。青梅幫忙替禾晏穿戴。
嫁衣上衣下裳,彩繡龍鳳對襟大紅繡衫下,長裙下擺極大,裙裾的邊角處用金紅色的絲線繡了細密雲紋,風姿綺麗,霞帔自兩肩垂到身前,掛著一枚金玉墜子。
這衣裳穿起來並不容易,須得夏承秀與青梅二人一起幫忙,好半天才算穿清楚。此刻禾晏還未挽發,青梅笑嘻嘻的將裡頭那頂鳳冠拿出來,假意戴在禾晏頭上:“姑娘先看看這個!”
禾晏看向鏡中的自己,那鳳冠並非如別的貴族女兒那般,以金玉為底,鑲滿翡翠玉石,相反,看起來還格外小巧,似乎是用絲帛做成,薄如蟬翼。上頭綴滿了星點紅寶石與珍珠,戴在頭上,如籠著一層紅霞,耳邊綴著的晶珠,將她的臉襯的格外潔白秀麗。
“姑娘真好看……”青梅看的有些發呆。她自幼跟在禾晏身邊,知道禾晏生的漂亮,可如今卻像是這寶石被拂去了上頭的灰塵,驚麗的讓人移不開眼。
“肖都督很會挑嫁衣。”夏承秀也愣了愣,半晌才笑道:“朔京城裡這些年出嫁的新娘裡,若論嫁衣,都比不上禾姑娘身上穿的這件。”
禾晏也覺得這件嫁衣很好看,可惜的是她於詩詞上沒什麼天分,誇不出什麼優美的詞語,只得在心中暗暗的道了一聲好。
當年於禾家出嫁時,嫁衣亦是名貴,穿的也合身,可穿在身上,禾晏卻覺得有些不自在。後來想想,那身嫁衣格外嫵媚娟秀,與她本身的氣質截然不同。而眼下鏡子裡的這件,從頭到腳,無一不透著合適熨帖。
“你先坐下,”夏承秀將鳳冠拿走,“我先來給你梳頭,待梳好頭後,再將鳳冠戴上,應當會更好看。”
禾晏被夏承秀按在椅子上,看著她給自己梳頭。
青梅端著裝首飾的小匣子站在一邊,不時地遞給夏承秀珠釵鈿頭,忽然間就有些失落,“從今往後,姑娘就要挽發了。時日過的真快。”
成了親之後,禾晏自然要挽婦人發髻,可當年在這小院子裡的時候,禾晏還是個小孩子。青梅還記得第一次看見自家姑娘時,那時候禾綏將青梅帶回禾家,青梅看見一個頭發扎的亂七八糟的小姑娘站在門口,氣勢洶洶的盯著自己,要禾綏將自己趕走。青梅忍著心中的懼怕,怯生生的上前道:“姑娘,別趕奴婢走,奴婢會梳頭。”
一梳,就是這麼多年。
鏡中女子的長發被梳的如絲綢般垂順,又在夏承秀的手中被輕巧挽起,珠釵一點點的簪上去,接著是絹花、瑪瑙、銀步搖……
夏承秀梳的很用心,如在裝點一株即將盛開的花,恨不得將所有的美的、好的、全部用在她身上。
鏡中的女子從脂粉不施到豐容靚飾,容顏漸漸的清晰起來。
禾晏有些恍惚的看著銅鏡裡的人,她原來不知道,一個女子出嫁的時候,竟然可以這般美麗。
這時候,外頭有人敲門,聲音很輕,青梅去將門打開,待看見外頭的人,有些疑惑的開口:“您……”
“禾小姐?”禾晏怔住,隨即站起身來。
禾心影從門後走出來,似乎有些緊張,她先是看著禾晏,怔了怔,直到夏承秀輕聲問道:“姑娘?”她才反應過來。
“我聽說今日禾姑娘出嫁,想來看一看,”禾心影咬了咬唇,從背後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這是我的賀禮……家中出事後,就沒剩什麼東西了。這是我當年出嫁時,我娘送我的耳墜。聽說,是我外祖母留給她的。”
“我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就只有這個……”禾心影頓了頓,低著頭道:“禾姑娘若是嫌棄……”
下一刻,那盒子被接了過來,禾晏衝著她笑:“太好了,我今日出嫁,配的好幾幅耳墜看起來都不怎麼好看。”她打開盒子,裡頭躺著一對銜珠鳳形琥珀耳墜,便將其拿出來,“這耳墜瞧著剛剛好,與我的嫁衣很相襯。”
“心影,”她叫的親昵,“你幫我戴上吧。”
禾心影一愣,不確定的問:“我……嗎?”
