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明樓和阿誠站在走廊上,明樓看著格子間裡燈火溫暖,說:“這小家伙看似一池清水,波平紋靜,其實,水深不可測。”“我倒覺得明台骨子裡就不想長大,喜歡做白日夢。”明樓淡淡一笑:“他才不做夢呢,心裡比誰都清醒。他在外面辣手神槍,獨斷專橫,做起事來干淨利落,從不拖泥帶水。在家裡最小堪憐,讓人不具防備之心。昨日還孤燈冷茶,今日就熱爐暖湯。他啊,能用幾句話拖你入甕。”明樓話裡,大有險些又被這“小鬼”騙了之意,“所謂偽裝者,偽裝到最後,自己也分不清哪一處是真情,哪一處是假意了。你以為他跟著王天風只學殺人放火嗎?他也學幼稚,慣會借力打力。”阿誠笑起來:“再怎麼樣,大哥也是占了上風。”明樓心底雖想的是天下只有我算人,幾時輪到他算我。口裡卻說:“是他甘拜了下風,你當他是善男信女?”明樓和阿誠走進書房,阿誠帶上門。明樓問:“桂姨找你談了嗎?”“談了。”阿誠道,“你昨天的指桑罵槐非常有效,她覺得該出擊了,我們談了很久,主要是聽她懺悔。”“真實嗎?”“真實。”“真實的謊言最能令人入甕。”“其實,坦白也不過是她達到目的的一種手段。”“聽起來,進展不錯。”“她希望我叫她媽媽。”“她告訴你的?”“聽話聽音。”“她會失望嗎?”“或許,不會。”“之後還會談?”“我想是的。”“過兩天安排一次跟76號高層的工作餐。”“梁仲春?”明樓一字一頓:“汪曼春!”裝修前衛的茶餐廳,客人不多,有些下午時光的嫻靜。明樓替汪曼春斟茶,汪曼春一身淑女裝扮,似乎花了很多工夫在改變形像。但是,她並沒有從明樓眼神裡看到欣喜,明樓臉上有一種很復雜的神情,甚至有遲疑的目光。
“我們有一個星期沒有見面了。”“你不介意聽到,我每天都在想你這句話吧。”明樓笑笑:“不介意,於今強敵環伺,有一個替我著想的親密戰友時刻幫襯,再好不過了。”汪曼春會意一笑,而後問道:“在忙什麼?”“明台被港大開除了,家姐衝我發邪火,這不忙著替明台辦轉學,學還沒轉成,我還得繼續想辦法。”“你家的明少也的確該管教管教了。”“你別提他,提起來我就頭疼。外面的工作就夠我累的了,家裡還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糟心事。”“師哥,你別太擔心,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是的,當然。”服務生走過來,有序地上著菜。明樓舉杯:“敬你。”汪曼春舉杯致謝。兩人碰杯,一飲而盡。
“一直以來,人都說你們明家規矩重,待庶子嚴苛,明家產業都在師哥的名下,明台是一個表面光鮮的白丁,看來不是這麼一回事,師哥的心腸遠比你家明董事長好上一萬倍。”“明家的產業是家父一生的心血,家姐待明台嚴苛,原也因為不想讓明家事業落入外人之手。明台雖是家姐一手帶大,終究不是明家的骨血。我這次送他一家面粉廠,就是想讓他以後能自食其力,在上海有安身立命之所,也堵住了外人悠悠之口。”“我明白。”“曼春,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但是我知道,我不是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我有能力去建設新政府的新秩序,管理家族事業,卻沒有能力去解決家族間的仇恨,沒有能力去改變我和你的命運。如果,我可以彌補……過去曾經有過的一段美好感情,我相信我會不遺余力地去爭取。”“我相信。”明樓刻意輕描淡寫道:“76號的掌門人更迭即將到來。”汪曼春猛地抬頭:“我有希望嗎?”明樓低頭用餐也不看她:“特高課更願意選梁先生,除非,你在短時期內建立奇功。”“比如呢?”明樓抬頭凝視著汪曼春:“破獲上海地下黨,或者是消滅重慶政府的間諜站。”“你會幫我嗎?”“當然,我會用我的方式來幫你上位。”汪曼春充滿對明樓的感激:“師哥,有時候,我真的不清楚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你真心實意地待我。”明樓突然放低聲音,表情神秘:“上次刺客刺殺我,誤殺了南雲課長一事,我聽說好像跟‘孤狼’誤傳情報有關。”汪曼春聽到“孤狼”二字,像被針刺了一下,猛地一怔,活像一個作弊的學生被老師當場逮到一樣。
