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與高仙芝確實有著不淺的淵源。
當初南詔國叛亂,鮮於仲通這個對戰事一竅不通的文人焦急如焚時,還只是石橋村一個農戶小子的顧青便向鮮於仲通獻策,其中一條便是外行不插手內行,請朝廷調派一位能征善戰的將領指揮平叛。
當時顧青便重點提了高仙芝的名字,後來鮮於仲通依顧青所言,向朝廷上疏,請調高仙芝來劍南道指揮平叛。
高仙芝後來不負所托,果然將南詔國的叛亂平了,完成任務回到安西後,李隆基還給他授了“開府儀同三司”以茲表彰。
因為顧青的推薦,高仙芝莫名撈了個好處,“開府儀同三司”可是從一品的散官銜,通常只有宰相級別的人物才能得到的。
而高仙芝在劍南道平叛時,從劍南道節度使府看到顧青造的沙盤,一時驚為天人,對素未謀面的顧青推崇有加。
說起來,高仙芝對顧青可謂神交已久。
當然,高仙芝若知道顧青此行的目的和任務,大概今日兩排安西將士不會在這條土路上迎接他,他們應該會埋伏在廊下,聽高仙芝摔杯為號……
“末將久聞高節帥大名,是為我大唐西北屏障之砥柱,能調任高節帥麾下效命,是末將的榮幸。”顧青客氣地道。
高仙芝臉上高興的表情不似作假,親熱地拽住顧青的胳膊,大笑道:“將來咱們要在同一口鍋裡吃飯,顧兄弟若不棄,便莫再叫什麼高節帥,叫我一聲兄長即可,顧兄弟之才用諸安西,愚兄可是非常期待呀。”
拽著顧青的胳膊往節度使府上走,顧青一邊與高仙芝寒暄閑聊,一邊注意觀察龜茲鎮上的風土人情。
龜茲鎮本屬於龜茲國,貞觀二十二年,唐軍滅高昌之後繼而攻滅龜茲國,並將安西都護府設於龜茲鎮,龜茲鎮又是安西四鎮之一,從此“龜茲國”這個名字便永遠從地圖上抹去了。
龜茲鎮是一座小城池,城池四周被土牆所圍,城內人口不多,不算駐軍的話,常居平民人口大約兩萬余,但是來往打尖的客商看起來似乎比平民還多。
龜茲鎮是連接東面大唐和西面大食波斯等國的樞紐城池,恰好又處於西域商路上,它的南面緊鄰塔裡木河,越過塔裡木河,南面便是後世著名的塔克拉瑪干沙漠。
顧青一邊走一邊思索龜茲鎮的地理位置利弊,從商業的角度看,位於西域商路便是天然的貨運中轉站,所以城池內商人比居民都多,發展經濟有著獨特的條件。
如果從軍事角度看的話,龜茲鎮三面臨敵,不但要提防南面的大敵吐蕃,也要提防東北兩面的西突厥部落和大食吐火羅突騎施等殘余勢力的偷襲,所以大唐設安西四鎮的決定頗為明智。
四鎮恰好分布在塔克拉瑪干沙漠的四個角上,對南面的吐蕃形成犄角互倚之勢,是攻守兼備的格局,任何一鎮被吐蕃攻擊,另外三鎮都能馬上派兵馳援,甚至可以騰出兵馬反攻吐蕃本土,達到圍魏救趙的目的。
走進節度使府時,顧青對龜茲鎮的大概情況便有了初步的了解,一臉笑容地在門口與高仙芝推讓半天,高仙芝才豪邁地笑了兩聲,舉步入府。
安西都護府與安西節度使府是共同一座宅邸,相比長安的奢華,這座節度使府可就寒酸多了,進門後裡面便是一片空蕩蕩的院子,院子的西南角落栽種著幾株稀稀拉拉的胡楊,除此再無別的擺設裝飾。
建築風格屬於典型的中亞風格,土牆土屋土院落,唯獨門內的照壁和屋頂的飛檐才能依稀看出幾分大唐建築的味道。
顧青進門後,發現院子裡還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披甲戴盔,腰佩長劍,再看他的五官,顧青赫然睜大了眼。
嘖!這家伙,怎麼長的,五官像叛逆期的少年,全都離家出走了,眼睛鼻子嘴巴全沒長在它們該待的位置上,醜得可謂很有創意,像一樁求告多年仍不見昭雪的冤案。
另一人四十來歲年紀,倒是長得眉清目秀,只是五官頗為陰柔,面白無須,眼裡隨時都帶著幾分笑意,看起來十分討喜。
顧青入門,院子裡的二人迎上前行禮,醜得清新脫俗的那位將軍抱拳沉聲道:“末將封常清,安西都護府判官,拜見節度副使顧縣侯。”
另一位陰柔的中年男子也笑著行禮:“奴婢邊令誠,忝為安西都護監軍,奴婢也是長安人,為天子戍邊多年矣,今日幸見顧縣侯,奴婢幸何如之。”
顧青挑眉,封常清,邊令誠,呵,都是名人呀。
封常清當初從軍時便主動要當高仙芝的隨從,也不知高仙芝究竟有什麼魅力,拒絕了封常清後他仍不死心,像追求美女的痴漢一樣,跟蹤,尾行,熱帶夜,夫目前……各種名堂搞盡,高仙芝仍然堅定拒絕,原因只有一個,你長啥樣自己心裡沒數麼?