“對,”禾晏拉起她的手,將耳墜放在她掌心,“你幫我戴上,也好沾沾喜氣。”
明明是冬日,拉著自己的手卻帶著融融暖意,一瞬間,禾心影的心裡極為酸澀。今日到這裡來,她是鼓起了十二萬分的勇氣。她如今是罪臣之女,罪臣之妻,走到哪裡都要經受旁人的鄙夷目光。到這裡來,她還真怕禾晏嫌棄自己。好容易才跟魏夫人說明,待到了門口,踟躕許久,遲遲不敢進來。而眼下,禾晏待她的目光,就好像她與別人沒有任何不同。
禾心影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拿起耳墜,戴在了禾晏耳朵上,末了,後退兩步,打量著眼前人,喃喃道:“禾姑娘,你真好看。”
她的眼睛慢慢溢出一陣酸意,倏而想到自己出嫁的那一日。其實那時候她亦是懷著緊張和忐忑,還有一點期待與嬌羞,當時的禾二夫人也是如自己這般,將這耳墜戴在她耳朵上,那時候禾心影以為,自己將要開始嶄新的、幸福的新生活,可原來那一樁親事,是如此不堪。
眼前的新娘真漂亮,禾心影想,她真羨慕禾晏。
禾晏的目光落在禾心影一瞬間變得茫然的眼神裡,頓了頓,她突然上前一步,不顧自己繁復的衣裙,頭上的發髻,輕輕擁抱了禾心影。
禾心影一愣:“禾姑娘……”
“你日後,也會這樣好看。”
身前的暖意如此真實,讓人一瞬間似乎找到了依靠,可她只是慌亂的低下頭,不知所措的開口:“不……我不會有更好的時候了。”
家中接二連三的突遭變故,身份的陡然轉變,足以讓從前驕傲任性的千金小姐,在短短的時間裡變得自卑而膽怯,禾晏心頭一酸,抱著禾心影的手臂微微收緊,她低聲道:“別忘了,你是飛鴻將軍的妹妹。”頓了頓,她才繼續開口:“也是我的妹妹。”
禾心影心頭一震。
新娘已經松開手,站在原地望著她,目光是真切的溫暖親近,“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是在玉華寺,心影,你可能不知道,玉華寺真的很靈。”
“佛祖會保佑虔誠之人心想事成,所以,你一定會越來越好。”她道。
禾心影呆怔了片刻,過了一會兒,慢慢的笑起來,望向禾晏:“好。”
“既然來了,”禾晏拉著她往一邊走,“就也來幫幫忙好了,我們家中女眷實在是很少,承秀一個人忙不過來,心影,恐怕要麻煩你一陣子。”
禾心影忙擺手:“不麻煩不麻煩。”
“對了,”新嫁娘像是想起了什麼,看著鏡中的她一笑:“你日後,可以叫我‘姐姐’。”
……
“到底好了沒有哇?”禾雲生在外面來回踱著步,有些緊張。
“急什麼,”禾綏罵他,“你姐姐在裡頭梳妝打扮,當然要慢慢來。”話雖如此,他自己卻滿眼焦灼,將新做的衣裳褂子底都揉的皺皺巴巴。
他與禾雲生亦是換了新衣,禾雲生如今長高了不少,衣裳一換,瞧著也是個翩翩少年郎,禾綏卻是做武夫做了一輩子,鮮少有精心裝點的時候,現在想想,上一次穿的這般隆重,似乎還是他娶妻的時候。時光倏而流轉,如今,輪到他自己的女兒要出嫁了。
正想著,裡頭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夏承秀同禾心影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青梅,夏承秀笑道:“禾老爺,禾姑娘已經妝成,你們可以進去同她說話了。”
“哎……好!多謝夏姑娘了。”禾綏聞言,迫不及待的起身往門裡走,禾雲生也跟了進去,青梅捂嘴一笑,將門又給戴上了。
禾晏一轉身,就看見禾雲生與禾綏兩個站在自己面前,愣愣的不說話。
“怎麼了?”她小心的往前走了一步,又怕晃掉了滿頭的珠釵鈿頭,只得微微抬首,“不好看嗎?”