“這個‘孤狼’……”他左右看看,“從東北戰場來,就在我的身邊,南雲造子在我身邊安置了阿誠這個定時炸彈還不算,變了法地派人監視我的一舉一動,結果呢?我之所以隱忍不發,不過是顧慮著新政府的建設和汪主席的救國大業。還有,據傳特高課掌握了一條絕密消息,‘毒蜂’已經殺回上海,特高課有人跟梁仲春關系密切,很可能把這條線索賣給姓梁的。”汪曼春點點頭,表示同意明樓的分析。“‘毒蜂’近期可能會有所行動,抓住‘毒蜂’,就能破獲軍統上海站。你知道,梁仲春私下和軍統做物資交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苦於沒有證據指證,如果‘毒蜂’肯開口,所有被隱藏的真相就會大白於天下。”“如果我抓住‘毒蜂’,他會開口嗎?”“一個能跟76號做毒品交易的人,你認為他會視死如歸嗎?”汪曼春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看著汪曼春的笑容,明樓得意道:“這下感覺怎麼樣?是不是越來越有趣了?”汪曼春淺笑點頭,踏實了。特務把一封密寫文件交到汪曼春的手上,汪曼春揮手示意特務離開後用裁紙刀打開信。
一張白紙,在藥水的作用下慢慢顯出字跡:“速調查明樓名下的面粉廠。孤狼。”汪曼春把密寫信撕得粉碎,直接扔在廢紙簍裡:“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南雲造子死了,你就不再是‘孤狼’,而是一只喪家犬。”明台一身學生裝扮,坐在門廊邊擦著皮鞋,兩三雙皮鞋被他擦得雪亮。阿誠從裡面出來,正准備出門。
明台獻殷勤道:“阿誠哥,我幫你把皮鞋都擦了。”阿誠不冷不熱堵他一句:“你幫我擦鞋?你自己不穿嗎?”明台碰了一鼻子灰,一臉不高興道:“我幫你和大哥擦的。”“謝了。有空多養養身體,讀書養氣,你還怕別人不說閑話……”阿誠看著滿地的鞋,還是領情地換了一雙。明台試探地問道:“阿誠哥,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門啊?”“一個星期後。”“能不能……”“不能。”阿誠斷喝住,出了門。
明台氣得不輕,使性子地踩了一腳擦得锃亮的皮鞋,又覺得不妥,拿過來重新擦過。明台插著手在露台上看著阿香澆花,一會兒,桂姨走過來告訴他說醫生來了。明台從露台的門廊裡出來,一抬頭,看到是程錦雲,平靜的臉上浮現燦爛笑容。程錦雲穿了一身陰丹士林布旗袍,很樸素、很精神地站在他面前,“怎麼是你?”明台問。程錦雲笑著反問道:“我來不好嗎?”“自然是,好。”明台走近她,靠著她的肩膀說。
“據說你是留戀風月,所以,皮肉受了苦。”“你也說是據說了,其實呢……”程錦雲凝視著他:“怎樣?”“我是想給自己放一個小長假。”程錦雲大方地微笑,轉身打開隨手帶來的醫藥箱,拿出一管針劑來,明台慌不迭地說:“嗨,你來真的。”程錦雲一本正經地說:“這針很貴的,我跟你關系特殊,不收你錢。”“不收針藥錢?”“不收打針的錢。”“阿香,去給程小姐泡茶,這麼沒有眼力價兒。”明台有些尷尬,刻意趕走阿香。阿香擱下水壺衝明台做了個鬼臉,又對程錦雲微笑著頷首,出了門。“你想做什麼?”“你想我會做什麼呢?”明台關上門。程錦雲做讀小報狀:“花花公子明少,縱情聲色犬馬……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你說的人不是我。”“你是誰?”“你喜歡誰?”“義薄雲天的明少,壯志凌雲的明少,為國為民的明少。”“是我。”“怎麼證明是你?”“因為你愛上了我。”“怎麼證明我愛上了你?”“我們來打個賭吧。”“賭什麼?”“賭……”明台一步一步走到程錦雲面前,臉貼得越來越近,直至他的唇貼在她的唇上。“我愛你……”這句話剛飛出來,明台倏地退了一步。只見程錦雲手裡的針已經被他攥在手裡,明台很調皮地一笑,“我賭你,聽了這話防御力降低,智商為零。”程錦雲輸了一著,卻不惱地走到門廊前,對著一簇簇怒放的鮮花,回眸一笑,說:“愛情原本也是一場博弈,不怕輸,只怕你不賭。”明台走過去,把針還給程錦雲,說:“我跟你賭!”柔柔的眼波,暖暖的日光下,明台輕輕攬住她的腰,程錦雲呼吸急促,面色緋紅,兩人依著門廊,深情相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