封常清這位也是個狠人,不知為何對當隨從有如此大的執念,當即憤而投書,上面寫了一句“若以貌取人,恐失之子羽矣。”
“子羽”,即澹台滅明,孔子的七十二弟子之一,長得也非常的呵呵。孔子那麼博愛仁義的人當初也非常嫌棄他,可見模樣何等天怒人怨。
話都說到這份上,高仙芝只好勉為其難收了封常清為隨從。
古往今來都是看臉的世界,醜男不僅追女隔座山,醜男追男也是男上加男。
不過這位封常清雖然醜,倒是確有一身本事,天寶六年,封常清在對小勃律一戰中立有軍功,被升為節度判官,賜紫金魚袋,主管安西四鎮的倉儲,屯田,甲胄,收支等事宜,一直到如今,安西四鎮的後方財權和行政權仍掌握在封常清手中。
這位醜男委實是個人物。
至於旁邊的邊令誠,從他自稱“奴婢”可以看出來,他是長安派往安西的宦官,一個宦官在軍隊裡擔任監軍的角色,僅從這一點就能看出絕非善類。
顧青腦海裡飛快回憶了二人的生平,急忙笑著回禮道:“封判官,邊監軍,久仰了。”
二人連道不敢,神情恭敬地將顧青請進府中前堂。
酒宴早已備下,本來顧青以為入了前堂便開宴,結果高仙芝卻興致勃勃將他拉進前堂左側的屏風後,來到後院推開一間屋門,屋子裡赫然擺放著一張碩大的沙盤。
沙盤上面的地形地貌河流沙漠都做得非常逼真,上面還用紅黃白三種顏色的小旗分出了大唐,吐蕃和西面諸小國部落的勢力分布,從三方的城池堡壘到駐軍,沙盤上皆一目了然。
見顧青目瞪口呆,高仙芝得意地笑道:“當初愚兄奉旨調任劍南道平叛,在鮮於節帥的府上見過此物,不得不說,這個沙盤為我平叛幫了大忙,後來對南詔國決定性的一戰裡,我便是靠著沙盤上標明的一條小道命將士繞到南詔大營後方,一舉殲之,叛亂方定。”
顧青笑道:“沙盤再精妙,也要看是誰人在用,若換了個庸才為主帥,就算把路指給他看,他也不敢決斷,高節帥是當世名將,沙盤於您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不值一提。”
拉著踉踉蹌蹌的顧青回到前堂,高仙芝下令開宴,端著半斤量的漆耳杯二話不說咣咣咣連干三杯,然後盯著顧青。
顧青臉色發苦,猶豫片刻,只好一臉豁出去的也連干了三杯。
酒是正宗的西域三勒漿,酒味雖淡,但後勁頗足。
賓主都痛快地干了三杯後,酒宴的氣氛轟的一下便熱起來了。
高仙芝心情似乎很不錯,哈哈大笑著使勁拍桌子,朝堂外喝道:“那幾個跳舞的蠻子婆娘呢?都給本帥滾進來,該怎麼扭就怎麼扭,敢不賣力氣慢待了貴客,本帥便屠了你們部落當軍功邀賞!”
堂外,幾名穿著暴露,身材婀娜的胡姬快步走進來,後面跟著幾個手捧樂器的樂工,很快堂內便響起了頗具異域風情的音樂,幾名胡姬在樂聲中翩翩起舞,身姿像蛇一樣扭動得不可思議,每扭一下都撩人心弦,令男人血脈賁張。
顧青臉上帶笑,似乎專注地欣賞舞蹈,腦海裡卻回響著高仙芝剛才的那句話。
簡單一句話,足以看出高仙芝在西域是何等的威勢,又是何等的霸道。
相比長安城的盛世國都,這裡更像一座土匪的山寨,在堂內飲酒的全是山寨裡的骨干,而顧青,一不小心成了二當家。
腦海裡莫名回憶起前世那部電影裡達叔扮演的二當家,不著寸縷揮舞著符紙跳夏威夷草裙舞,那一身肥膘扭擺抖動,辣人雙目。
顧青悚然一驚,飛快將腦海裡的記憶抹除。
不,我不可能是這樣的二當家,太賤了。
一曲舞罷,胡姬和樂工惶恐地退下。
高仙芝扭頭朝顧青一笑,道:“顧賢弟,愚兄見你從長安帶了兵馬,我看了一下,估摸有一萬來人吧?哈哈,戰馬倒是比將士多,賢弟好本事。這一萬兵馬,賢弟如何安排?”
顧青眼皮跳了一下,剛見面就聊如此敏感的話題,你究竟是名將還是個憨憨?