“不不不……好看!”禾綏回過神,“晏晏太好看了!”他說著說著,突然哽咽起來,“你同你娘……長得真像……”
禾晏自打醒過來後,就知道禾綏同亡妻生前感情極好,又因為禾大小姐生的肖似禾夫人,才從小對她驕縱有加。如今禾綏見此,只怕是睹物思人。她只好小小的挪動步子到了禾綏身邊,輕輕拍了拍禾綏的肩以表安慰。
“爹,”禾雲生翻了個白眼,“大喜的日子你哭,不嫌觸霉頭嗎?再說了,禾晏哪裡及的上我娘的美貌,你也太誇張了。”
他這一句,倒是將禾綏從憂傷之中也拉了回來,禾綏罵他:“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本來就是。”
“去去去。”禾綏將他趕到了一邊,從袖中摸出厚厚一疊紙,“這是一點地契和田地,晏晏你拿著。”
禾晏怔了一下:“什麼意思?”
“肖家送的聘禮,我看過了。”禾綏道:“我們家是不能和肖家相比,但你的陪嫁,以咱們家的情況,說出去也不算丟臉。這個,沒有寫在陪嫁單子裡,你且偷偷的藏著,也勿要告訴懷瑾。日後要是手頭緊,或是沒有銀錢,就用這個……”
“等等,爹,”禾晏問:“咱們家光是聘禮就快把底子掏空了,哪裡來的田莊地契?”
禾綏的臉上,就顯出一點得意的笑容來:“當年我同你娘成親,我是做了上門女婿,咳,沒有聘禮,可你外祖母外祖父心疼你娘,陪嫁照送。你娘走了後,這些年,陪嫁我一分錢都沒動,就想著日後你要是出嫁了,一部分好教別人看看,咱們禾家有錢,不至於被夫家看低了去。另一部分……”他把地契往禾晏手裡塞,“你自己拿著,你這不是找的上門女婿,是去的別人府上。一定會有需要用錢的地方,別找懷瑾要,爹給你拿。手裡有錢,腰杆子也硬的多。”
禾晏從來沒想到,禾綏這個看起來大大咧咧的粗糙漢子,心思竟然如此細致。她有些哭笑不得的將地契塞回到禾綏手裡,“爹,我不要這些,我自己有俸祿,怎麼都不至於手上不寬裕的。雲生現在正是花錢的時候,這些留著給他。”
“我不要。”不等禾綏說話,禾雲生自己先拒絕了,他道:“哪有男子漢光想著家裡的銀錢,我若想要什麼,自己去掙,娘給你的你自己留著吧。”
“我……”
禾綏把地契往桌上一拍,罕見的對禾晏強硬起來:“不行,這件事必須聽我的,晏晏,拿著!你要不拿著,我就不讓你出這個門。”
禾晏:“……”
她道:“好,我收著。”心裡想,罷了,等下次見面的時候,再想個辦法給放回去就是了。
禾綏看著禾晏,感慨道:“當年你娘咽氣的時候,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們姐弟二人,我在她的塌前起誓,日後永不續弦再娶,好好將你們姐弟二人養大。晏晏,你有了好歸宿,爹心裡的石頭就放下了一半。”他伸手,想要摸一摸禾晏的頭,又怕將禾晏的發髻弄亂,終是輕輕碰了一下,就縮了回來:“你同你娘的性子很不一樣,原先爹覺得你驕縱任性,怕你吃虧,如今看來,你堅強有主意,就算嫁的不是肖懷瑾,嫁的是別人,你也能把日子過得很好。”
“爹以你為豪。”
禾晏望著眼前的漢子,她前生對於父親一詞,得到的只有被利用和失望,如今上天像是要補償她似的,將這世上最好的父親送到了她面前。她才知道,一個父親的影子,是可以這樣溫柔與強壯,沉默的愛著兒女,一如既往。
“爹,”她握住禾綏布滿繭子的雙手,笑盈盈的開口:“謝謝你,我也以你為豪。”
外頭青梅的聲音傳來進來:“姑娘,迎親的隊伍快到了,老爺,說完了的話,就趕緊出來,別誤了吉時。”
禾綏無措的松開手,又看了禾晏一眼,有些戀戀不舍,像是有千萬句話要說,最後卻也只能憋出一句:“晏晏,爹先出去了。”
禾晏點了點頭。
青梅走了進來,讓禾雲生在門口等著,又將禾晏的衣裙給整理一番,才將蓋巾小心翼翼的給禾晏蓋好,一邊牽著禾晏的手往門口走,一邊輕聲道:“姑娘,你可千萬別緊張,別緊張。”
說話的時候,自己的聲音卻在微微顫抖。
禾晏有點想笑,她是成親,又不是赴火場,禾家這一個個的,居然搞出了生離死別的氣氛。
待到了門口,只聽得青梅道:“少爺,姑娘出來了。”
出嫁的新娘,是要由兄弟背上花轎的,禾雲生半蹲下身子,亦是緊張的開口:“上來吧。”
禾晏爬上了他的背。
“閉嘴,”禾雲生原本還有些緊張,被她這麼一打岔,傷感全無,只道:“都說了叫你別吃了,重的要死。”
“我重嗎?”禾晏微微蹙眉,“你連我都背不起,日後背心愛的姑娘怎麼辦?”
“如果那姑娘生的跟你一般重,她就不會成為我‘心愛的’。”禾雲生切齒。
禾晏:“我在涼州衛的時候,同我自己這般重的石頭,一次能舉起兩個。弟弟,”她貼心提示,“你得多加鍛煉身體。”
“你能不能別說話了。”
禾晏“哦”了一聲,果然不說話了。
從屋門口到花轎的路並不長,可禾雲生走得很慢。禾晏當真不說話了後,他又有些沉默,過了片刻,他道:“禾晏。”
“干嘛?”
“你到了肖家,想吃什麼就吃。”
“你不是讓我少吃點嘛。”
“若真想吃就吃罷,”禾雲生眉頭緊皺,“在自家都這般,總不能在別人家還規矩著。反正,你就把肖家當自己家,不要委屈自己,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就算拆了肖家的門,也要給你出氣。”
禾晏伏在他背上,無人看見她蓋巾下的臉笑的直抽,“謝謝啊,不過想來也沒人敢欺負你姐姐。真有人欺負我,我自己就找回場子了。倒是你,”她教訓禾雲生,“我走了後,你別老跟爹對著干,他年紀大了,你老跟他吵什麼,多讓讓老人家。還有你自己,在學館裡大方些,你姐姐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姐夫還是大魏名將,咱不說揮金如土吧,偶爾裝裝紈绔子弟也可以……”
眼見她越說越歪,禾雲生無言以對,過了片刻後道:“到了。”
花轎近在眼前,禾晏從禾雲生的背上下來,被青梅與夏承秀扶著上了花轎。
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她能聽到四處百姓的議論,有人的聲音傳到禾晏耳中。
“哎,那是肖都督?肖都督來了!”
“來了來了,哎呀長得真俊!又貴氣,禾家那丫頭這是走了什麼好運道,咋偏偏就被她遇上了這等好姻緣?”
“要說咱們家小花生的也不差,他們還收人不?就算送進去做個妾也不錯啊,日後有娃了也漂亮。”
“呸,你想的倒美,要真要收人那也先輪不到你家,我家小葉子還待字閨中呢!”
禾晏在花轎裡,聽人說話真是聽的百爪撓心,恨不得掀開花轎簾子瞧一瞧這麼快就被街坊鄰居惦記的新郎官本人是何模樣。要說起來,她還沒見過肖玨穿紅衣的模樣,不知道是不是風姿如月,美玉無瑕……
她只能隱隱聽到肖玨同禾綏叩拜道別的聲音,似乎是放聘禮和送雁,再然後,花轎悠悠蕩蕩的起來,朝前走去。
這就是起轎了。
伴隨著花轎起身的聲音,周圍霎時間響起了孩童的歡呼。朔京城裡的封雲將軍娶妻,不說萬人空巷,街道兩邊都擠滿了觀禮的人。肖家迎親隊出手大方,隨手隨灑些喜錢,孩童們笑著爭搶,將喜糖四處分發給新來的伙伴。
沈瀚同梁平一干人正走到橋上,遠遠地就聽見敲鑼打鼓的聲音。涼州衛的教頭們,以及王霸一干人難得的被准了假,今日可以親自參加肖玨與禾晏的喜宴,這會兒是要隨著迎親的隊伍一道往肖府那頭走的。
“我好想看看阿禾哥穿嫁衣是何模樣啊。”小麥一眨不眨的盯著自遠而近的轎子。
“還叫阿禾哥呢?”洪山問。
“改不過來了。”小麥撓了撓頭。
王霸哼了一聲:“我反正想不出來她穿嫁衣是什麼模樣,也就是個女土匪罷了。”
“不會,”江蛟笑道:“禾兄之美,自當與眾不同。”
“快到了,”黃雄也笑:“要不咱們也去搶幾個喜錢?沾沾喜氣?”
“叔,你都多大年紀了,”小麥忍不住道:“沾喜氣有何用?還是讓我哥去比較好。”他搡一把石頭,“大哥,你去搶。”
石頭看的認真,沒說話。
幾人說笑的功夫,又有隨著迎親隊的小孩子跑了過來。肖家的喜錢豐厚,朔京城裡家中貧寒些的小童一路從頭跟到尾,搶的熱鬧極了。
這時候,走在前面的漢子又是一把喜錢灑了出去,系了喜繩的銅錢蹦跳著到了花轎邊,從橋上滾落,一個瘦小的男孩彎下腰去撿人腳底的喜錢,可他太過瘦弱,冷不防被人輕輕一推,就往後跌去。此刻正是橋邊,橋欄低矮,只聽得人群驚叫一聲,小孩猛地往橋下栽去。
“啊——”那孩子恐懼的叫出聲來。
下一刻,有人從花轎中飛身而出,衣袍似紅霞如煙,一手將往下倒栽的男孩拽起攬在懷裡,蹬在橋欄上,翩然落地。
蓋巾,早在飛身而出的那一刻飄落在地,露出鳳冠下新嫁娘的臉。烏發鬢邊,裝點的琥珀耳環微微顫動,紅衣繡鳳,錦繡研妝。她目光清亮,如朔京城裡最清的一泓溪水,帶著點疑惑,帶著點恍然,同那些嬌嬌媚媚,含羞帶怯的新娘截然不同,又似朝霞映雪,顧盼生輝。
橋上橋下,一時寂靜無聲,不知是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所震,還是為新娘蓋巾下的容色所驚。
“呀,”有人的聲音打破了這沉寂,“蓋巾都掉了,這可如何是好,不吉利的呀!”
禾晏松開手,小男孩見闖了禍,一溜煙跑走了。她站在原地,一時無措,方才在花轎中,聽到有人出事,情急之下,想也不想的出手,卻忘了這是在迎親之中。
這是不吉利的麼?
禾晏惴惴不安。
有人朝這頭走來,走到那方掉在地上的蓋巾前,彎腰將蓋巾撿了起來。
禾晏抬眸朝他望去。
她第一次見有人將烈火的顏色,穿的如此沉斂,又如此契合。大紅禮服將這青年人襯的如玉如金,一步一步走過來時,疏影風流。
當年金鞍白馬的美少年,於流水般的歲月裡,漸漸出落的意氣英秀,鮮衣華服裡,風姿冰冷,瓊佩珊珊。
他一步步的走近,一直走到了鳳冠霞帔的女子跟前。
禾晏望著他,能看見他秋水般的長眸裡,一個清晰的自己。
“少爺……”一邊的婆子壯著膽子上前道:“這喜巾已經掉在地上了,不吉利……”
“那又如何?”他淡淡開口。
緊接著,他就自己將撿起來的蓋巾,輕輕地,溫柔的重新覆在了新娘的鳳冠之上。
禾晏的視線被重新遮擋,可這一刻,縱是黑暗,亦無比的安心。
她聽到肖玨的聲音。
“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